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守则对文阁老的想法有些猜测,小皇帝并不是那种隐忍的人,在政事上有颇有几分主见,但手握大权,被任命为辅政大臣的文阁老,却显然不太愿意让小皇帝早早的掌权。
有些道理,苏守则明白,文阁老自然也是懂的,只是为人,为官,走到这一步之后就难以后退,苏守则往窗外看去,远远的看见一个高挑的阁楼,那是他小表妹的闺阁。
恩科之后,他的小表妹就要嫁入皇宫,成为一国之母,只是想到表妹看似温柔,实则执拗的性格,也不知道让她进宫是好是坏。
若是表妹能够早早生下太子,或许,文家与皇帝之间的矛盾还能缓解。
朝中风起云涌,看似平静,暗地里却波涛不断,但这一切都影响不到会试如火如荼的进行。二月春风还没有把京城的寒意吹走,会试的时间就到了眼前。
余全一边收拾东西,一边面带几分感激的说道:“皇帝陛下真是个好人,听说今年特别的冷,不但给大家加了炭火,还让穿着棉衣进去呢,太会体谅人了。”
对此,章元敬也是心怀感激,可不是吗,一般而言,为了避免作弊,会试的时候是不能穿着有夹层的衣服进去的,但寒风瑟瑟的,单衣就算是穿的太多也挡不住冷。
为此,章元敬这段时间没少锻炼,就怕科举没难到他,到时候别败在了身体上。
余全又把准备好的干粮拿出来,说道:“幸好天气冷,我做了一些好消化的,到时候放到火炉上烤一烤就成了,只是味道不怎么好。”
章元敬倒是不在意,笑着说道:“又不是去享福的,若是顺利,考完这一次就不用再受罪了,哎,陛下这次也算是照顾大家。”
等他们收拾好出了门,朱举人已经在门口等着了,虽然这段时间两人生疏了一些,他倒是也没有自己直接先走,想必也是不想闹得太生分了。
章元敬笑了笑,也当做没发生什么,两人一块儿往贡院的方向走,走了一半朱举人终于忍不住说了一句:“哎,章老弟你是不用担心了,我这会儿心里头不上不下的。”
章元敬见他愁眉苦脸的样子,只能安慰道:“朱兄,何必这么担心,你想想看,至少你还能上飞鹤楼,许多人连飞鹤楼都进不去,可见你的才学还是出色的。”
被他这么一说,朱举人似乎觉得好受了一些,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
贡院外头已经有不少的学子在,章元敬两人还算是来得晚的,一路上朱举人一副生怕迟早的模样,若不是章元敬镇定如常,他几乎要跑着过来了。
章元敬看着长长的队伍,虽然有皇帝的话在,大家可以穿上棉衣,但显然舞弊的检查也分外的严格,章元敬还看见一位学子的棉袍都被拆开来捏来捏去。
“元敬。”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一回头,是安从容带着几分兴奋的脸,他笑着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头,说道,“你小子倒是稳得住,这会儿才过来,我都在风里头吹了半晌了。”
苏守则也一块儿走了过来,听见这话笑着说道:“你看吧,都劝你慢一些,你偏不听。”
安从容却说道:“你自己不也着急吗,哎,其实不是我们急,是家里人急,生怕来得晚了就不能进去了似得。”
可不是吗,天不亮的时候就折腾起来,他们就算是耐得住性子,在家里头看着也烦,一个个明明担心的要命,还硬要装出混不在意的笑容来。
章元敬噗嗤一笑,一下子想到当年县试的场景,那时候他家祖母母亲不也如此,生怕他去的晚了耽误时辰,偏偏还不敢催他,觉得给他的压力太大。
“来都来了,不过看情况咱们还得等一会儿。”章元敬笑着说道,索性让余全把准备好的姜汤拿出来分给大家喝,还说道,“暖暖身子,可别吹了冷风着凉。”
安从容和苏守则都领了这份好意,朱举人倒是摇头说道:“我怕喝了待会儿要如厕,还是忍忍吧。”这话倒是也有道理,毕竟进了里头如厕也麻烦。
安从容倒是不介意的说道:“怕什么,进去之前先上一次呗,嘶,你家的姜汤还是这么辣,够味。哎,要不你把余全送了我吧,我就爱这口。”
章元敬翻了个白眼,淡淡说道:“有的喝还堵不住你的嘴。”
安从容哈哈一笑,也不在意:“得了,知道你心疼余全,我不该开这个口。”
余全在旁边听着,也是丝毫的不担心,这会儿嘿嘿一笑,他心中明白着呢,少爷对他好得很,才不会跟其他公子哥似得,压根不把仆人当人看,动不动就直接送人。
苏守则也喝了几口,只是他实在吃不消这个辣味,很快就放下了,贡院外头的人不少,但却不太吵闹,大概是大家都压着嗓子说话的缘故。
临进门的时候,苏守则拍了拍章元敬的肩头,笑容复杂的说道:“别紧张。”
章元敬点了点头,对他露出一个笑容,只是经过检查的时候回头望了一眼,他总觉得苏守则看着自己的眼神怪怪的,怎么说呢,带着几分复杂的意味,不再像是飞鹤楼那一日,那种单纯的欣赏了。
第99章 会试
会试的贡院不算小,至少从外头看还是有几分威仪的, 但到了里头就知道了, 考生们面对的条件实在是不算好。分配给每个人的单间也就够转个身, 看着大约长五尺, 宽四尺,高八尺,随便活动一下四肢都要撞到旁边的墙壁。
皇帝体恤,每个学子都分到了一盆炭,但够不够用三天就不一定了。除此之外,每个人只发了三根蜡烛,等他们一进去, 立刻就有人过来锁上房门。
单间里头立刻暗了许多, 虽然不至于看不见文字, 但带着一股子憋屈劲头,若是有那种幽闭症的,说不得还会心生恐惧坐立难安吧。
章元敬照旧没有立刻坐下,在里头略略收拾了一下, 见单间虽然简陋, 倒是也还算干净,心中不免庆幸了一些。虽然天气冷得很,但至少不会跟秋闱似得,还得害怕蚊虫叮咬,据说还有倒大霉的学生,在秋闱的时候被不知怎么钻进去的毒蛇咬死的。
略略活动了一番, 觉得身体暖和了一些之后,章元敬才开始看发下来的卷子,让他意外的是,这些卷子上的题目中规中矩,没有丝毫的特别之处。
章元敬略略松了口气,中规中矩总比奇思妙想来得好,他自问基础还算扎实,这样一来表现就不会太差,虽说有皇帝的一句话在,但想要在官场服人还得有真本事。
明明已经是春日,京城的天气还是冻得人发慌,这还是他们被特赦能穿棉衣的情况下,章元敬一边哆嗦着一边构思,一边觉得以前的进士都不容易,这天气冻得脑子都抽筋了,还得做出妙笔生花的锦绣文章来。
不过一般来说,春闱其实是放在三月的多,只是恩科的时间提早了,这才分外冷了一些,章元敬一边看着题目,一边左手摩擦着右手,至少不能让手指被冻僵了。
天公还算作美,一会儿功夫太阳就出来了,阳光一照射下来,倒是让整个单间都暖洋洋起来,章元敬想了想,趁着这会儿温度高,索性把单层薄袄子脱下来晒在有阳光的地方。
人暖和了一些,思维似乎也变快了,第一场考的是史论,共计五篇,章元敬大致打了个腹稿之后,就开始在草稿纸上写起来。
第一题便是:“周唐外重内轻,秦魏外轻内重各有得论?”
章元敬提笔写到:“天下之患无常处也、惟善谋国者、规天下大势之所趋、揆时度务、有以制其偏倚之端、则不至于变起而不可救。夫立国之初、每鉴前代得失、以定一朝之制、时势所迫、出於不得不然、非能使子孙世守以维万世之安也......”
一共五道题,都与朝政紧密相关,远远不是乡试县试可比的,章元敬将将写完两篇史论,太阳已经落到了西山,他放下毛笔活动了下手指,这才发现写的太久,十根手指都不听使唤。
方才一直在写还好一些,这会儿停下来只觉得双手酸痛的很,不过这感受他已经习惯了,就在自己的小单间里头活动手指和脖子,一动只听见骨头嘎吱嘎吱响。
夜幕降临之后,章元敬就不打算挑灯夜战了,用炭火烤了饼子吃了一些,又喝了一些热水,他这才穿上衣服躺了下去。
大概是白天晒过的缘故,衣服上头还有淡淡的阳光味道,倒是也驱散了一些阴冷。
这一夜睡得并不安稳,隔壁号房的人大概是一夜没睡,不停的在单间里头跺脚,那劲头恨不得将地板跺穿了似得。
章元敬就这么迷迷糊糊的睡了一晚,第二天起来的时候倒是觉得精神头还好,毕竟年轻身体好,还能扛得住,早上马马虎虎的洗了个脸,趁着暖和的时候先把剩下的卷子都写了。
一场考完,章元敬都没能跟安从容和苏守则说上话,原本都算是翩翩君子的三人,这会儿都狼狈不堪的很,尤其是安从容不知道是不是吃坏了肚子,整张脸都惨白惨白的,身上还有一股子的味道,出了贡院就往家里头去了。
在家还未休息好,许多人都还未缓过劲来,第二场科举考试就又开始了。第二场考试,考的是各国政治,艺学策五道。低头一看,这次的题目倒是分外的接地气:“周礼言农政最详,诸子有农家之学。近时各国研究农务,多以人事转移气候,其要曰土地,曰资本,曰劳力,而能善用此三者,实资智识。方今修明学制,列为专科,冀存要术之遗。试陈教农之策”。
教农一事,可是有诸多说法,虽说章元敬没真的当过农民,但他好歹是穿越了一辈子的,上辈子看过不少的农业杂志,这会儿他倒是感激起上辈子不务正业的自己来。
磨了磨墨,章元敬开始下笔,这一次倒是要比上一场更加通畅一些,写起来浑然忘我。
第二场结束的时候,章元敬倒是觉得自己状态还好,头不疼脑不热,也不知道是不是适应了,安从容的脸色也好了许多。
章元敬也是后来才知道,这位运气差得很,偏偏被分到了一位从第一天就开始上吐下泻的考生旁边,贡院封闭之后是不准随意进出的,第二场那位考生没来,安从容才好受一些。
第三场开始的时候,老天爷又开始作弄这群学子,也不知道是不是应了第二场的试题,天空中飘洒着蒙蒙细雨,城外的农民倒是高兴了,但对于坐在单间里头的人而言,这简直就是一场酷刑,湿冷的寒冷一吹进来,就让人禁不住打哆嗦。
章元敬还算是身体强壮的,进了单间也觉得有些不好,这会儿也只能学习隔壁的那位学子不断的跺脚来保持身体的温暖。
再一看,这次的试题倒是也不难,这次的试题出自:《管子·牧民》。
“国有四维,一维绝则倾,二维绝则危,三维绝则覆,四维绝则灭。.....何谓四维。一曰礼,二曰义,三曰廉,四曰耻,礼不愈节,义不自进,廉不蔽恶,耻不从枉。故不逾节则上位安,不自进则民无巧诈,不蔽恶则行自全,不从枉则邪事不生。”
简单的一句话,就是论礼义廉耻对一个国家的重要性,章元敬有些捉摸不定,如果没有之前飞鹤楼的事情,他自然不会多想,但偏偏飞鹤楼的事情闹得很大。
这会儿考官出这样的试题,莫不是为了遥相呼应?要知道他当时可是觉得行大于德的。
但仔细看了看试题,章元敬又觉得自己想太多了,毕竟按理来说试题早就该定了的,元宵节的事情不该有所影响才对。
章元敬看了又看,还是决定从心而论,对于民,对于官,对于士族,对于皇族,礼义廉耻的定义应该截然不同才对,这四个字包含的意义太过于广泛深刻,可以一一道来。
大概是写到了兴头上,章元敬第一日破天荒的点了蜡烛,将大半的策论都写了出来,等到停笔歇息的时候,一股股的凉风一直往身上窜,章元敬忍不住哆嗦了一下,把炭盆拨了拨,但效果也是有限,最后还是将炭盆放到了板子下面才算是好一些,只是得谨防给点着了。
及时这般小心,第二天醒来的时候,章元敬也觉得有些头疼,鼻子发塞,耳朵也有些嗡嗡作响,他暗道不好,索性用冷水洗了把脸,这才略清醒一些。
章元敬生怕病的越来越厉害,趁着还清醒赶紧把昨天的稿子改了改,扫了尾,又仔仔细细的誊写了一遍,看着密密麻麻的文稿,这才略微安心一些。
没等到第三天,章元敬已经有些隐隐约约的发热,摸着虽然还不烫手,但他自己知道,这会儿脑子里头一团浆糊,风寒已经开始影响思维了。
看了看剩下不多的炭盆,章元敬狠了狠心,给自己热了晚水喝下去,虽然没有姜汤,但至少热水也能抗一会儿,总不至于整个人从里到外都是冰冰冷的。
也不知道热水是不是真的有效,这么喝了几碗之后,他的精神倒是又好了一些。章元敬抓紧这个时间将卷子又检查了一遍,确定没问题就仔仔细细的收了起来。
这时候他的炭盆已经用的差不多了,章元敬想了想,索性就撑着没有睡,他生病了,若是睡过去的话万一发烧反倒是更加糟糕。
就这么混混沌沌的熬了一天,等贡院再一次打开的时候,随着大流往外走的章元敬只觉得自己的双腿都是软趴趴的,一出去就被余全扶着上了车。
安从容和苏守则看着也不大好,三人对视一眼,打了个招呼就各自回去了。
一上车,章元敬果然又被逼着喝了一大碗的姜汤,热乎乎火辣辣的姜汤一下肚,他倒是觉得舒服了很多,加上一晚上没睡,这会儿忍不住有些瞌睡起来。
余全却连忙叫道:“少爷,这会儿可不能睡,回家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到时候您就是想睡一天一夜都没问题,空着肚子太伤人。”
一旦有关身体,章元敬向来是拗不过余全的,好歹是撑着精神回到租房,喝了一碗早就放在炉子上闻着,熬得稀烂的肉粥,这才舒舒服服的睡过去。
余全小心翼翼帮他塞好被子,也不敢走远,就在屋子里头待着,就怕少爷一醒过来想喝水什么的,到时候他在外头听不见。
第100章 重病
章元敬到底是还年轻,原本略有些风寒, 但他放松了心思, 喝了热乎乎的姜汤又睡了一觉, 第二天起来精神头就好了许多, 只是人显得有些懒洋洋的。
余全也是个会惯着人的,不但服侍着洗漱,还特意用小桌子将饭菜都端到炕上来,章元敬一边吃,一边感叹道:“北方虽然冷,但有炕桌实在是太好了。”
余全一听,嘿嘿笑道:“少爷真喜欢的话, 咱们回家也搭一个, 看着也简单。”
章元敬享受着暖呼呼的炕, 倒是也有些心动,不过随即摇了摇头,无奈说道:“我们那儿不够冷,真的烧了火就烤的慌, 这炕传不过去也是有原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