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德音一抬头,就看见几位同窗、还有同窗们身边伺候笔墨的丫鬟的目光,都聚集在她身上,而女先生就一脸温和地站在她身边。
徐德音低头,常年在没什么危险的环境,让她的警惕也降低了呢。
女先生温和地道:“德音姑娘,我是你今后的书法先生。德音姑娘叫我一声时先生即可。”
徐德音乖乖地叫道:“时先生。”
时先生微微一笑,真是一个乖巧的姑娘。
时先生的语气不由得更加温和:“德音,可有准备之前的笔墨?”
徐德音微微颔首,乖巧地将百慧整理的她以前练字中、写得最好的几幅字递给时先生。
时先生笑着接过徐德音的字迹,顿时有些发愣。
以字观人,是时先生这个书法先生最擅长的。
徐德音的字,在时先生这个教书法的先生看来,并没有多出彩,只是中规中矩的颜体罢了。跟徐德音这个看起来就很乖乖巧巧的样子,有些完全不搭边的意思在里面。
若是单看徐德音的这一手字,这姑娘应该是一个极为坚强的姑娘,根本就不是现在这般柔弱的样子。
时先生皱皱眉,若不是徐德音这字是她身边的丫鬟代笔的,那就只能说,这位表姑娘,是真真的外柔内刚。
时先生将徐德音的笔墨还给徐德音:“德音的字练得还不错,只是以后要更加努力才行。”
徐德音顿时对眼前的先生生出无限好感来。以前的先生可只会说她“朽木不可雕也”,若不是冯姑姑拦着她,她一定要让那些先生见识见识她是朽木是不可能像她这样坚硬的。
时先生看着徐德音的表情,深深觉得自己之前将小姑娘想得太坏了。
这样的一个小姑娘,怎么会做出让丫鬟替自己代笔的事情呢?只是这姑娘,空长了一副江南姑娘的柔美,却好似没有学到江南姑娘的才情。
时先生有些遗憾。罢了,这姑娘能将颜体练好就差不多了,别的还是不多想。时先生想了想,她好像很久没有见过哪个姑娘能写出那么一笔比男子还要刚硬一些的颜体,
时先生见过这位表姑娘之后,就说起今日的事情。除了教授诸位姑娘书法之外,还有另外一件事情;“诸位姑娘,教授你们琴艺的简先生家中有事,刚刚跟侯夫人告了假,这几日你们的琴艺的暂时上书法,只是诸位姑娘下来别忘了练习之前简先生教授的课程。”
徐德音听到琴艺两个字,脸色就有些不好看,就连觉得简这个姓氏有些熟悉都忘了。
徐德音前世出身不怎么好,师傅对徐德音这个捡来的徒弟也不怎么上心,自然没心思让自家徒弟全面发展,找个什么琴师教弹个小曲儿什么的。
徐德音那时虽小,却也知道自己若是厉害强大,将来才能过得好。因此,徐德音用心习武,没花什么心思在其他上面。
徐德音还记得,当时自己第一次学琴的时候,不过六七岁的年纪,毫不费力地抱着比自己高的七弦琴走进琴室之时,那个先生眼里的惊讶。
接着,更惨的事情就来了。同样是拨弦,先生的琴发出了好听的琴音,而她的琴,哀嚎一声后,弦断了,琴头的岳山还崩了一角。
徐德音想了想毁在自己手上的琴,还有当时那位先生气急败坏地说她不学无术,拂袖而去的样子心中有些叹息。
当年她年纪小,控制不好力道,如今已经五六年过去,应该没什么问题了吧?
而徐德音身旁磨墨的心井皱了皱眉,简先生?这个姓氏有些熟悉。
时先生注意了一下今天新来的表姑娘,见表姑娘脸带愁容,皱了皱眉,只等待会儿再细问。时先生也是有自己要教导的内容的。
此时的左相府上客院之中,一袭月白长衫的男子面前,正摆放了一盘棋子,棋盘上,白子黑子势均力敌。
男子想了想,将手上的黑子落下,又捻起一枚白子。男子一边想着白子应该落在哪里,一边听着仆从的汇报。
“如此说来,那影子应该是从平南侯府的方向冒出来的?”男子悠然开口,低沉的嗓音透出一丝慵懒来。
“公子,平南侯府的可能最大。”仆从认真地道。
男子嘴角翘起,那真是太有意思。那个晚上的白影到底是谁?有那样的身手,就算混进皇宫,取了当今的性命也不是难事吧?
男子正将自己觉得可疑的人过一遍,门外守着的护卫忽然道:“叶公子,左相有请。”
第11章 左相
叶怀看着还没下完的棋局,对一边的小厮道:“阿福,别让人毁了你家公子的棋局。”
阿福挺胸,保证道:“公子放心,有阿福在,一定不会让人将公子的棋盘打乱。”
眉目俊逸的少年脸上闪过一丝笑意,起身出了小院。在左相府中的下人的带领下,走向左相府中的书房。
“晚辈叶怀,见过卓大人。”叶怀恭敬地向正在上手看着公文的左相大人行礼,语气不卑不亢。
卓铭看着眼前跟他幼子一般年纪的少年,有些恍惚。
这不卑不亢的少年,容貌总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卓铭将自己脑海中的念头抛出去,捻须颔首道:“你就是三郎所言,他到江南之时,认识的至交好友?”
叶怀唇角微抽,这个卓杨,还真是会乱说,他和卓杨,算是不打不相识吧?
“不过是与三郎君有些共同话语罢了。”叶怀年轻微微带着些铜色的脸上露出一抹少年人特有的赧然,“说来晚辈在府上叨扰了,如今也拜见过左相大人,实在不好再打扰大人。”
卓铭摆摆手,看少年眼里偶尔露出来的钦佩,老脸也有些发烫。
卓铭是真正的寒门出身,能走到如今的位置,与自己的努力还有运气,都脱不开关系。
“你既是三郎的好友,便在相府住下即可。想来当初三郎在江南的时候,应该也没少叨扰你。”卓铭对自己的三儿子可以说是非常了解。
他小儿子在比较陌生的人面前,还能装装样子,等到了熟悉的人面前,本性就露了出来。
想到自己小儿子那泼皮样子,卓铭无奈摇头,如今就只看那小子成亲之后会不会好点。
叶怀也想到卓杨之前在江南之时的做派,唇角勾出一抹温润的笑意:“三公子是真性情。”
卓铭摇摇头,不想在外人面前说自己的那个儿子到底有多顽劣,只转了话头道:“贤侄来京城,可是为了来年的科举?”
卓铭看着眼前比自家那跳脱的小儿子温润不少的少年,下意识地以为这个少年来京城,就是为了科举之事。
叶怀歉然笑道:“怕是要让相爷失望了。晚辈志不在科举。”
卓铭一愣。俗话说得好,习得文武艺,卖与帝王家。
这天下不管是学文还是习武的,哪个不是想要利用自己的一身本事,参与进朝廷的事情?
叶怀见卓铭神色幽深,不知想到哪里去了,只道:“晚辈散漫惯了,怕是不能习惯身在官场的约束。”
卓铭将自己的心放下。想来这小辈应该是哪个隐士大儒教导出来的。这一身的气度,十年前的他都比不上。
卓铭摇摇头,对眼前的少年已经有了自己的判断。青年才俊,不慕名利。能与他小儿子交好,应该也是一个受不得管教的。
卓铭的心放下一半。这样的人,一般是不会为谁所用的。若是此人认了主子,要么是诚心拜服,要么就是另有算计。
到底是哪一种暂时不好说,然而,卓铭也没有打算就真这么相信眼前的少年。
“贤侄如此说,老夫也不多言。不知贤侄此行来京城是为何?”卓铭话头一转,问起其他。
叶怀脸带笑意,正要回答,忽听有脚步声快速靠近。
卓杨的声音,却比身影先至书房中。
“爹,你这是什么意思?你儿子我又不是三岁小孩,结交一个朋友还要您老过目。”
卓铭无奈一笑:“三郎这孩子,被我惯坏了。”
叶怀摇头,示意自己不介意。
卓杨一进门,就看见两人好似相谈盛欢。卓杨略带不满地道:“爹,您是不是看见叶贤弟,就恨不得没生自己这么一个儿子。”
卓杨看看温文尔雅的叶怀,再看看自己那没个正行的儿子,恨不得立即点头。
“卓杨,明年的春闱,你再跑出去试试。”卓杨恶狠狠地说了一句,便温和地看着叶怀道,“贤侄也帮我看着些这个泼猴,免得他太不成样子。”
叶怀微微颔首,迎着卓杨那看叛徒一般的眼神道;“晚辈定然不负相爷所托。”
卓铭眼里露出一丝满意,摆摆手让两个小辈先行回去自己玩。卓铭自己还有公务要处理,如今既然以已经确定卓杨没什么危险,也就不再多耽搁自己的时间。
卓杨有些恼怒道;“叶怀,咱们还是好友吗?”
叶怀含笑:“作为好友,我更应该督促卓兄上进。”
卓杨冷哼一声;“本来还想跟你说,我大姐月底要举办一场宴会,参加的全是京城大家的闺阁女儿。我原本打算带你去见见咱们京城的闺阁女子。如今看来是不必了。”
叶怀微微一顿,没理会卓杨的言不由衷,直接道:“平南侯府的姑娘有没有在邀请之列?”
卓杨细细一想,便想到了她姐说的那个平南侯府有些可怜的表姑娘。
卓杨当即道:“不止平南侯府,就连侯府那个表姑娘,我姐都是发了帖子的。”
叶怀微微颔首,抬脚往自己暂居的客院而去。
卓杨脑子一转,跟上去佯怒道:“叶怀,你什么意思,我是不会带你去的!”
此时平南侯府的姑娘们,尚且还不知道即将到来的宴会。
一堂课下来,几个姑娘之间,也有了几分香火情。
裴雨云看见徐德音的模样,早把裴永宏的告诫抛在一边去。这么柔柔弱弱的表妹,能有什么危险的?
“表妹,之前好似听说表妹想要学卫夫人的小楷?”裴雨云笑盈盈,手里还拿着一份自己的手稿。
裴雨云并不傻,从徐德音之前的话语来看,想学簪花小楷的徐表妹没有学过簪花小楷。而她却是很早就开始练习小楷,就连时先生都说,她的小楷已经有几分卫夫人的味道。
既然如此,陪着徐家表妹练字,就是一个靠近徐表妹的好借口。
裴雨云正想着,旁边的裴雪云忽然嗤笑一声。
裴雨云脸上有些难堪。
五妹妹这是什么意思?是在笑她为了银子巴结一个商户之女吗?
裴雨云垂头,有姨娘护着的五妹妹怎么知道,一个人在府上有多难熬?嫡母对她虽然不小气,可是嫡母手上的闲钱也不多。
徐德音眼里闪过一丝茫然。徐德音以为自己这些年已经学得够多了。然而与外外祖家这几位表姐妹们相处时间稍长,徐德音就觉得自己的脑子大概是有些不够用吧。
第12章 嫡庶之别
就像此时的四表姐,如果只从表面上看,徐德音觉得,四表姐只是想要交好自己而已。然而徐德音直觉四表姐的心思并不单纯,应该还有其他算计。
徐德音很相信自己的直觉,反正,前世的她,就凭借自己的直觉,避过了很多危机。
而徐德音此时的直觉告诉她,直接回答四表姐,对自己而言最好。
徐德音脑子里胡思乱想地想着四表姐到底有什么算计,嘴巴却已经率先开口:“那就多谢四表姐。”
对啊,何必要想那么多?此时的她明明就只需要乖乖地跟着四表姐的话,说不定还正能渐渐练出一手灵动的簪花小楷来。
徐德音旁边,裴雪云咬唇,落在宣纸的的笔尖一沉,一张纸又废了。
裴雪云旁边伺候笔墨的小丫头心疼得直吸气,不由得小声地道:“姑娘,姑娘,您再写废几张纸,这个月的份例就又要不够用啦!”
徐德音手中一顿,心里好笑。这平南侯府,还能少了自家姑娘每个月习字的宣纸不成?
何况,五表姐是侯府嫡亲弟弟的闺女。侯府就是缺了谁的份例,也不会缺了五表姐的吧。
所以,五表姐身边的这个丫鬟,是怎么养出如此抠门的性子的?
裴雨云见徐德音笔下刚刚成型的字,心里微微一塞。这笔下的字,真的是小姑娘写出来的吗?
裴雨云身为平南侯府二爷唯一的闺女,当初年纪还小的时候,也曾经进过自家父亲的书房。但是就凭自己的眼力来看,徐表妹这字,比她父亲还要有气势一些。
难道是因为表妹幼时跟姑父习字的缘故?
裴雨云将自己的那些心思放下来,心里有些打鼓,表妹这样子,要怎么才能写出一笔婉转灵动的小楷?若是教不会,表妹会不会觉得自己没用心?
裴雨云无奈,只能顶着风头上了。自己给自己挖的坑,哭着也要将坑填上。
裴雪云瞪了自家丫鬟一眼,虽然她也有些心疼,但是,这可是在慧娴馆。万一被人听到,还真会以为他们三房这边没银子了。
这边几姐妹至少表面上相处得稍微融洽。
裴霜云看了看嫡妹,最后还是走向了裴雨云和徐德音这边。
徐德音听见脚步声靠近,即便没抬头,也能猜出来人就是这府上的老好人二表姐。
然而,随着二表姐的脚步与自己这边越靠越接近,徐德音感觉周围的氛围有些紧绷。
徐德音想到三表姐裴永珍那一句似乎是提醒,又似乎是告诫的话,心思微微一动,这个三表姐,在这个府中,过得估计也不算是有多顺心的吧?
侯府中虽然姐妹众多,然而小姑娘之间,因为各自身份待遇的不同,也很容易在互相之间划下隔阂。
就像是前世武林中之时,她曾经交好的一位侠女,出身名门正派,相貌功夫在同辈之中样样不差。然而,在江湖中行走的时候,只有寥寥几人与她真正的亲近;其他的人,不是对她的实力畏惧,就是觉得她高不可攀,不敢尝试接近她。
其实真正接触了,才知道,不管是名门正派,还是什么其他的势力出来的小姑娘,都还是人,只是生活环境不一样,养出来的习惯有些差异罢了。
徐德音将自己的猜测留在心里,就是不知道,这个三表姐的心里又会是怎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