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回到公寓,孟逢莫名有点心虚。开门见家里灯还亮着,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紧张起来。
黎助理被他打发回去了,他踏进屋,脚步比平时轻几许。
入内一看,尤好的房门开着,她趴在桌上,手握着笔却没有在写作业。她耳朵里戴着耳机,闭眼听音乐,或许是感受到光影晃动,睁眼朝门边看来。
她看了他一秒,慢慢摘下耳机。
“这样趴着对背不好。”孟逢暗咳一声,没话找话。
尤好哦了声,没多话,坐直。
“还没写完?”孟逢瞥一眼她的桌面,不等她说话,马上道,“拿到客厅来,我教你!”而后飞快走开。
孟逢觉得自己这样挺丢人,答应教她写作业是他的好意,他有事回来晚了……也不能怪他,对不对?但真要硬气起来,他又感觉有点虚。
在沙发上坐好,他感觉不对,放下翘起的腿换了个坐姿。
等了十几秒,尤好拿着试卷出现在视线,孟逢悬起的心才放下。他下意识想去端茶杯,想起没冲茶,收回手。
尤好盘腿在茶几对面坐下,像以往教她写作业的每一次一样。
孟逢解释:“我今天和朋友有点事,那地方没信号,没接到你电话,回来晚了。”
“嗯。”她轻轻应了一声,垂眸抚平卷面,没看他。
孟逢见她这模样就知道她肯定是生气了。
“这样。”他道,“今天要是做不完,明天你一天都在家,我教你,保证全教会。成不成?”
她点了头,没吭声。
孟逢觉得她还是在生气。瞅她半晌,她垂着脑袋,一道一道把不会的题目圈起来,翻着手边的演算纸,安静得只能听到笔尖在纸上沙沙的声响。
他想说什么却又无从开口,十分不自在。
换做平时,孟逢估计早就发飙了,给脸不要脸是不是?他都已经说好话了还想怎么的?蹬鼻子上脸的,在他这从来就没有好下场!
然而看着她那只握住笔的手,手指素白纤细,一张脸细嫩白净,娇丽五官笼着一层沉和静谧,乌黑的长发软软垂在肩头,她的眼神落在题目上,专注又仔细。
有些话到喉咙口就卡住,怎么都说不出来了。
多乖啊,听话的不得了。
骂都不知道从哪里开始骂起。
孟逢正烦躁,忽听她开口:“其实……孟先生如果在外面忙,可以不用着急往回赶的。”
她不傻,给黎助理打完电话没多久他就回来了,还不是被她催的。
她说的很平静,没有怨气,纵使先前等了许久心里有些不高兴,也只是一会儿儿,那股情绪早就消散干净。
孟先生帮了她很多,教她做作业也不是义务,若是因为他有事失约她就记恨他,那不是比白眼狼还坏吗?她不能这样不懂事。
“今天是我不对,题目可以明天再做,我一直打电话给您……”尤好挠了一下耳鬓,表示理解,“如果我在外面玩,有人一直找我,感觉也不太好。就是,您下次如果回不来可以让黎助理告诉我一声吗?那样我就不会一直打电话吵您了……”
“谁说我在外面玩?”孟逢打断她,“黎助理跟你说的?”
他有点不高兴。黎助理怎么嘴巴这么大?!明天就让他去收发室!
尤好一愣,“啊……不是。”她摇头,“是我听到了那边的声音。有唱歌和很多……很多女孩子的声音……”
孟逢默了默。会所各层环境不尽相同,他和蒋愿安几个在顶层包间里,安静得很,外边也不敢随便来打扰。黎助理出去找信号打电话,环境可想而知。
孟逢尴尬地轻咳一声,说:“我和朋友去打牌了。打了一晚上,他们拉着我死活不让走,我脱不了身。”
尤好哦了声,将卷子翻了一面,继续圈题目,随意问:“那您赢了么?”
“没。”
“输了啊?”她抬头看他。
孟逢点头。见她肯跟自己讲话,话也多起来,“输了,不过不多,就一辆车,小……”
“——车?”尤好瞠大了眼。
孟逢话音顿住,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嗯。”
尤好蹙了蹙眉,握着笔,不赞成地小声道,“会被抓起来的……”
孟逢差点笑出声,唇边微动,忍了忍,道:“你想哪去了,只是朋友间闹着玩。那车本来就是封湛送我的,蒋愿安想开——”他顿了一下,解释,“他俩都是我朋友。”接着说,“封湛送我的时候,蒋愿安就想开,我一直逗他没给,让他开去也没什么。”
尤好听他这么说,眉头展平。
说完闲话,气氛有所好转。孟逢问:“你题目圈好没?我看看。”
尤好将试卷和笔都交给他。
“这个题我跟你说,就跟……”他拿起笔,在纸上一步一步演算给她看。
深夜十二点过半,亮着灯的客厅里,一大一小两人就这么头并头专注解着习题。
一个小时后,题目做完。孟逢往后一靠,“你饿吗?要不要吃东西?”
“不用了,我不饿。”尤好摇头。
“那行。休息吧。”孟逢点点头。等她先回房间。
尤好慢条斯理收着东西,整理到一半,忽地停了停,踌躇道:“孟先生……”
“嗯?”他抬头。
“您挣钱也挺不容易的,该省的,还是省一点吧。赌、赌钱是不对的……”尤好憋红了脸,而后为自己的多嘴,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和不自在,“……我就随便说一下,您觉得不对的话,别往心里去。”
孟逢愣了愣,盯着她,看着看着,乐得直想笑。笑过以后,心里更多的是熨帖。
从来没有人叮嘱他让他节省一点。
封越封湛也好,蒋愿安也好,他们这帮人,遇上的女人哪个不是恨不得从他们身上多捞点?向来都是,希望他们再大手大脚、再一掷千金、再豪气一些才好。
“您挣钱也挺不容易的”——这是今年他听过最好笑,也最戳心窝子的话。
是了,他们这种人,含着金汤匙出生,别人只羡慕他们命好,但他们付出的努力、要学会的东西,也远超一般人想象。
他孟二钱挣得是不难,但也真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尤好见他半天没反应,局促不安。
“孟……”
“好。”孟逢忽地开口,那浸透太多的眼睛,融化了此刻这间客厅里的一方灯火,迸开丝丝缕缕暖意。他的视线落在她不谙世事的白嫩脸颊上,笑意加深几分。
“挣钱不容易,我听你的。”
作者有话要说:
孟逢:挣钱不容易,听到没?以后别找我打牌了,我是要节俭的人!
封湛:恶心。
封越:想吐。
蒋愿安:令人反胃。
第15章
孟逢补习的效果,很快体现在尤好下一次测验小考中。尤好的分数稳定在一贯的水平线上,且先前不拿手的题型,在孟逢教过她两次以后,没有再出一点差错。
全班五十多个人,包括她在内,只有三个人做对。
连西西夸张地拍着尤好的肩赞叹:“好好你也太厉害了!要我说你,成绩这么好干嘛还整天拼死拼活,一天到晚神经绷的那么紧!”
尤好听她这么夸,脑海里登地跳出孟逢的脸。如果不是孟先生,她也不能发挥得这么稳定。谦虚了两句,听到连西西后面的话,尤好认真和她计较起来:“不是的,是因为认真听课,认真写作业,所以才能考好。西西你也要好好听课,你听课的话……”
“知道了知道了!”连西西最怕她念这些,忙让她打住。
“哐”地一下,范雨经过,撞了撞尤好的课桌桌角。她那声轻蔑的“切”,不轻不重正好落进尤好和连西西的耳中。
连西西朝天翻了个白眼。
尤好扯扯连西西的衣袖,“别理她。”
孟先生给她补习,她考得好,证明没有辜负他的心血。她高兴自己的,范雨来扫什么兴呢?
尤好板着脸,难得正经地骂了一句:“……神经病。”
连西西一愣,当下不仅不气了,反而乐得笑出了声。能被尤好骂,范雨这人也是讨人嫌得没边了!
把无关紧要的人抛到脑后,连西西想起马上就是元旦,问尤好:“元旦那天一起出去玩哎?你别说不去啊!我喊了你多少次了你自己数数,每回都说不去!这次不能再说不了!”
“元旦那天……”尤好想了想,“那天我要去我表叔家吃饭。”
虽然搬出来了,但表婶经常打电话问她有没有空回去,说要煮她爱吃的菜给她吃。
“吃完中午饭再去啊,反正玩下午场!晚饭要回家吃也行,具体的再看嘛!”
尤好推拒不过,想了想,只能应下。
趁空,尤好打电话和孟逢说了测验小考的事,听到成绩以及她补充的那些细节,孟逢很满意,口头表扬了她几句。
“元旦那天,孟先生要和家里人一起过吗?”尤好突然问,“会去公寓吗?我那天回婶婶家吃中午饭,她会做糖糯饼,我带一些给您吃。”
孟逢那边沉吟许久,尤好正想再问,他只说了一个字:“好。”
……
元旦当天,孟逢处理了半天公事,早早就离开公司。
黎助理是知道他的,孟逢一向能不回家就不回家,于是问:“孟总,需要我给您订餐厅吗?”
“不了。”
黎助理微诧,试探着回头看后座,孟逢翘着一条腿,下巴轻昂,眉头轻皱着,像是大为头疼的样子:“尤好中午回她表叔家吃饭去了,说要带东西回来给我。我听她似乎是想跟我一起过元旦,找了这样的借口,我也不好伤小姑娘的心,就赏脸回去一趟。”
——然而语气中那股“勉为其难”,听起来十分……做作。
黎助理识趣地不多嘴,只问:“那么现在是直接送您回公寓吗?”
孟逢想了想,“先到附近的卖场停。”
一个小时后到达公寓,黎助理拎了满满两大购物袋的东西进门。榛果酱饼干、巧克力夹心糖、草莓味棉花糖、八种果粒特质酸奶等等等等,堆满了一辆购物车,全是孟逢挑的。
每一样都符合现在小女生的喜好——这话出自导购员的亲口保证。
黎助理放下东西就被打发走,孟逢给他放了半天假,回去和家里人过节。一点过半,响起开门的声音,尤好在玄关换好鞋,趿着她那双小棉拖鞋走进孟逢的视线。
“……糖糯饼做的不够,我本来以为婶婶会多做的,以前都做的挺多,今天因为煮汤耽误了时间,所以只炸了几个,都被吃完了……”尤好带回来的是别的东西,不好意思地解释,“我带了我婶婶炸的鱼,味道挺好的,孟先生您尝尝?”
孟逢中午没吃东西,倒不是为了等她带的饼,从公司出来直接回家,途中只去了趟卖场,也没着急吃饭的事就这么回来了。
他点头,接过尤好递来的东西,尝了一口。
家常的东西味道够地道,但烟熏味有点重,马马虎虎。
“不错。”他象征性给了个好评。
尤好见他吃得不错,笑着把东西放下,走回房间。她收拾好,带上要带的零钱等物,挎着小背包就要出门。
孟逢一愣,“你去哪?”
尤好说:“和朋友去玩。我朋友约了我好多次,我都没去,上次讲好今天有空陪她出去……”
他下意识问:“那你问我在不在家,不是想让我在家吃晚饭?”
这回换尤好愣住。
两人无言对视几秒,尴尬弥漫。尤好这才注意到沙发上放着两袋东西,粉粉蓝蓝的,露出的全是小零食的包装。
孟先生这个年纪,应该早就不吃这些,倒像是买给女孩子吃的。
而这个家里,就只有她这么个女孩子。
尤好还没开口,孟逢回过神来,他向来好面子,脸色虽然不复先前明朗,但还是嘴硬道:“我本来想跟你说我没时间,还怕你会不高兴,这样就最好了。你去跟朋友玩吧,我下午很忙……晚上也没空。”
尤好踌躇道:“孟先……”
孟逢已经起身离开沙发,几步进了房间,“砰”地关上门。
……
客厅里格外安静,平时尤好开着门写作业,动静虽然很轻,但多少还是有那么一点细微的声响。
孟逢一个人坐在沙发上,越想越不是滋味。
她这个年纪,的确是喜欢交朋友的时候,多交些同龄的朋友对她有好处。他怎么会以为她喜欢跟他这么个“长辈”在一块?不应该,实在不应该。
孟逢试图宽慰自己,然而想着想着,反而更加烦躁。同龄的朋友,同龄……同龄就很好么?同龄有什么好!和她一个年纪的男生女生,不过都是些十七八岁的小毛孩,女生倒罢,十七八岁的男生全都傻不拉几的!
他就是从那个年龄过来的,没谁比他更了解!跟他们有什么好相处的?!
左想右想,孟逢都觉得尤好笨。无意义的社交,这不是浪费时间么?
在家里待了许久,孟逢又觉得自己坐在这生闷气挺傻的。期间蒋愿安打来电话,他没心情,说了两句就挂断。
无所事事地消磨时间,他整理好心情,干坐着也不是事儿,决定还是出门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