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八千代有个不成文的规定,非关系户,非大富大贵者,不接待。
易言当初听肖子虚念叨京州商会的繁华奢靡时,不停啧嘴,这些不切实的东西,竟然能在现实中存在。
轻易看穿她的心思,陆景书牵起她的手,敛起眼睑沉声道:“我穷到剩下一个人,一间房,一辆车。所有的财产你都看过了——最珍贵的是这双手,你也牵过了。”
易言悄悄红了耳廓,“牵过就代表是我的了?”
他眸光渐沉,脚下的步子也跟着顿住,“易言,昨晚不仅牵过,你还主动吻过我。”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昨晚那般情景下,明明是他逼她——但无奈,无论是她主动还是他逼她,事实就是如此,她亲了他。
易言抿下唇角,抵赖道:“没错,我是亲了,但我不记得了!”
小姑娘脸皮薄,他逼急了,反倒不好。
陆景书勾唇笑了笑,就坡下驴,不再为难她:“我也不记得了。”
已经走到八千代正门前,门口的侍从见两人徒步来,吝啬的没有迎接,甚至有意堵住入口,“我们这店不是谁都能进的,要是谈恋爱,挑个别的地儿吧。”
陆景书静默不语,仍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
“两位啊,我推荐隔壁家的店,最适合小年轻——”谈恋爱几个字没说完,就被突然而至的卡宴吓回去。
准确的来说,是被从里面躬身而下的人吓住。
沈观,八千代的老板,沈家的掌门人。不常在媒体露面,以至于一时难以分辨他的年岁。
成熟的男性,气场全开的模样和陆景书有几分相似,全是不怒自威令人仰视的那类人。
和他相比,陆教授倒显得温和许多。
易言收回打量的目光,安静的站在陆景书身侧。
缓步而来的男人,眼风凛冽,却仅是淡淡的睨那侍从一眼,慢条斯理的交代临时的决定,“你被解雇了。”
“可是——”侍从意欲辩驳。
“这位陆医生,是我的贵客。”
此话一出,彻底打破了侍从最后的希冀。
沈观冲陆景书微微颔首,亲自引他们进去,“怎么忽然想到来南城了?”
“交流会,必须要来。”他的口吻多是无可奈何。
“啧,项目需要注资吗?”沈观推开包厢的门,请他们先入座,“我正有意图拓展医学器材业,和我合作,你不亏。”
果然是商人,不放过任何一个商机。
“亏不亏另说,我们医院暂时还请不动沈氏这尊大佛。”陆景书垂头挽起衣袖,修长的手指像是艺术品的精雕细琢,“而且,不管谁出资,最后我只会负责治疗病患,沈总你在我身上捞不着半点好处。”
沈观垂放在膝盖上的手指轻敲几下,目光坦然清亮,忽的,视线一转,落到易言身上。
“女朋友?”他调笑的问。
“革命尚未成功。”陆景书叹口气,侧头看了她一眼,“我还没有被正式盖章批准,现在是试验期。”
易言窘迫的回视他,要不要表达的如此无辜。
沈观来南城是视察,这会儿脱不开身,被部门经理叫走,临离开吩咐服务员好生接待。鉴于已经有同事被炒鱿鱼,包厢的负责人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招待他们。
易言拽了拽他的袖子,有些忐忑的问:“你和这家老板有裙带关系?”
陆景书眼皮直跳,深深看了她一眼,“我曾经救治过他的家人,不算是裙带关系。”
“哦哦。”得到答复她满意的缩回去,轻呷口茶,感慨沈观的大手笔,西湖龙井御前八棵,原先是贡品,没想到现在还延续贵族的做派。
当真奢侈。
八千代的甜品是列在某乎推荐第一列的,奢侈品属性,凡人望尘莫及。老易先生之前去京州,总是给她稍带回来,但冷的总不比新出炉的好吃,易言喜甜,多吃了几块,剩下的带回酒店,打算晚上码字的时候吃。
陆景书陪她吃完饭,又被一通电话叫到南城中心医院,说是他负责的项目有资方看中,需要进一步商议。
易言早下车,她站在车外冲他挥手,明明灭灭的光线从顶棚漏进来,铺满她温软的眉眼。
陆景书深呼吸,稳定心绪,启唇,无声的对她说了几个字。
列车在回荡的通知声中,发出短促的汽笛声,在他的面容消隐在驶去的车窗之前,易言看清他的嘴型。
——晚、上、见。
***
夜场戏结束的早,顾导招呼大家到临近的酒吧闹腾消遣。
霓虹绵延数条街道,延伸至清冷无声的角落,那有媚眼如丝的俏女郎靠在灯柱旁抽烟。
易言没能拒绝,就被一并带上车。
“年轻人就该放肆的玩几次——嘿,易言,你去过酒吧吗?”兴许是她长得太过乖顺,郑有容多次质疑她的年纪。
其他车都被塞满人,到最后易言上了郑有容的保姆车,她的经纪人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不爱说话,静静的目视前方。
“等回S市,我带你去蹦迪,S市的迪比南城好玩多了。”郑有容挽住易言的臂弯,兴致冲冲的说道。
经纪人皱眉:“你是公众人物,不方便。”
“嘁,老古板。”她小声嘟囔,“都不知道去了多少次,哪次被发现过。”
“你瞒着我去了多少次?”
郑有容瘪嘴,“很多次,不记得了。”
……
易言失笑,可能是知晓她和顾导的关系不是非同一般,这姑娘对她收敛起身上的那股针锋相对的戾气,几天下来认真的听她讲戏,甚至还提出几条可用的建议。
纸醉金迷的圈子会使人变的利欲熏心,但,最难能可贵的是保有最初的真心。
湖色礼B座,还未推开精致的雕花大门,大厅内播放的重金属摇滚乐就迫不及待的从门缝流淌出来,不断地撞击她的耳膜,令她有一阵子晕眩。
顾一生未当导演时,是不折不扣的二世祖,应对这种场合得心应手,喝了几杯趁着微醺的醉意,抢了酒保的活儿,动手给在座的女性调酒。
轮到易言,他细细斟酌片刻,白兰地加柠檬,不知又怎么捣鼓的,杯子里的液体变成淡淡的绿色。
他做了个邀请的手势,“这款酒就叫茉莉花香吧?”
沈思年毫不留情的嗤笑,“俗气。”
金娜似乎想起什么,侧头瞥了眼莫宇,“我记得莫宇第一次见易言,就亲昵的问,是不是新签下的小茉莉——哦哟,原来莫宇你喜欢这种清新款啊。”
这个圈子里,谁不知莫宇和虞矜的事儿。
虽然明面上他们仅是合约关系,但私下,虞矜喜欢莫宇喜欢到骨子里,大家心里都清楚。
虞矜闻言,眉梢扬起,纤长的手指转着高脚杯,状似无意的说:“我怎么不知道阿宇喜欢清新款呢。”
刘组长见调节不了,直接用酒说话,“来,咱们今天不醉不归啊。”
众人碰杯,易言勉勉强强的跟了三次,酒量不行,到第四轮,她眼前直冒金星。
郑有容也有些醉了,抱住易言不撒手,“诶——大作家,你不会不行了吧,我们继续啊。”
“没醉、继续,我们继续。”
易言酒量不行,但胜在酒品,不撒泼不捣乱,安安静静的坐着,醉眼迷蒙。兜里的手机传来震动声,她掏出来,发现屏幕显示,三个重叠的“陆景书”来电。
她接通后,没听到声音,以为信号不好,摇摇晃晃的站起身去卫生间接听。
“喂,陆教授啊——”
“……”
“我这信号不好,你大点声啊!”
“……”
“你问我在哪?我也不知道在哪。”
到最后,易言实在听不到声音,索性挂断,磨蹭了好一会儿又回到卡座,接过郑有容递过来的酒瓶。
“来,玩游戏,真心话大冒险,你来摇。”
围坐在桌前,众人的视线紧盯着易言手里的瓶子,纷纷猜测谁是下一个倒霉鬼时,转了几圈的瓶子稳稳的停住,瓶口指向易言的方向。
她懵了懵,有那么倒霉的吗,发球还带回到自己手里的。
顾一生率先开口:“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郑有容瞅准机会,给他使眼色,“不是说好了,不来真心话了么。”
沈思年笑出声,递给易言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
“这样吧,你看见刚进来的那个帅哥了么,去亲一口,就完事儿了。”郑有容鬼点子多,笑吟吟的指着湖色礼的大门。
易言顺着她指的方向望过去,思绪卡壳,还没缓过神来。
但潜意识里她觉得,那个人,有点眼熟。
☆、025
郑有容以为她愣在原地是怂, 不敢上,柔声怂恿她, “别怕,一般来酒吧的男人都见惯了逢场作戏, 亲一下就没事了。”
易言似懂非懂,径直的向他走去。
“这姑娘喝醉了还能走直线啊……”郑有容摸着下巴感慨道, “是真醉还是假醉?”
沈思年眯起眼, 仔细打量门口的男人, 漫不经心的下定论:“是真醉了。”
他这一副“我什么都知道但我什么也不说”的模样最欠揍,郑有容白了他一眼,碍于公共场合没敢造次。
穿过拥挤的小型舞池, 易言停在男人面前,她手足无措的看他,声音细微几乎被淹没在重金属的摇滚乐里。
他垂头看她的嘴型。
“我可以亲你吗?”出于礼貌, 她这样问。
他唇角上扬,低沉的声音于喧闹声中清朗无比,“可以。”
真的是逢场作戏,见惯了风花雪月的人啊。
她苦恼的垂下眼帘, 如果主动吻别人, 陆教授会生气吧?是她自己说要和他试试,在约定中,她这么做算是变相的出/轨?
易言目光落到他垂至身侧的手上, 机敏的转着眼珠。她牵住男人的手腕, 微凉的唇瓣贴到他手背处, 再抬起头,眉宇间的狡黠未及时收敛去,目光澄澈荡漾如一汪泉。
他眸光深沉,眯起眼口气不善:“易言,你吻过多少个男人的手?”
易言伸手揉了揉眼睛,再抬头看他,目光细致的游走在他的眉眼间,不是很确定的开口:“陆、陆教授?”
他摸了摸她醉酒后泛红的眼角,微凉的指尖覆上她温热的皮肤,冷热对比瞬间激醒易言最后残存的理智——他不太开心。
易言舔了舔干涩的唇,“陆教授,我先去和他们打个招呼,我们再走?”
他应允,放她回去。
易言三步一回头,小步快跑到众人面前,“我要回去了。”
顾一生懒洋洋的侧头看她,“要去快活一把?”
易言思忖片刻,当真是认真的点头:“想,但是不敢。”
郑有容噗笑出声,没想到一个看起来乖顺无比的女孩子,心里养着饕餮。
“我给你调的酒后劲可大了,你回去的时候小心点,别被人占了便宜。”顾一生意有所指,偏棕色的眸子在频闪灯的映衬下妖异无比。
易言一边挥手一边往回走。
陆景书站在门前频繁看表,他自认为自己不是个古板的人,但现在十点一刻,放任她出来到红灯区玩,实在是放心不下。给她打电话,听到她醉酒后轻声呢喃,心一下子就软了。
他迫不及待的想带她回去。
他委实太不大气了。
易言停在他身侧,伸手拽着他的衣袖,声音仍是掺杂醉意的娇软,“我们走吧。”
陆景书微敛眼睑,拉开她的手。
易言手里空了,有点委屈的眨眼。
他无奈的将她蜷起的手握住,变被动为主动。
长街的路灯将他们的影子拖得很长,锋利的尾端意外的柔和起来。步行路程十分钟,回到T.K酒店,出乎预料的是一贯长明灯的大厅,此刻一片黑暗。大堂经理站在旋转门前手里拿着手电筒,抱歉的对他们说:“维修电路突然瘫痪,可能要劳烦你们走楼梯了。”
易言从陆景书身后探出头,“那门卡是不是也不能用了?”
经理汗涔涔,“是啊,每一层安排了服务员,他们手里有备用钥匙。”
陆景书沉吟道:“什么时候可以恢复?”
“已经通知相关工作人员,来补修了。”经历一板一眼的答,“应急电箱也在准备。”
走到第十楼,易言脚步沉重的抬不起来,酒的后劲上来,脑袋也跟着昏沉起来。她抓住陆景书的衣摆,小声哼哼,“走不动啦……”
陆景书停住步子,与她站在同台阶上,垂眸看她,“真的走不动了?”
易言的气息不稳,呼出的气息带着清甜的酒香,她壮着胆子抱住他的腰,耍赖不走。
她的手绕过他的侧腰,在脊背处作祟,纤长的手指不停的画圈,轻轻柔柔的,全是无意的引诱。
陆景书的呼气变得沉重,反手擒住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与平常别无两样,“易言,别闹。”
“没闹,就是走不动了。”她埋首在他怀里,咯咯地笑。
“你先放开我,我背你上去。”他和她打着商量。
易言半信半疑,“真的?”
他无奈的揉着眉心,“真的。”
易言心满意足的趴在他背上,手挽住他的脖颈,乖顺的没有别的动作。直到十五楼时,她轻轻咬住他的耳廓——
陆景书脊背蓦然僵住,几乎是从紧绷的嗓子眼里挤出来的话,他说:“易言,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