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盛大而喜悦的婚礼似乎还在眼前,现在新郎和新娘的祖父直接就撕破脸了?
不只是章元敬,离他不远处的苏守则也是手脚冰凉,不知道朝中到底出了什么事情,他可不是章元敬,若是小皇帝早定下这样的题目,老师肯定是会阻止的。
唯一的可能就是,小皇帝之前隐忍不说,这会儿直接捅了出来,才让他们没有收到一丝一毫的消息,这可不是个好兆头。
虽然大家都知道文阁老与小皇帝不对付,政见上颇有几分不合,但众所周知的是,小皇帝是还没坐稳帝位的皇帝,文阁老毕竟只是一个文臣,两人不可能真的不死不休。
这一点从文阁老将孙女风光大嫁入皇室不难看出,原以为文皇后能成为皇家与文家的润滑剂,但谁知道,她入宫不到十天,皇帝就直接出手扇了文阁老一个大耳光。
在章元敬还在犹豫怎么写这封策论的时候,苏守则已经越想越远,他微微抬头,试探着去看皇帝的脸色,但小心翼翼的动作换来的是一个冰冷的眼神。
苏守则心中咯噔一下,暗怪自己大意,额头的冷汗直接低落到了桌面上。
就在这时候,小皇帝忽然从高高在上的位置上走了下来,一步一步缓缓走到了苏守则的身边,他低头看了看,似乎只是在观察这位考生写了什么。
苏守则深深吸了口气,还算从容的开始落笔,但心中却是一片乱麻只得写一些锦绣凑数。
小皇帝看了许久,忽然开口低声说了一句:“都说文阁老关门弟子一手文章最爱引经据典,锦绣非常,如今一看果然如此。”
苏守则手微微一顿,笔尖的墨滴落在宣纸上,成了一点污渍,身后的小皇帝却像是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了不得的话,慢悠悠的踱着步子走开了。
苏守则伸出左手握住自己的右手,很快的,有些颤抖的右手就开始稳定下来,他扫掉脑中繁杂的心思,无论老师与皇帝之间,表妹与皇帝之间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都不是现在的他能管的,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将文章写好,先度过这次科举。
小皇帝的话很轻,但太和殿之内安静异常,离得远倒也罢了,离得近的人自然能够听得见,章元敬就是其中之一,心中忍不住也有几分忧虑。
一边是担心苏守则会不会被影响,一边是害怕朝中出现了什么不可控的事情。
但是很快的,他也收敛了自己的思维,不在想那么多,即使他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又有何用呢?皇帝不会因此改变试题,他还是要过眼前这一关。
自古以来,站队就是十分危险的事情,一个不小心就会丢掉自己的性命,而现在,在场的三百名学子就面临着不得不站队的考题。
再次翻阅了一遍卷子,章元敬的心已经冷静了下来,他很快就下定了决心站在小皇帝这一边。倒不是他多么看好小皇帝,而是在这个时代,皇帝这个身份就占有先天性的优势,再有一个,谁都知道在飞鹤楼的时候,小皇帝对他赞赏有加,他若是改变立场的话,文家认不认还不好说,小皇帝肯定把他视作叛徒倒是一定的。
有了决定,这卷子倒是好写,也不用可着劲骂文阁老,该讲道理的时候讲道理,该提意见的时候提意见,抱着中肯的心,站在最坚定的保皇党立场写就行了。
日暮降临的时候,这一批举人都结束了自己的考试,又被宫侍带领着走出了高高的围墙。
交卷之后自有受卷、掌卷、弥封等官收存。至阅卷日,分交读卷官8人,每人一桌,轮流传阅,各加"○"、"△"、"\\"、"1"、"×"五种记号,得"○"最多者为佳卷,而后就所有卷中,选○最多的十本进呈皇帝,钦定御批一甲第一、二、三名即为状元、榜眼、探花。
走出围墙的章元敬微微回头,此刻夕阳西照,残留的红色晚霞将整一个宫殿照的美丽无比,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瑰丽,但看在章元敬的眼中却带着说不出的阴沉。
他微微叹了口气,回头就看见苏守则的脸色不大好的样子,走着走着就是一个踉跄,他连忙伸手扶了一把,低声说道:“守则兄,小心脚下。”
苏守则勉强笑了笑,点了点头说了声多谢,却道:“章弟,今日有事,咱们来日再聚。”
章元敬心知肚明他要去做什么,也就没有多留,只是跟安从容对视了一眼,都是藏不住的担心,安从容也不急着回去前,走到僻静处,他忍不住说道:“陛下这是做什么?”
章元敬自然不可能知道,原以为老皇帝过世,新帝登基之后,朝廷就会稳定许多,谁知道如今也是多事之秋:“谁能知道,只希望不要横生枝节。”
安从容也叹了口气,他们家虽然不是文派,但向来跟文派走得近,若是两边闹起来的话,他们家恐怕也讨不到好处,为此,安从容也说道:“罢了,我先回去看看。”
章元敬张了张嘴,也没叫住他,心知就算是自己问了,安从容恐怕也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他一边走一边想,只觉得比考试还要难。
一直到上了余全早已准备好的车,章元敬还是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就他看来,小皇帝这番举动虽然是扇了文阁老一个巴掌,但纯粹就是损人不利己啊!
作者有话要说:
小皇帝表示:就是要怼你怼你怼你
第104章 角力
太和殿是百官上朝的正殿,同样也是整个大兴的门面。这座宫殿并不是大兴王朝兴建的, 在前朝时期就已经存在, 前朝末期, 皇帝一个个都骄奢淫逸, 这宫殿自然也组建的宽敞豪华,虽然在战乱之中被人抢了许多次,连刻在雕梁画柱上的金箔都被刮走,但底子到底是留下了。
大兴王朝开朝之后,开元皇帝就摆出了爱民如子勤俭朴素的架势,自己所住的宫殿也不过是简单修建了一番,就如现在的太和殿, 看起来虽然不至于坑坑洼洼吧, 但至少不金碧辉煌。也就是一个宽敞明亮大气能够值得说道。
相比起来, 皇帝办公的用的太华殿,装饰的就好许多,不但采光好,屋内的摆设也比太和店讲究许多, 光是熏香用的炉子就不知道凡几。
入冬之后, 太华殿也比太和殿暖和许多,毕竟是小皇帝待的时间最久的地方,自然不能跟糊弄大臣们似得随意乱来,开春之后更是暖洋洋的
但是现在,这个原本还算是敞亮温暖的大殿内,却透着一股股的寒气。四月春花烂漫的时候, 大好的太阳下,殿内的人却都在瑟瑟发抖。
小皇帝冷着脸端坐在龙椅之上,目光带着几分刺骨的寒意,从一个个低着头装鹌鹑的官员身上扫过,让那些大臣恨不得把头低到地板上去。
半晌,小皇帝不言不语的看起呈到他面前的卷子细细的看起来,他看的十分仔细,十份卷子看完花了一个多时辰,看完之后便放下了手,抬头问了一句:“这些就是你们觉得好的?”
下头的大臣还算镇定,额头说道:“陛下,这些便是微臣等觉得优秀的卷子。”
小皇子忽然冷笑一声,抬头问道:“钱大人,你莫非对朕早就心怀不满?”
钱大人一听,连忙跪倒下来,连声说道:“微臣冤枉啊,这话从何说起,陛下,微臣对陛下的一腔衷心日月可鉴,绝没有丝毫不轨之心。”
钱大人吓得脸色发白,不明白一眨眼的功夫,皇帝陛下怎么就把这么大的一个罪名压在了他的头上,他当然是不能认下来的。
小皇帝却像是没看见他的慌张和恐惧,淡淡说道:“若不是心怀不满,怎么送上来的卷子,一个个倒像是在指着朕的鼻子骂,难道这不是钱大人授意的吗?”
钱大人心中咯噔一下,下意识的朝着文阁老看了一眼,又迅速立刻低下头去,颤颤巍巍的跪了下来。额头重重的磕在冰凉的石砖上,钱大人听见自己饱受惊吓的声音:“陛下,冤枉啊陛下,微臣绝无此意,若有此心,就让微臣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小皇帝一听,忽然嗤笑道:“钱大人,说话就说话,动不动唱戏做什么。”
就在这时候,文阁老忽然轻轻的咳嗽了一声,开口问道:“陛下,钱大人是两朝元老,先帝时期的状元出生,在审卷方面定是够格的,若是他有做得不足的地方,您尽可批驳就是。”
小皇帝一双凤眼朝着文阁老看去,眼中可没有多少善意,对着这位自己名义上的太傅,压在头顶的辅政大臣,小皇帝的态度一目了然。
“照文阁老的意思,这钱大人朕还打不得骂不得了,怎么,文阁老也觉得这次殿试名次毫无问题,还是说,这姓钱的胆大妄为,就是文阁老你指使的!”
这话一出,不说在场的其他人,就是老狐狸文阁老的脸色也变了,脸色铁青的看着皇帝,虽说这其中是有他几分授意在,但若不是皇帝突发奇想出了那么一个试题,他也不会如此下他的面子,再想到会试的时候,他已经退让了一步,谁知小皇帝却得寸进尺,文阁老心中更是恼怒不已,觉得台上的这小皇帝就是个被先帝宠坏了的孩子。
一时之间,殿内的气氛僵持到了极点,忽然,那位最为默默无闻的辅政大臣,顾阁老顾大人站了出来,笑盈盈的说道:“陛下,文阁老,何必为此动气,既然陛下觉得名次不合心意,那大家再阅卷一次,众人再评评就是了,不必伤了和气。”
顾阁老也是老臣,虽说他平日里不太管事儿,但文阁老却愿意给他几分面子,小皇帝对他也颇为重视,两人的脸色虽然都不太好,却没有反驳他的话。
倒是雷太师笑了笑,看了一眼顾阁老没有说话,他们三个都在场,哪还有其他人说话的份儿,一群文官不得不又把所有的卷子过了一遍。
看得人多了,挑出来的卷子倒是真有几分不同,毕竟文阁老在朝中也做不到一手遮天,等这一批卷子送到了小皇帝的面前,他看起来似乎满意了许多。
翻完了卷子,小皇帝难得露了个笑容,淡淡说道:“倒是多了几份实实在在的,可见人多看的还是更准一些。”
文阁老眼观鼻鼻观心,似乎听不懂皇帝的话里话外,雷太师但笑不语,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顾阁老还是笑得跟弥勒佛似得,看谁都和和气气。
小皇帝倒是也不客气,大手一挥直接定了名次,还问道:“这么排名,诸位意下如何?”
钱大人鼓起勇气抬头扫了一眼,得,那高中状元的可不就是得了小皇帝青眼,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章元敬吗。也不知道这位是倒霉还是幸运,状元倒是拿到了,以后的仕途堪忧。
再一看,更糟,小皇帝心不慈手不软,居然直接将苏守则刷出了一甲,落到了第四名传胋的位置,这可真是照着文阁老的脸上来了一巴掌又一巴掌。
钱大人都不敢抬头去看文阁老的脸色,只听见小皇帝带着几分得意的声音:“这位章元敬自幼家贫,还能发奋读书,可见是个有毅力也有才华的,他的恩师还是当年的翰林院学士,也算有些渊源,此人高中状元,足以服众。”
闹到了这个份儿上,除非文阁老当庭给皇帝难看,那还不是小皇帝说什么就是什么了。他施施然的定了名次,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还转身问了一句:“文阁老,您看这名次如何,可还有需要调整的地方?”
钱大人发誓,他绝对是听见了文阁老咬牙切齿的声音,但是很快的,他只听见这位老阁老淡淡的说道:“皇上决定便是,何必再来问老臣。”
皇帝也没真打算听他的意见,笑了一下将名单递给了填榜官,又说道:“既然名单已经定了,那诸位就回去好好歇一歇吧,之后还有的热闹。”
这一场角力,看起来似乎是小皇帝大获全胜,文阁老冷着脸告退离开,一群文臣跟在他身后退了出去,等宫殿之内只剩下雷太师的时候,雷太师才有些不赞同的开口说道:“陛下,虽说文阁老颇有几分霸道,但这种小事,我们何必跟他对着干。”
就雷太师的想法,有些位置自然不能退让,但这不过是一届恩科,就算是状元的位置又能如何,多少状元郎就在朝中蹉跎了岁月。
为了一个状元的名额跟文阁老过不去,怎么看都是得不偿失的事情,相比起这个,还不如多担心担心朝中现在的状况,又出现了哪些空缺。
小皇帝自幼是先帝带大的,哪里会想不到这些,但这会儿他脸色冰冷,带着几分厌恶甚至是憎恨的骂道:“朕就是不能让这老匹夫如愿。”
雷太师听了也是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四下查看,确定无人才说道:“陛下,慎言。”
却不料他这一句话像是彻底激怒了小皇帝,他跳了起来,愤怒的骂道:“慎言,慎言,朕是天下之主,一国之君,对一个臣子为何要慎言,他凭什么!”
雷太师眉头大皱,以前小皇帝虽然也不是多么隐忍的人,但绝不是这么焦躁甚至是暴躁的性格,他心中觉得不大对劲,低声问道:“陛下,您可是受了什么委屈?”
听了这句话,小皇帝冷静了一些,脸色却还是难看异常,哆嗦着嘴叫了一声:“老师......”
雷太师叹了口气,伸手握住小皇帝的手拍了拍,低声安慰道:“陛下,您说得对,您是一国之君,谁能给您气受,但有些事情,我们得从长计议。微臣,总是是为君分忧的。”
小皇帝的眼中满是感动,但不知道为何,他到底是没有说出自己受了什么委屈,只是说道:“文阁老越来越嚣张,再这么下去,朝中怕是成了他的一言堂。”
雷太师却道:“陛下请放心,微臣还在,顾阁老还在,文阁老想要当一言堂,也得看我们答不答应,再说了,您已经大婚,早晚都要亲政的。”
小皇帝眼神微微一闪,半晌,才叹息了一声,说道:“是啊,朕已经大婚了,他拦不住多久了。”
说完,他眼中又闪过一丝厌恶,低声说了一句:“老师,芙妹妹最近如何,可还心口疼,上次太医开的药可得用?”
小皇帝口中的人是雷太师的嫡幼女,如今年方十四,只是她母亲高龄产女,所以胎中带出来几分不足,一直以来都是要吃药才能好。
雷太师乐得他们有几分情谊,笑着说道:“有陛下的关心,她怎么能不好,不过陛下,当务之急,还得好好处理前朝后宫的关系,您才能高枕无忧。”
小皇帝心知他这是提醒自己不要冷落了皇后,以至于文家对他更加不满,到时候闹出不好的事情来,只是一想到那个女人,他就说不出的恶心厌恶。
即使如此,小皇帝还是答应了下来,文家固然不会造反,但让他的日子难过几分却是能做到的,他确实是不能跟文家撕破脸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