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元敬许久没见着姐姐,这会儿心中也高兴,笑着说道:“她们就是爱操心,读书哪有不累的,比起那些用功的,我这还算是清闲的呢。”
有的吃有的喝,穿得暖睡得好,连锻炼都没拉下,章元敬觉得自己安排的挺好。
章铃兰笑了笑,成亲生子之后,她人就丰腴了一些,又正是女人最好的年级,平时惯常带着一股子泼辣的韵味,在弟弟面前却反倒是柔和了一些。
她伸手点了点章元敬的额头,说道:“李家出了那么大的事情,如今我都不知道,是劝着你读书好,还是劝着你别读好,有时候想想,真还不如留在咱们青州呢。”
这话是章铃兰的心里话,虽然弟弟走得远,站得高,她的地位也会越发的稳当,以后就算是丁聪吃了猪油蒙了心,她也不用怕,但相比起来,她更喜欢弟弟能够平平安安的。
在青州,秀才的功名也够吃用了,安安稳稳的娶了妻子,生几个孩子,也算对得起章家的列祖列宗,要知道她爹一辈子还没有考中秀才呢。
章元敬无奈的摸了摸额头,觉得这位姐姐自从出嫁之后越发粗鲁了,以前对他可不会动手动脚的,肯定是跟丁聪那个粗人学坏了。
“我读了这么多年的书,总想着要出去走走。”章元敬不说那些保家卫国的大义,只是心中到底不平,让他一辈子困在这个小小的青州,他内心不甘。
看着章元敬坚定的眼神,章铃兰微微叹了口气,从小到大,她总觉得弟弟是需要照顾的,但一直以来,却是弟弟在照顾她,明明自己还是个孩子呢,却一口一个保护姐姐。
她忍不住伸手要摸一摸章元敬的头发,却被他一下子躲开了,连带着还送上一个谴责的眼神:“姐,我都是大人了,能不能别老摸我头发。”
章铃兰没形象的翻了个白眼,说道:“怎么,你小时候连屁股都是......”
章元敬十分受不了的岔开话题:“姐,你怎么这时候过来了,智儿呢,怎么没把他带过来,我也好久没看见这孩子了,想的很。”
想起自己的长子,章铃兰也露出一个笑容,带着几分宠溺说道:“那孩子皮得很,来的话还不得闹得这里鸡犬不宁的,你要是真想他的话就去丁家走走,还能散散心,松快松快眼睛,到时候让你姐夫带你去乡下的园子走走,这会儿正好花开,美得很。”
丁家是乡绅,主要的资产就是农田,其中又有一片猪血桃园,园子虽然不大,但桃花盛开的时候也是一景,去年的时候章元敬就随同丁聪去过一次。
虽说文人多不爱桃花,觉得它过于艳丽,章元敬那时候看着倒觉得不错,充满了生机,不是现代那种堆砌出来的园林可比的,当然,人家主要也是为了吃桃子。
只是这会儿他沉吟了一下,还是摇头拒绝了亲姐姐的好意:“算了,我去了姐夫还得招待我,还不如在家多看几本书,距离下次乡试也不远了。”
章铃兰张了张嘴,似乎想问你还参加下一次吗,这次可是死了不少人,但不知为何到底是没问出口,只是笑着说了一句:“哎,你姐夫整天也没个正事儿,担心他做什么。”
但是一直到最后,章元敬也没答应出去游玩,不仅仅是他说的理由,李玉山重病在床,虽说老师毕竟不是亲爹,但他也着实没心情出去玩。
读书的日子看着慢,过的却快,一晃眼三年时光就过去了,再一次开始收拾出行的行囊,家里头姜氏和孙氏却都是欲言又止的样子,脸上并无多少喜悦。
章元敬心知她们的担心,只得安慰道:“奶奶,娘,你们放心吧,三年之前舞弊大案死了那么多人,连朝廷大官都砍了好几个,这次谁还敢捣鬼。”
他没有说的是,连皇子都被圈禁了两个,这些年老皇帝膝下只剩下三个皇子,七皇子眇了一目,早早被发配到关山当了个镇北王,来了个眼不见为净,剩下两个分别排行三和九。
三皇子乃是宫女所出,这些年活的如同隐形人一般,说句不地道的话,那就是几棍子都打不出一个闷屁来的主儿,向来也不得宠。
九皇子却是宫中贵妃所出,要背景有背景,要才华有才华,在二四两位皇子因为舞弊案被冷落之后备受宠爱,几乎成了隐形太子,唯一让他顾忌的大概是老皇帝同样很宠爱皇太孙,不过黄太孙到底只有九岁,实在不足为惧。
这样的状况下,谁还会来捣鼓科举舞弊,或者说前面的血还没干,谁还敢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所以这一次章元敬放心的很,这一次,乡试必定是无比公平的。
只是姜氏和孙氏还不能放心,姜氏更是偷偷说道:“乖孙,咱们年纪也不大,不如多等几年,举人其实也不那么稀罕人。”
章元敬心中无奈,只得再一次安慰老人家,不过他决定好的事情却不会再改,姜氏也就是抱怨抱怨,收拾东西更加用心罢了。
出发之前,章元敬再次去了李家,比起三年前,李家多了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萧条。
李老先生也老了许多,曾经乌黑的头发变成了花白,人也有些瘦脱了形,虽说章氏照料的精心,但挡不住老爷子一直卧病在床,连带着胃口也一日日的差了。
听完章元敬的话,李老先生难得高兴起来,眼睛里头带着几分光芒:“好好好,你是个好孩子,此次定能高中,平安,你要记住本心。”
章元敬点了点头,握住老爷子的手,迎着他的眼睛说了一句:“老师,我向你保证,若有一日力能为,定会救回师兄。”
李玉山嘴唇微微哆嗦起来,眼睛里头盛满了荧光:“平安,你无需如此。”
章元敬却道:“师兄不仅仅是您的孙子,也是我的师兄,只要有机会,我定会......”
李老先生却截住了他的话,摇头说道:“平安,你有这颗心就够了,只是子俊的案子,乃是当今亲自定下的,千万不能贸然行动。”
章元敬自然也不是想让自己冒险,只是在出发之前,告诉老师自己的决心。如有一天他站的足够高,即使不能让李子俊官复原职,也能让他回来。
等章元敬离开了,章氏坐到了床前,忍不住感叹了一句:“若是能有那一天那该有多好。”
李玉山何尝不是这么想的,但是要有那一天又谈何容易?
夫妻俩正感慨着,外头又是一阵闹哄哄的,章氏脸色一厉,又带着几分厌倦和疲惫,对着身边的人说道:“出去看看,有在闹腾什么。”
芍药连忙走了出去,一会儿就回来低声说道:“小小姐生病了,少夫人想要请大夫,夫人说没钱,就闹起来了,刚才出去的时候,小姐已经把夫人劝住了。”
章氏一听,更是无奈了,当初他们把徐氏接回来,也是指望着她能生一个儿子,谁知道偏偏生了个女儿,隔了一年,李承业却从外宅把一个七岁的小男孩带了回来。
可想而知钱氏会如何的闹腾,只是如今李家虽然败落,钱家更是完全不理会已经出嫁的女儿,所以她最多也就是折腾一下徐氏罢了。
别的章氏不管,只那毕竟是她重孙女,虽不是男丁,也不能让人糟践了,想了想,她还是说道:“待会儿你去把燕儿挪到我房中吧,徐氏整日哭哭啼啼,哪里是能照顾人的。”
一大一小成了家的,反倒是不如李子琳脑子清醒,想到孙女的现状,章氏又是头大如豆,早知今日悔不当初,要知道那钱家如此无情无义的话,她就是拼着断了亲戚,也该把庚帖要回来才是,若是子琳当初嫁给了元敬,如今......章氏不敢在想,立刻把这个想法甩了出去。
章氏不敢深想,那边钱氏倒是胆子大的很,被芍药下了面子之后,她气呼呼的回了房,对着女儿就哭诉起来,话里话外无非是李承业不管儿子死活,如今只喜欢那个贱人狗杂种。
李子琳十分无奈,他爹把这庶子带回来,是有几分传宗接代的意思,但要说他爹不管亲哥却是不对,家里头年年往关山送银子又是为了什么。
钱氏哭了半天,抬头一看女儿脸色木然的坐着,忍不住伸手掐了她一把,骂道:“你这个没良心的,怎么就不知道心疼心疼你哥。”
李子琳也是无法,只好说道:“娘,我怎么会不心疼,正因为心疼,我们才应该加倍的对燕儿好,这毕竟是哥哥的亲女儿,你的亲孙女。”
钱氏却尖声说道:“什么孙女,一个丧门星,说不定是她害了你哥......”
李子琳觉得亲娘真的魔怔了,皱眉说道:“娘!”
钱氏喘了口粗气,没有再破口大骂,转而问道:“刚才平安好像来了,之前不是让你做了个荷包吗,快去找出去,给平安送去,希望他这次能高中解元,当年你哥就是解元。”
李子琳见她没有再怒骂侄女,倒是微微松了口气,虽然她也看不上整日哭哭啼啼,好像全家都欠了她似得徐氏,但燕儿却是她亲侄女,她还是十分照顾的。
比起听母亲的咒骂,李子琳更爱跟其他人相处,听了这话也没有多想,直接起身往外头走去,不过她也没真往前头去。
第81章 两块板子
再一次坐上前往明湖府的客船,身边依旧是章明林和余全, 章元敬的心态却大不一样了。前两次他还有闲情雅致欣赏湖光山色, 领略运河上的风水人情, 这一次却闭门不出, 少有出来透风的时候,读书觉得累了,也是在舱内打打拳松散松散。
这一次的运河倒是风平浪静,再没有遇到上一次那样的事情,踩在明湖府的地界上时,看着依旧熙熙攘攘热闹非凡的明湖,章元敬也忍不住感慨了一声。
曾经的血雨腥风似乎已经消失了, 街头的行人依旧带着笑容, 热闹的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与三年前一般无二。
李家在明湖府的宅邸已经卖出,章元敬这次依旧定了那家客栈,原本章明林的意思是这家客栈的意头不太好,是不是换一家更加妥当。不过在章明林看来, 三年前的事情波及甚大, 跟客栈又有什么关系,真要说起来的话,恐怕哪一家的意头都不好。
入驻之后,章元敬原本还担心又有许多人上门拜访,到时候拒绝不好,应酬太烦。谁知道连续几日, 客栈里头的书生都是闭门苦读,往年三三俩俩聚在一起论文的场面再难看到。
章元敬一想,倒是也明白了,三年前的事情到底是留下了痕迹,别的不说,书生们哪里还敢聚众会文,谁都怕被不相干的人牵连。
不止如此,往年那些书院里头,假借秘题的名义,实则是猜题的卷子也消声灭迹了,倒是省了一堆涉世不深的学子们栽跟头。
且不说这事儿是好是坏,但对章元敬来说倒是落得个清静,索性学了其他学子的样子,就是三餐也是在房中吃,一门心思闭门读书。
三日之后,秋闱如期而至,有前一届的惨痛教训在前,这一届的秋闱简直严格到了极致,不说保生难寻,就是进门搜身的时候,都恨不得让学子们脱的精光。
虽说这时候天气适宜,并不寒冷,但门口的检索委实有些有辱斯文。有一个考生好死不死的在衣服里头穿了红肚兜,还被勒令脱下来详细检查。
在明湖府的某些地方,红肚兜是旺人的意思,大概是图一个吉利,结果被当着大伙儿的面解下来检查,那个书生脸色涨得比肚兜还要红,一副羞愤欲死的模样。
章元敬内心叹了口气,看了看队伍,今年的人倒是比往年都少,想也是的,前一届被牵连的学子太多,还有一批被罚的蹲在府衙的牢狱之中。
到了章元敬这儿,大概是看他年纪小,偏偏还成了秀才,那两个衙役分外的不放心,一个甚至把他的鞋子都脱下来捏了半天,一个两只眼睛紧紧的盯着他,似乎要看出一二不妥之处来,章元敬只好面无表情的任由他们施为,折腾了好一会儿才被放进去。
层层检查下来,章元敬已经被折腾了一头的汗,他这还算是心理素质比较好的,有几个大概是第一次参加乡试,整个人都有些抖索,于是被检查的更久一些。
终于坐到考棚里的时候,章元敬大大松了口气,沉了沉心,将带进来的东西一一放好。
乡试又与县试不同,虽然也是一共三场,一场连考三日,但吃喝拉撒都得在考棚里头解决,并且这时候衙门不负责吃,得考生自己准备。
明湖府的考棚特别狭窄,里头除了两块木板之外,就是府衙早早准备好的一盆炭,一根蜡烛,再无其他。章元敬仔细一看,原来墙上有几个凸槽,木板可以架在上头,架好之后一块可以当书案,一块可以当凳子,只是插好之后,考棚里头就连个转身的地方都没有了。
更糟糕的是,乡试的考棚是没有门窗挡着的,也就是说完全不挡风,偏偏他们进来的时候,除了单衣之外并不需带其他,可想而知晚上有多么难熬。
幸亏进来之前章元敬就做好了准备,这会儿倒是心态还好,趁着发考卷之前活动活动了筋骨,听见发卷的声音才放好了两块木板。
等卷子下来之后,章元敬并不急着答题,飞快的从头至尾扫了一遍,看完之后却微微皱眉,这一年的考题有些难,甚至好几题是有些超纲的。
他静了静心,也不再多想,开始在草稿上头开始答题,这一做就是大半天,等闻到隐隐约约食物的香气才停了笔。
看了看日头,章元敬先晾干了考卷,这才小心翼翼的收好,取出自己的食物来。伸手一摸,早上趁热做好的饼子已经凉了,只有一点点余温。
瞄了眼那小小的一盆炭,章元敬到底是没有舍得用,就着这点余温细嚼慢咽的吃了饼子,每一口至少得咀嚼20下才咽下去,一顿饭倒是吃了两刻钟时间。
吃完饭,章元敬也没有急着继续答题,反倒是收起了木板子,就在有限的空间里头溜达,大概是他的行为有些奇怪,路过的考官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确定他只是溜达,并没有做任何舞弊的事情这才离开,大概是奇怪的考生见多了,见惯不怪了。
等觉得差不多了,身体也暖和起来了,章元敬才再一次放好木板子开始答题,这一答就到了落日时分,不少考棚都点起来蜡烛。
虽然脑子动的多,但毕竟没运动,章元敬倒是并不觉得饿,这会儿天色虽然已经差不多黑了,但是并不太冷,他索性在屋子里头练了一套拳,免得坐了一天身体都僵化了。
等他练完,缓和了呼吸想要吃点东西的时候,带进来的饼子已经冷透了,章元敬不得不用炭火烤了烤,就着考场给的温水一起吃了。
吃完之后,天色已经全部黑了,章元敬想了想也没点蜡烛,把两块板子并排放好搭成了简单的床,用之前试过的最省炭的办法点了炭盆,往木板上一躺就睡了。
这一夜章元敬没能睡安稳,考棚太窄小,两块木板搭起来也不够敞开的睡,整个人都得蜷缩着,章元敬虽然还没长成,但身高却不矮,在南方人里头颇为显个头,这会儿就露出太高的不好来,在小小的地方怎么睡都不踏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