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大人心中认定了钱大人是为苏守则说话,当下冷笑道:“依钱大人的看法,还是看好那篇锦绣文章了?”
马大人还以为自己这一派占了上风,笑着说道:“苗大人啊,别的不说,这一片若是中了会元,旁人定是说不出一二三来。”
苗大人心中一怒,口无遮拦的说了一句:“那这一份若是中会元,天下人都无话可说。”
他意有所指的,就是章元敬那一份了,当初皇帝夸奖的话都传遍了五湖四海,他若是中了会元的话,百姓不会有意见,书生不会有意见,皇帝也不会有意见,说不得还是一件美谈。
这话一出,众人都以为钱大人会恼怒,谁知他只是摸了摸胡须,笑着说道:“苗大人这话不错,本官也是这么想的,既然另外两篇不分伯仲,那这位异军突起,也不是什么奇事儿。”
众人皆是奇怪的看向钱大人,暗道这位不会是被气昏了头吧,怎么忽然转了方向。
苗大人倒是反应快,哈哈一笑,拍手说道:“不错,钱大人大义。”
相比起苏守则高中会元,他们宁愿被个不知名的小角色夺了彩头,毕竟这只是会元,到了殿试的时候,以雷太师在皇上心中的地位,状元那还不是手到擒来?
他却不知,钱大人心中也是这么想着呢,既然老师发了话,那让青州小子拿一个彩头也不无不可,文阁老在会试里头退让了一步,让皇帝陛下脸上有光,到时候还怕小师弟拿不到状元郎吗?皇帝陛下只要有些主意,就会知道该怎么做。
原本各执一方的两派,这会儿倒是达成了异样的平衡,天下人也不会知道,会元这么大的名头,就被一些官员当作彩头,扔给了原本寂寂无闻的青州小子。
当报喜的队伍赶到小院子门前的时候,章元敬心中也是茫然的,他真的中了,而且还是会元,这名次确实是出乎他的意料,一时也惊喜的说不出话来。
第102章 大婚
报喜的官差,看热闹的百姓, 直接将小小的院子堵得严严实实, 章元敬还沉浸在中第的喜悦之中, 嘴角也忍不住咧开来, 不怪他不稳重,从三岁下定了目标,但现在快要十五年了,每天都钻在书堆里头容易吗,这还不容易才算是熬出头了。
这可是会元啊,会试的第一名,除非到了殿试的时候皇帝看他十分不顺眼, 才有可能从一甲二甲落下来, 但看那一日小皇帝对他的态度就知道, 只要他不在大殿上自己作死,那就妥妥的能中进士,而中了进士,混的再差那也能得一个官儿了。
章元敬高兴, 余全看着简直就像是要乐疯了, 一个劲的给周围的衙役塞红包,那架势,不知道的还以为中第的人是他呢。
好容易送走了围观的人,章元敬抹了一把额头的汗,忍不住说道:“真的中了。”
余全一听,忙不迭的说道:“我就说了, 少爷您才华出众,怎么可能不中,老太太若是知道这个消息,还不知道怎么高兴呢。”
章元敬也笑了起来,估计若是祖母知道的话,这会儿就得开始给他祖父和亲爹上香了,每次他但凡出点成绩,家里头总会如此,光耀门楣这个词他体会的更深。
相比起章元敬的高兴,朱举人看着有些失落,刚刚重病了一场,他看着脸色还有些惨白,不过还是强打起精神来恭喜:“章老弟,恭喜恭喜。”
章元敬心中也是高兴,但想到他家出门看榜单的小厮一直没回来,但是不能表现的太过,委婉的说道:“谢谢朱兄,朱兄,外头天气冷,不如咱们还是进屋等吧。”
朱举人也是体虚,听了这话从善如流的进了屋子,满口说道:“哎,我早就看出来了,章老弟你非池中之物,没想到啊没想到,你这一下子就中了会元,哎,这么说来,你这不是中了五元了,若是到时候高中状元,这可就是六元及第啊,历朝历代都少有的事儿。”
六元及第吗?章元敬恍惚了一些,随即摇了摇头,觉得这个可能性不大,虽说高中六元的名头好听,挺吉利,但殿试的时候皇帝需要考虑的事情太多了,首当其冲的就是文家雷家以及顾家,一个状元郎,说不定还能拉拢一个家族!
来到京城这段时间,足够章元敬感受朝廷的暗涛汹涌,老皇帝一死,能够压制那些内阁大臣的所在就消失了,小皇帝年幼,还没有一个撑得住的外家,这会儿被欺负也不奇怪。
偏偏这位小皇帝是老皇帝一手教导出来的,颇有几分主见,他在朝堂上与文阁老政见不合的消息,就是普通老百姓都知道,可见矛盾之深,距离老皇帝过世这可才半年。
章元敬不知道小皇帝与文阁老的矛盾会不会激化,但随着小皇帝一日日长大,文阁老一日日老去,如今文阁老一手遮天的状况肯定会有所变化。
但是目前来看,小皇帝并不是文阁老的对手,虽然天然地位占据了优势,但他的话显然没有文阁老的好使,而马上的,文家小姐就要嫁入皇家。
天下人都知道,小皇帝未来的皇后是文家小姐,这是先帝临死之前定下的,原本年前就会大婚,但不知为何一直拖到了现在。
很多人错误的以为,会试一结束,榜单一出,接着就是殿试了,其实这个误会大了去了,殿试那是要进宫的,自古以来,皇宫都不是那么好进的。
通过殿试之后,这些板上钉钉的考生们还需要先复试,这个复试倒是不难,其实大体是用来检查会试有没有人舞弊,以免丢脸丢到了皇帝面前。
接下来,就是针对考生们进宫的礼仪培训了,这才是重头戏,御前失仪可是大罪名。
一般殿试不黜落贡士,只是重新分定出等第名次,殿试考试时间在会试发榜后进行,以清朝来说,清初二月会试,三月发榜,四月初殿试,后又改为三月会试,四月发榜,五月初殿试。大兴王朝与此大致相同,不过发榜时间赶了一些,殿试通常也放在四月初。
所以通常而言,会试与殿试之间相差一个月时间,而这一个月的时间,考生们紧锣密鼓的接受着进宫的各种培训,将各种各样的礼仪记在心中。
这其实也是百官入职之前的培训了,不然新科进士哪能一个个都知道礼仪呢!
另一头,这个月中,朝廷和大兴也有一件大事儿要发生,就在会试和殿试之间,皇帝的大婚在此进行,远离朝政的章元敬不知道,为何去年的大婚拖到了现在,而为何又突然急匆匆的要在两次考试之间举办。
唯一可以预见的是,礼部的人恐怕已经忙成狗了,会试得他们操办,殿试得他们盯着,皇帝皇后的大婚更是一点儿也马虎不得,样样都是掉脑袋的时候。
听说礼部尚书已经把礼部当做自己家,连续一个月都没回去睡小妾,忙的原本鼓起的太师肚都瘦了回去,脸色就跟刷了白粉似得。
不管礼部多么为难,三月十五的时候,皇帝皇后的大婚如期举行,据说这一日是钦天监选出来的,这一年之中最好的日子,倒是也解释了为什么大婚匆匆定了时间。
小皇帝大婚这一日,章元敬也忙中偷闲出去看了看,从文家往皇宫的路都被堵得严严实实的,围观的老百姓一个个伸长脖子等着看嫁妆的场面。
宫门正门难得的敞开,除了皇后之外,以后所有的嫔妃,即使是同样从宫外直接嫁娶进宫内的,也不可能再走这条路了。
第一抬嫁妆出门的时候,百姓们的惊呼声就没有停歇过,纷纷心道文家不愧是三朝元老,钟鸣鼎食之家,光是嫁妆就看得出内蕴来。
一抬抬嫁妆接二连三的出门,第一抬进了宫门,最后一抬还未出文家,虽然也有文家距离宫门不远的关系,但也足以看出文家对这次嫁女的重视程度。
十里红妆不是虚言,就是章元敬也觉得大长见识,要知道当初章铃兰出嫁,他们家准备的不错,但是统共加起来也就三十六抬,这在民间已经算是不得了了。
这会儿数一数,这位文小姐,未来的文皇后,从文家带到皇宫之中的嫁妆足足有一百二十八台,这是大兴王朝女子所能带的嫁妆的极限。
一般而言,民间能有十二台已经算不错了,二十四台那就是小富之家,像是章家那般,愿意给女儿三十六台的,算是疼女儿的。
再往上那就是官绅阶级,嫁妆也不是娘家愿意给多少就能给多少的,律法有定制,像是没有功名的,三十六抬已经是极限,一些商户有钱,那也只能硬塞进去,或者私底下补贴,明面上肯定是不能超过的,不然就是违制。
而官员按照各自的品阶不同,嫁女儿,娶媳妇,从四十六抬到九十六抬不等,再往上,那就是皇家才能达到的范围了,甭管你多有权有势,都是不能超过的。
多少郡主县主,过的还不如大臣家的女儿富裕,但嫁妆这一项却能盖过他们的风头,道理就在于此,而跟文小姐这般的一百二十八抬,确实是世间少见。
这一场盛世婚礼深深的镌刻在许多人的脑海之中,此后许多年过去,也再没有超越这一场婚礼的,但这会儿谁都不会想到,这场热闹而盛大的婚礼,最后会以那么不堪的方式收尾,甚至因此给整一个大兴带来挥之不去的阴影。
将来会成为风暴中心一员的章元敬这会儿也正在看热闹,一边感叹文家的豪奢,一边隐隐竟有些期待起自己未来的婚礼来,等他过了殿试,婚礼也就不远了吧。
一直到夜幕降临,街头的喜气似乎还没有散去,去年老皇帝驾崩的阴影似乎已经一扫而空,章元敬带着余全在街头吃了一顿热馄饨,这才慢悠悠的回去了。
皇帝的婚姻大事,似乎影响着整一个大兴的喜气,连着好几日,章元敬出门的时候都觉得老百姓都是喜气洋洋的,热闹的很。
当然,也可能是皇帝大婚,百姓们确实是得了实惠,别的不说,免掉的税收就是大收入。
就是余全也觉得这场婚礼热闹的很,回到家还说道:“我可算是长了见识了,皇帝陛下成亲就是跟一般人不一样,文娘娘的嫁妆都能盖住整个京城了。以前我觉得小姐出嫁的时候已经够风光了,现在才知道自己是井底之蛙。”
章元敬听完,笑着说道:“呦,现在还会说成语了。”
余全摸了摸脑袋,又说道:“哎,这辈子能看见这么大的排场,也算是没白活了。”
章元敬噗嗤一笑,说道:“场面确实是宏大,但也不至于如此吧,我看你是被喜饼甜了嘴,满口子都是好话,以前倒是没看出来你有这个天分。”
余全嘿嘿一笑,带着几分不好意思说道:“皇帝家的喜饼确实是好吃,都是白面儿做的呢,再说了,最好的还是不要钱,可惜皇帝没大赦天下。”
一提这个,章元敬心中也是可惜,若是大赦天下的话,说不准他家师兄能回来呢!
第103章 殿试
忘归不觉鬓毛斑,好事乡人尚往还。
断岭不遮西望眼, 送君直过楚王山。
云龙山下试春衣, 放鹤亭前送落晖。
一色杏花红十里, 新郎君去马如飞。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殿试这一日天蒙蒙亮,章元敬冒黑出门的时候,似乎真的闻到了墙角探出来的杏花香味。当然,也可能是他刚吃完的,杏花饼的味道带出来了。
这一次余全没能把人送到宫门口,不是他不想,而是为了这一日的殿试, 宫门口是不许闲杂人等靠近的, 就是考生靠近之前也得通过身份核对。
明明考生足足有三百人, 但宫门口一片寂静,除了官员点名的声音之外,听不见任何一点杂音。章元敬到的时候,苏守则和安从容都已经到了, 两人一个排名第二, 一个排名第十,都站在靠前的位置,看见他过来,安从容还偷偷的挥了挥手。
章元敬耐心核对了身份之后,就快步走到了苏守则身后的位置,两人并未说话, 只是含笑点了点头,苏守则看起来对于自己排名靠后毫无芥蒂。
见状,章元敬微微松了口气,好不容易有一个能谈的来的人,他可不想因为一个名次就闹翻了,不过反过来想想,苏守则若是因此就跟他疏远,也就并不值得结交。
大兴王朝的科举殿试是放在太和殿的,这一日,大约是这些准进士最为风光的一日,他们能够从宫殿的正门进出。
章元敬微微低着头,垂着眼帘,倒不是他愿意做出这种样子,而是之前的礼仪官千交代万嘱咐的,到了宫内不能随意抬头乱看,看见不该看的,那就是自己倒霉,到时候还会牵连了别人,唯一可以庆幸的大概是,大兴王朝跟清朝不同,至少不用动不动就下跪。
事实上,中州的历史上,鲜少有王朝是大臣直接对着皇帝下跪的,除非是为了请罪,或者跪求一些东西,不然的话只有在生死关头,表达自己的忠诚才会如此做。
一边是对皇权的敬畏,一边是心底的硬气,这种矛盾的融合在古代人的身上表现的淋漓尽致,无论如何,古代文人的骨头,确实是比现代的一些人硬的多。
带头的礼部官员领着一群准进士走进太和殿,点名、散卷、赞拜、行礼......一切有条不紊的进行着,章元敬甚至没能抬头看看小皇帝的脸色,殿试就已经开始了。
太和殿内除了翻卷和书写的声音,再一次安静下来,章元敬打开卷子,这一次的试题不短,竟有足足五六百字,看起来似乎还是皇帝亲自出的。
朕闻治本于道,道本于德,古今论治者必折衷于孔子。孔子告鲁君,为政在九经,而归本于三达德。人君大德有三,曰仁曰明曰武。果与孔子合欤?光历事三朝,三以其言献,自谓至精至要矣!然朕观古记可异焉!
曰其仁如天,其智如神,曰明物察伦,由仁义行。曰其仁可亲,其言可信,皆未及武也。独自商以下有天赐勇名执竞维烈之称,岂至后王始尚武欤?.....诸生得不勉思而茂明之?其为朕阐典谟之旨,推帝王之宪,稽当世之务,悉陈勿讳。朕眷兹洽闻,将裁览而采行焉!
看完考卷之后,章元敬眉头皱的越来越紧,随即意识到这是在殿试,而不是自己的单间,很快就松开了眉头,以免被人看出内心的波动来。
这道题一看就知道是小皇帝亲自出的,除了他之外,谁还有胆子这么写,这不是直接指着几位辅政大臣的鼻子臭骂吗!
考题的中心意思很简单,小皇帝询问在场的与试举人,为什么他越想励精图治,但后果却是官僚的更加腐化和法令的更加松懈?这原因,到底是在于他缺乏仁民爱物的精神?还是在于他的优柔寡断?
乍一看,似乎是在反省自己的错处,但天大地大皇帝最大,他怎么会真的觉得自己有错!一句官僚腐化,法令松懈,无非是谴责政令不通!
小皇帝的政令为何无法下达,那还不是朝中有人一手遮天?
章元敬心中的冷汗都下来了,不明白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以至于小皇帝居然在殿试上出了这样子的题目,为何没有人制止,还是说有人制止了,但是小皇帝一意孤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