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景书把车停入车库,靠着自己睡觉的姑娘没有醒来的迹象。
他稍微动了下肩膀,易言咕哝几声,又寻了个舒服的姿势靠上去。
“易言,醒醒。”他失笑,扶住她的肩膀叫醒她。
易言眯着眼,从半落的车窗探出视线,“到家了?”
“嗯,我家。”他松开安全带,躬身下车,绕到副驾驶给她开门,“不晕的话就自己走。”
“不晕,就是困。”易言舔了舔干涩的唇,从他身侧下车,黑漆漆的车库比外面阴冷,她瑟缩着肩膀,打了个寒战。
他的公寓在二十层,电梯一路直上,叮咚一声到达。易言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后走出来,安静的等他开门。
电子锁,录入指纹。她啧嘴,高科技的玩意。
老易之前也想给她装一个,被她拒绝了。脑子不好使,高科技就是来给她添堵的。
进门,陆景书随手旋开灯擎,室内敞亮,装潢同他休息室大差无几,偏西式的家具,浅色格调,玄关处的地毯踩上去柔软极了。
他从鞋柜里翻出一双新的拖鞋,“只有男士的,你凑合一晚上?”
易言点头,立刻蹲下解鞋带,小巧的足伸进拖鞋里,有些笨拙的迈进屋,动作连贯的像是个上了发条的娃娃。
他走到吧台,给她倒了杯温水,见她仍站着,不免皱眉问:“为什么不坐下?”
易言抿住唇角,声音愈发细微:“陆教授你家的沙发太软,我差点陷进去……”
☆、019
陆景书淡淡睨她一眼, 转身去收拾客房,易言跟在他身后, 小声问:“陆教授,我喜欢浅色的被褥, 你家有吗?”
他顿住步子,易言没刹住车, 径直撞到他背上。
“喜欢浅色?”他问。
她揉着撞疼的鼻尖点头, “暗色太压抑, 会睡不着觉。”
陆景书脚尖一旋绕到主卧,拉开壁橱,下巴点了点最顶层, 示意她自己挑。
易言身高不够,踮起脚端详片刻,“那个粉色的。”
他意味深长的凝视她几秒。
易言后知后觉, “陆教授,你家为什么会有粉色被褥?”
陆景书闻言,眼皮跳了几下,嘴角的笑意僵持住, “我母亲在这住的时候, 带来了几套备用的。”
易言不动声色的掩下眸中的调笑,拖长音调“哦”了一声。
“不要多想。”他屈起手指敲了敲她的额头。
易言惊异地发现不食人间烟火如陆教授,居家能力比她这个女生还要强。
他微微俯下身, 抚平床单上的褶皱, 淡声交代:“晚上不舒服记得给我打电话, 或者直接去敲主卧的门。”
易言乖顺的点头:“好。”
陆景书给她折好被子角,缓步离开。
易言一直盯着他的背影,待他消失在阖住的门外,才收回视线,低头看自己的脚。
他的鞋比她的整整大了五个码。
她缩起脚趾,踢掉拖鞋仰面躺下,脑海中循环往复驱散不掉的是陆景书清隽的脸——他笑的时候很温柔,浑身聚敛的清冽气息霎时被驱散。
但他好像不太常笑。
辗转反侧了好一会,鼻塞的症状好转,易言睡得不是很安稳。
半夜凌晨,卧室的门被轻轻推开,她依稀看到男人深刻的剪影于墙壁折断,尾端被灯光削的极其锋利。
他走至床前,倾身拉开她遮住脸的被子,伸手探上她的额头。
好在没有再烧起来。
微凉的指腹触碰到她的额头,易言轻喃一声,裹紧被子缩到床的另一侧。
陆景书无奈的笑开,手又骄矜的藏回口袋,暗地中捏了捏指尖,眸色渐深。
***
易言晨起,昏沉的情况好转,出了一身汗,现在浑身黏糊的让她难受。
陆景书晨练捎带回来早餐,敲卧室的门无人应声,推门而入,浴室清晰的水流声传来。
门是半阖的,易言俯身正俯身洗漱。
他轻靠在门框上,静静看她动作忙碌,细嫩的手指穿梭在水流中,衬衫包裹住凸显的背脊,勾勒出纤细的腰线。
她没有注意到他,依旧仔细的洗漱。
他轻咳一声,试图引来他的注意,头一次这么失败,存在感简直为零。
易言动作僵住,宛如慢动作似的转过头,“陆教授,早安。”
“早。”
他手指抵住下巴,上前几步,易言下意识的后退,被他逼到琉璃台,磕巴了一下,“陆、陆教授。”
陆景书沉吟,垂眸睇她,“现在还难受吗?”
她摇头,“好多了。”
“嗯。”他忽然伸出手,温热的指腹抚上她的嘴角。
易言愕然:“???!”
“泡沫没有洗干净。”他言简意赅,绕过她打开水龙头洗手。
易言木在原地,内心仿佛有万只草泥马奔涌而过。
什么情况!陆教授用他那双矜贵的手给她擦嘴角——
他转身发现她木楞在那,“真烧糊涂了?”
“没、没有。”
她匆匆敛去外漏的神色,离开浴室。
陆景书细致的擦拭沾有水珠的手,漫不经心的扫过去视线,将她狼狈的身影收入眼底,饶有兴致的翘起唇角。
餐桌上气氛诡异,易言小口喝着牛奶,耳畔是陆景书翻弄报纸的细微声响。
清晨的阳光清澈,将他的眉目渲染的极为温和,就连眉梢眼角都跳跃着细碎的光。
他抬头,目光在空中撞上。
易言的心跳漏了一拍,匆匆收回视线。
偷窥被抓住什么的不要太羞耻。
侧卧的隔壁是间画室,陆景书允许她进去参观,开门之前他神色怔忪,“做好心理准备。”
易言眨眨眼,不自觉的郑重点头,印象里的画室是颜料满地,符合艺术家的气质。
想必,他是担心环境太乱。
但出乎预料的,不足二十平米的画室干净整洁,仅有木桌和相配的木椅,四周的墙上全是未裱的画作。
色彩浓重,对比强烈。
万分乍眼。
画架上是幅没有完工的古代仕女图,薄纱轻掩住曼妙的身姿,容颜并未细细的勾勒,但打眼望去却是让人移步开视线的美。
陆景书静静的站在一旁,坦然接受她的审视与端详。
易言耷了耷眼帘,心里想,他应该是特别喜欢画画,不然怎么会特意辟出房间用作画室。
“陆教授,”她轻声唤他,眼底澄澈一片,“你喜欢画画,为什么要去学医?”
他垂在身侧的手巧巧握紧,仔细品味了她的话。
她说的是,你喜欢画画,这样笃定的口吻。
思忖片刻,他才开口:“易言,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身不由己,我也一样。”
易言缓缓笑开,伸手将耳畔的碎发别至耳后,语气有些自嘲,“的确,不是每个人都能像我一样任性妄为。”
“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不算是任性妄为。”陆景书神情淡淡,将画架上的仕女图取下,话锋一转,“易言,把脸转过来。”
她不明所以,但还是依言转过头。
他仔细端详着她的容颜。
杏眼,柳叶眉,没有神情的时候最像古代的美人。
他拿起画笔,轻蘸画墨,微微倾身细细勾勒。
易言眼底波澜荡漾,他是要画她?
她轻轻抿唇,对上他的视线,没有躲闪,任他略带侵略性的目光打量自己。
奇怪的是,他这样看她,没有半分无礼感。
窗户半开,微风拂过耳畔,驱散她脸颊升腾的热意。
约莫二十分钟,他搁下笔,冲她招手让她过去。
易言走到他身边,看到画时,怔了怔,她以为,他只是临时兴起要画她,但她的五官复制在仕女的脸上,没有丝毫的唐突。
甚至让她觉得,这幅画就是在画自己。
“好看吗?”他问道。
易言不自觉的颔首,但对上他满含促狭笑意的眸子,后知后觉,她是在说自己好看?
他眉梢一挑,云淡风轻的替她解围:“我也觉得好看。”
易言有些羞愤,“陆教授,我该回去了。”
他没强留,深知强留无意,“我送你。”
陆景书的公寓在城南,被称为S市最难打车的地区之一。
易言没推辞,换好鞋等在玄关。
他将画收入画筒,旋开门侧身让她先出去。
电梯内,易言侧头从玻璃中观察身侧男人的表情。
“这幅画,是要送给别人吗?”
他也歪头,从玻璃镜里对她笑,“不是,拿去裱。”
她转了转眼珠,清秀的眉眼中存了几抹狡黠。
他睨了眼她的神色,复又开口,“这幅画,不卖。”
“……”
陆景书早已轻车熟路,绕过滨海大道,一路畅通,原本半小时的路程如今不堵车缩短成一刻钟。
停至书香世家的正门,他递给她配好的药,“早晚各服一次,饭后禁引用茶水咖啡等解药的饮品。”
她刚才还寻思回去喝杯咖啡解困。
他习惯性的抚上手腕上的檀木珠子,气定神闲的打破她最后仅存的幻想:“不要做无谓的抵抗,任何招数对我都没用。”
易言从善如流的笑道:“我记住了,请陆医生放心。”
“最好如此。”
陆景书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在视野内,驱车离开,中途拨通同样轮休的季医生的电话。
绵长反复的忙音流淌在寂静的车厢。
等最后几秒,那端懒散的接起。
“谁啊——”哪个不长眼的打扰他睡觉。
陆景书沉吟片刻,“是我。”
那端沉默良久,慵懒的声音瞬间清醒,“陆景书?!”
“嗯,有个事想让你帮忙。”
见鬼。
找他帮忙。
季屹川百思不得其解,“你还有事能求我帮忙?”
陆景书淡笑:“有幅画想请你帮我裱起来。”
季屹川手里的手机没拿稳,“啪”的摔在地上,隔空怒吼道:“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事儿,劳资不出山,不裱画,谁的画都不接!”
常言道,三分画,七分裱。
装裱的好坏直接影响作品的效果。
想当年他偶然发现陆景书陆医生竟是沈老的关门弟子,于是想套近乎,主动给他裱画。
陆景书半信半疑,但还是让他亲自去画室挑了幅。
季屹川的手艺师承沈老的合作伙伴,许多国画大师常请他的老师出山亲自裱画。季屹川小时候贪玩,觉得这东西上手的很,偷偷背着家里去学。
他聪明,学起来很快,老师忙不过来的时候他就上手做,久而久之名气传开了。
在大家都以为他会以此谋生之时,亲爱的季医生弃艺从医。
在大家都以为他会远离这条放弃的路子时,亲爱的季医生又主动替陆景书裱了幅画。
***
陆景书驱车到季屹川的别墅时,已过正午。
复式别墅隐在不深不浅的林木中,连空气都是新鲜毫无杂质。
季屹川坐在玄关外,沏好茶等着位贵客上门。
陆景书从后座拿出画筒,缓步拾级而上,视野内映入季屹川恣意懒散的身影,缓缓笑开,“谁都不比你会享受。”
季屹川哼声,“这马屁拍的拿不住我的心。”
他默然不语,负手立在他面前,拿那双漆黑的眸子凝视他。
季屹川被他盯得发憷,连忙让他坐下,“我裱不裱,得看心情。”
对方意味深长的扬声:“这样啊。”
“……看画的质量。”他默默改口。
陆景书从他身旁落座,轻呷口清茶,“好不好,你看了就知道。”
季屹川一边笑,一边展开画,“除非是美到让我心尖颤的女人,不然我才不——”
话语猛然顿住。
操。什么玩意。
季屹川转头看气定神闲的某人,“你还是忍不住下手了?”
陆景书淡淡睨他,“终于有机会给她画幅画,被你说出来,倒显得我像个卑鄙小人。”
季屹川嗤笑,难道不是吗?
陆景书笑着挑起眉角,“有没有美到让你心颤?”
季屹川面无表情:“我哪敢啊。”
没有心怡的人作陪,清茶苦矣,久而乏味。
陆景书兴致阑珊,起身准备离开。
季屹川叫住他,神色认真,“画先放我这,过几天你来取。”
他脚步顿了顿,侧身说:“谢谢。”
待他离开,季屹川仰面躺下,伸手遮住刺眼的日光,笑意略带嘲意。
他这个铁瓷,何时有过那么认真的时候。
***
易言剩下的假期全用来和娱光那边的人交涉,一转眼到了开学前几日,宋娴接受手术,刚从ICU转入普通病房,陆景书曾通知她等宋娴可以探视时,会告知她。
于是,忙碌和等待,绵长又难熬。
月余没有见到陆景书,他清隽的面容竟意外的模糊起来。
肖子虚从南方的老家回来,整个人白了一个度。
学校的宿舍没有开门,易言把她接回家,两人入夜就躺在一张床上谈天说地。
肖子虚摸着下巴老神在在的说:“诶,你和陆医生真是有缘,而且我觉得他挺关心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