[颜一:你好,我是颜一,能不能请您把今天下午的微博删除?他不是圈内人士,我不想因为我的原因使他的生活受到打扰。]
那端没有立刻回复。
长时间的训话结束,季屹川强忍住眉宇间的疲惫,径直走至玄关处,“师哥,我先走了。”
易言起身,送他出去。
到晚上,山风裹挟的凉意吹拂过,她打了个寒战,裹紧外衫。
季屹川将车倒出来,停在易言面前,弯起清隽的眉眼说:“快点进去吧,外面冷。”
“我看你走,不然爷爷又要说我了。”她吐了吐舌头,冲他挥挥手,“路上小心。”
半落的车窗升上去,季屹川挂挡启动车子,熟练的绕过门前的景观树,漂亮的甩开车尾离开。
易言等他驶出视野内,快步跑进屋里,手机屏幕亮起,私信回复:[哇!!是颜一大大吗!!我是你的书粉!微博我已经删了,大大你男朋友没生气吧?PS:男朋友真的是帅到让人舔屏。]
易言失笑:[不是男朋友啊。不过,他不知道这件事,可能不玩微博。]
[那就好,我能私心的求一本《执着与偏爱》的特签吗?]
易言跑到书房翻箱倒柜,找到最后一本首印版,回复她:[可以的,私信给我要写的话以及邮编地址。]
当年的封面设计不如现在多样化,采用姜黄色的封底,腰封样式,上书“执着与偏爱”的楷体。大三时的成名作,如今过了三四年,页脚变得粗糙,送出去,会不会太不体面?她妥帖的收好,打算明天再去买一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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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景书一直忙到深夜,蓝绿色的手术服沾了不少殷红的血,橡胶手套上更是血迹斑斑。把手套扔到消毒垃圾桶,靠在洗手台冲洗,水流滑过手背,沁凉感驱散浓重的睡意。
夜里一点,又送来一台急诊,他揉开无意间蹙起的眉心,感叹夜班之神从来不会眷顾他。
小型手术四点结束,天边的夜色逐渐敛起,泛开鱼肚白。
睡意全无,于是趁这清醒劲儿,把落下的手术记录补全。
黎明,手上的工作昨晚,终于有闲暇的时间空余出来。前些天他临时起意注册了微博,现在才想起登录查看。
关注栏里,只有寥寥几人。
特别关注:颜一v
凌晨两点发博:失眠ing,睡觉不如跳舞,跳舞不如码字。
他笑了笑,退出界面。
原来,有人和他一起不眠。
脑海中浮现出她趴伏在桌上无辜的脸,脑门上仿佛都刻着几个“我睡不着”的大字。
他忽然又想起什么,翻出他失眠时惯听的AS/MR,分享给她,模仿上面几位读者的语气评论:睡前不要进行剧烈运动哦大大。
窗边的落地灯开了一整晚,钨丝耗损极大,现在忽闪忽闪的光线衬得室内愈发阴森诡异。陆景书起身拉开厚重的窗帘,清新的空气由半开的窗外透入。
夏天已过去大半,难耐的热度却丝毫不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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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言是被闹钟叫醒的,为防止自己起不来,她每隔两分钟定一个闹钟,早上八点开始,手机传来不懈的震动声。
柒柒昨晚和她敲定新书的图书合同,定稿日期是下个月中旬,但她手里只有三万字。
编辑表示无可奈何:合同你自己签的,日子你自己挑的。
易言怒:是谁威胁我说下月不交稿就去微博挂我的?!没点数吗!
于是,紧赶慢赶码出质量不错的一万字递交上去,任务完成,她却毫无睡意。
她忽然想知道,凌晨三点钟,陆教授的生活是怎样的。
是不是忙到飞起,抑或是沉沉的睡去……
她后知后觉到,自己竟然开始想窥探陆教授的私人生活、涉足他的私人领域。
她把脸埋进柔软的枕头里,暗叹自己真是疯了。
城南别墅离医院极远,巴士换乘地铁,路程约莫一小时。八点正是上班的高峰时段,易言被挤在人群编织出的夹缝里,呼吸都困难。
九点一刻到达医院,她缓了几口气,抬步往住院部走去,未到三楼,就听到护士站的人拔高声音喊道:“有病人要跳楼!”
护士长对这种事见怪不怪,精神科的患者隔几天要闹一次,“精神科的吗?”
“听说是心外科的小姑娘,现在从天台边沿站着呢。”
护士的话像是□□,使原本寂静无声的走廊瞬间喧闹起来。易言的脚步顿住,确定没听错颤抖着声音问,“你说的,是316的宋娴吗?”
小护士被她强硬抓住手腕,皱起眉,“我哪知道她叫什么呀,你抓疼我了。”
易言收敛起外露的神色,放开钳住她的手,“抱歉。”
她跑到316,映入眼帘的是满地狼藉,之前挂在墙上的那副画,被人狠狠的用刀划烂。
而宋娴,不知所踪。
天台的入口被人群围住,分管心外科的护士轻声和宋娴交涉试图让她冷静下来。护士看到人群外围的易言,给她使了个眼色,无声的请求她帮忙。
易言颔首,从人群让开的道路走上前,声音轻柔的唤她:“娴娴,外面风大,对你身体不好。”
宋娴闻言转过身,单薄的身形被风吹得摇摇欲坠。
她眼神空洞的看着易言,嘴唇翕合数下,眼角突然有水光溢出,和那天不一样,她几乎是嚎啕。
她一哭,在场的人都愣住了。
易言不着声色的朝她靠近,脚步很轻,眼神却是坚定的。
恍然,她收住哭声,哑着嗓子说:“姐姐,你别劝我了,让我走吧。”
她快要被折磨疯了。
夜晚午夜梦回时心脏的钝痛,无意间施加给最爱的哥哥身上的压力,挣扎了四年却是无果,身体逐渐虚弱下去。
每个人看她时悲悯的眼神,仿佛下一秒死去,都不会有人惊讶。
“嘿,你就是个病秧子——”
“她命数不好,克死了父母,只剩下没血缘关系的哥哥。”
……
易言停在离她五步之遥的地方,“娴娴,你想要活下去的,你比谁都想活下去。”
“我比谁都想要活下去,但是我没有办法了——”她尖叫出声,又往后退了一寸,“我坚持不住了!为什么得病的是我,为什么啊!”
“别再往后退了!”易言慢慢的靠近她,伸出手,“我们回去好吗?这太危险。”
宋娴垂下头,乌黑的发遮住她的面容,易言趁她失神之际,站上天台边沿。
这一刻,易言的腿是抖的。
她恐高。
眩晕感自大脑皮层开始蔓延,易言脚步虚晃的来到宋娴对面,冲她伸出手试探的问:“我们回去吧?”
人群又喧闹起来,有人窃窃私语,“你看,是莫宇诶,他怎么会到这来。”
宋娴平静的神色在看到来人后突然暴躁起来,像只疯狂的小兽,她抱住头嘶吼,左胸腔又传来熟悉而强烈的钝痛感。
那个女人说,你的哥哥,为了你每天筋疲力尽,做他不喜欢的工作,见他不喜欢的人,逢场作戏,假笑连连。
她是哥哥的累赘。
她让哥哥变成了连自己都不认识的人。
宋娴抓住易言的手,狠狠的推开她,笑容凄厉苍白,“哥哥,我要走了。”
易言跌进天台内侧,凸出的铁丝网划伤她的小臂,刺目的鲜血涌出来,她却顾不得。
她看到宋娴转身跃下。
连衣裙的衣摆划出一道好看的弧度。
耳畔的风猎猎作响。
眼前划过一道黑影,莫宇不知何时出现在她的身后,距离天台边沿已是足够近,他扑过去,半个身子探出去,抓住了宋娴的手。
“我从未放弃过你。”二十多岁的男人,声嘶力竭的喊出声,“所以,你也不要放弃。”
易言闭了闭眼,紧绷的神经霎时松懈。
陆景书是在通知莫宇后一道赶来的,他快步踏入天台,映入眼帘的是易言忍住生理恐惧,一步步接近宋娴的场景。
他承认,那一刻他慌了。
“明明恐高还要逞强。”他抽出领带扎住她的手臂,“疼吗?”
易言鼻尖酸涩,摇摇头,“不疼。”
他伸手把她额前被风吹乱的头发规整好,眸光略沉,“刚才害怕吗?”
“怕,怕得要死。”
她的眸中澄澈一片。
“最坏的结果无非是我和娴娴一起掉下去,但我觉得,上天不会给我安排这种俗套的命数。”
陆景书被她气笑了,“因为你是写书的,所以老天就要给你新奇的剧本?”
小臂划伤的口子现在疼的厉害,她笑不出来了。
围观的人帮莫宇把宋娴拉上来,彼时女孩已经昏死过去,陆景书招来护士嘱托她给易言清理伤口,“女孩留疤不是很好看,麻烦清理的仔细点。”
小护士连连点头,不敢相信这般温和的人是她认识的陆医生。
“宋娴的情况不太好,我要和其他科室的医生会诊,等结束我再来找你。”他低头温声和她交代,眉梢眼角尽是柔和的笑意。
易言乖觉的应下:“好。”
护士给她上完药,嘱咐她好好休息。
莫宇等护士离开,才缓步走过来,易言看见他,微微愣住,“没想到你是她哥哥。”
莫宇嗯了声,斜靠在她对面的墙上,目光触及她包裹着纱布的小臂,眉头蹙起,“伤的严重吗?”
“不严重,皮外伤而已。”她顾及到他的情绪,没有提及刚才天台的事。
他沉吟片刻,低了低嘴角,“谢谢你,易言。”
“我应该的。”
“还有,对不起。”莫宇斟酌着说辞,脸上情绪难明,“当初接近你,我怀有不纯的目的,我需要得到这个角色,这样,那个人才会帮我找到合适的心脏原。”
易言思及前因后果,她大致清楚了。
“是你的经纪人吧,她需要得到娱光的股份,而你,需要她的途径和手段为娴娴治病。”
看到她眉目平静,不免愕然,“沈思年和你讲的?”
“算是。”她坦然笑道,“我不怪你,就当我是圣母白莲花,慈悲为怀吧。”
头一次听人这么形容自己。
“娴娴怎么样了?”
莫宇眉宇间添了浓得化不开的阴郁,“惊吓过度,心脏起搏力降低,病情恶化。”
他顿了顿,复又说,“会诊刚结束,陆医师好像有了对策。”
易言犹豫良久,终是忍不住问出口:“有人来找过娴娴,你知道她是谁吧?”
莫宇轻抿着唇,点头,“知道。”
“她伤害了娴娴,但你舍不得动她。”易言眸光清亮的凝视他,“你爱她,为她做的一切是出于爱,而不是合约关系。”
她的确猜测过,曝光她和莫宇照片的人,会是传闻中那位长相不俗的经纪人。但她一再自我否认,只因没有找到合适动机。直到沈思年来找她,陈述一切争端的缘由,她就确认了。
咖啡厅会面招致记者围堵,粉丝又说莫宇无故现身,于是她更加确定。
莫宇讽刺的笑了笑,回答的模棱两可,“或许吧。”
陆景书从病房走出来,看到莫宇和易言,缓步上前,“她醒了,想见你。”
话是对莫宇说的,但他的目光却是落在易言的身上。
莫宇知趣的离开,走到病房门前,身影顿了一下,握住门把的手稍微颤抖。
病房内临时添置的仪器不停的发出滴滴的响声,宋娴一直看向窗外,听到响声,缓缓转过头。
苍白的小脸没有一丝血色,嗓子干哑,无法发声。
她在叫,哥哥。
莫宇忽然想起小时候,她因为先心病不能和同学一起玩耍,只知道跟在他身后,久而久之,他厌了,倦了,吼道:“你就没有别的朋友吗?”
小小的人儿鼻尖通红,顾及到他的情绪,低声说:“她们说我是病秧子,不能和我一起玩。”
他的心忽然就软了,伸出手摸了摸她额前的软发,“那你以后就一直跟着我。”
“你不是讨厌我吗?”
“因为我是哥哥呀——是哥哥呀。”
宋娴经常喝药,被巷子里的老奶奶唤作“药罐子”。中药很苦,几味药材熬成汤,光是闻着就难以忍受,她却眼睛都不眨的喝下去。
但是,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每次喝完药,他都会给她一颗糖。宋娴追问他是从哪得来的,总被他搪塞过去。
直到有天,在学校后面的弄堂里,她看到他将学校里的混混儿打倒在地,清俊的脸上布满伤痕。
她问他糖是怎么来的。
他当然不能实话说,拿钱办事,□□。
十三岁的孩子,哪懂得这些啊,只凭一身蛮力,妄图当她的庇护。
莫宇走到她床边,静静的看着她。
宋娴手指动了动,拉住他的手,口齿不清晰的问他:“哥哥……还有糖吗?”
他紧紧握住她的手,仿佛一件珍宝失而复得。
*
休息室内,陆景书垂头给她重新处理伤口,眉头紧蹙着,很不满意的说:“看来是要和护士长反应一下情况了。”
易言不明所以,“什么情况?”
他拿镊子消毒的手顿住,抬眼凝视她,“处理伤口都马虎成这样,万一留下疤,很难消掉。”
易言不是很在乎皮相,但看他神情认真,也颇为认同的点点头。
室内采光很好,午时的阳光倾斜而入,整个休息室明亮极了。
陆景书处理起来,细致又认真,她小幅度的打了个呵欠,便听到他清朗的声音,“困了?”
“有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