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闲凉——时镜
时间:2018-05-15 17:27:56

  这一时,方少行没有说话。
  他沉默了有好半晌,也看了顾觉非好半晌,终于是陡地一声大笑,颇有一身邪肆的狂气,但言道:“你这个朋友,老子交了!”
  一副他愿意跟谁交朋友是多让对方荣幸的事情一样。
  顾觉非不冷不热的收回目光,直接出了门,又推开了对面的门,略略洗漱一下,便倒头睡了。
  至于剩下的事情,方少行自然知道安排。
  他快足足有两天没睡了,既然决定了明日一早去葫芦口,便由不得他在为这件事忧心忡忡了。
  一场硬仗在前,他不敢放松大意。
  于是就这么迷迷糊糊,终于还是睡下了。
  第二天一早鸡鸣时分,顾觉非便醒了过来。
  此时方少行早不见了踪影,想也知道是连夜去做他那一件“神不知鬼不觉”的事情了。
  他换了衣袍,也吩咐崔涂打点好了一切,就直接下了楼。
  五辆马车上装着十口大箱子,沉沉的。
  顾觉非看都没看一眼,直接下令:“出发。”
 
 
第137章 葫芦口
  “来得可真是够快的。”
  一大早,山间涌上来一些薄薄的雾气。
  男人穿着一身收腰的黑袍, 腰背间蕴蓄着一股沉凝的气势, 就站在屋檐下面听下属禀报从前山探来的情况,不怒反笑。
  打从一开始, 这局便是冲着顾觉非设的。
  只是他怎么也没想到,对方竟然会来得如此之快。
  那一封信送出去, 可没多久。还要大半日才到期限吧?
  “那属下等照计划行事?”
  来人有些谨慎地看了他一眼,压低了声音问道,那眉目间藏了几分杀气。
  男人想了想,回头看了一眼。
  不远处那一间正是陆锦惜这几天所住的屋子, 此刻门半开着,她人正坐在桌前喝他端来的粥,但目光却是一直看着他这边的, 半点没避讳。
  于是他笑了一声, 摆手道:“按计划行事。”
  “是。”
  下属应了一声,来时快,去时更快。
  没片刻,人便消失在了院落中。
  陆锦惜当然也看到了。
  但很快目光就收了回来, 投向了门口。
  在打发走了那下属之后,男人很快踱步回来了,冷硬坚毅的面容上, 带着一点浅淡的笑意:“要恭喜夫人了。”
  恭喜?
  他开口的这一句话, 可把陆锦惜给吓住了。
  她粥已经喝得差不多了, 现在只是捏着那粗糙的勺子在指间把玩, 闻言却是指尖一颤,那话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便转化成了一个实在算不上是好消息的“好消息”。
  “看来顾觉非那傻子来了。”
  说不出心底的感觉,只像是打翻了五味瓶一样,有一点高兴,又有一点嘲讽,觉得顾觉非脑袋怕是坏掉了,陆锦惜失笑。
  “该恭喜的不是我,是您才对吧?”
  简简单单的“傻子”两个字,换个情境,怎么说都是轻蔑和嘲讽,可此时此刻落在男人的耳中,竟平添了一种隐约温存的缱绻。
  只可惜……
  这一点点少见的柔情,并非因他而起,更不是留给他的。
  背在身后的手掌,悄然握住了,男人脸上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只道:“刚才人来报的时候,你那一位相好的顾大公子,距离此山只有五里,现在怕是已经到山前了。夫人粥也喝完了,现在便跟我走吧。远来是客,怎么说,也得‘招待招待’。”
  招待?
  一听就知道不是什么好话。
  陆锦惜眼角微微一跳,手指捏得紧了一些,眼见得此人面上半点风水不露,分明是掐准了要算计顾觉非的样子,心底猛生出一种端起这粥碗来盖他一脸的冲动。
  但转瞬就压下了。
  她太清楚了,自己完全打不过,讨不了好不说,还有可能惹怒对方。
  冲动,往往是得不偿失的。
  所以她暗中深吸了一口气,面上反而挂上了明艳的笑容:“那就要劳烦您带路了,这些天都在院子里,我还没出去走动过呢。”
  澄净通透的双眼,眯成了弯月的形状。
  看上去就好像是全然地为顾觉非的到来而欣喜。
  这样的神态,落在男人眼底,与先前那两个字混杂在一起,自然就生成了一种格外让人不悦的感觉。
  他定定地注视了陆锦惜许久。
  陆锦惜察觉了,却全然不知一般地起身,还走到了他面前,看着他,笑颜如旧:“不走吗?”
  男人高她大半个头,这时便垂了眼眸,轻而易举地俯视着她,能看见她乖觉的眉眼,于是意味不明地哂笑了一声:“在我这里的这段时间,你倒是很听话。”
  这话来得实在太突兀了,就好像他知道她寻常时候对人对事是什么风格和手段一样,充满了一种了解的掌控。
  陆锦惜眉尖微蹙,转瞬又松开了。
  她没当一回事般地轻笑:“人在屋檐下,怎能不低头?我还有大半辈子的荣华富贵没享呢,可不能轻易就死了。听您的话,应该的。”
  毕竟,秀才不能遇到兵。
  玩阴谋,玩智计,她绝对算是一把好手,动起真格来未必就逊色于顾觉非。可似眼前“兰大人”这一类人,却是她天生的克星。
  所知不多,压制也难。
  所以陆锦惜选择听话。
  虚伪如她,从来不是什么宁折不弯的烈性君子,相反,她虚与委蛇的本事从来一流,在自己处于劣势的情况下,首选就是明哲保身。
  尽管她心里面想的是他日怎么弄死眼前这人。
  当然这些话她是不会说出来的。
  那男人看了她半晌,似乎是在考量她这话的真实性,但很快还是收回了目光,折转身迈步向着院子外面走去。
  陆锦惜悄一扬眉,就跟在他身后。
  出院门的时候,旁边一名黑衣下属捧了一身发旧的粗布袍子递给了他,厚厚的,与当日她在保定遇到他时那一身有点类似。
  男人将这袍子接了过来,脚步却没停,一面走,一面给自己穿上了。原本那被收腰黑袍裹紧的好身材,顿时消失在了一片臃肿之中。
  陆锦惜冷眼看着,眸中却是闪过几分思量。
  络腮胡遮了大半张脸也就算了,连身形都要隐藏起来,可真是够小心的……
  只是在她面前,那外袍原本是脱了的,现在又穿上?
  他这是……
  怕被顾觉非认出来?
  这么算,多半还真是顾觉非某个认识的老仇家了。
  匈奴的老仇家?
  心里这样想着,面上她却没显露出来,一面走着,一面观察着周围的环境。
  脚底下是一条长满了青苔的长道,看得出已经有许多年没有人走过了,上面的脚印都很新,显然是“兰大人”他们来了才踩上去的。
  周遭密林环绕,一眼望去都是老树。
  原本都还没什么感觉,可随着眼前那一片密林越来越薄,视野也越来越开阔,陆锦惜的神经也就越紧绷,手心微汗。
  顾觉非……
  他这样聪明的人,不会猜不到这是一场针对他而设的局,可偏偏来了。
  她觉得自己本不该对此有什么特别的感觉。
  毕竟顾觉非不可能是什么善类,既然能猜到这是一场鸿门宴,既然还敢大摇大摆地来,就不可能没有任何准备。
  但人总是庸俗的。
  这一点,陆锦惜在绕过了前面那一块山石,一别近十日之后,重新看见顾觉非的时候,忽然就无比清楚地烙印在了她的脑海里。
  人总是庸俗的。
  即便你明知道一个人敢深入虎穴,一定做过了后手的安排,有底牌傍身,可在亲眼见到他为你赴汤蹈火、以身犯险之时,依旧会触动几分理智之外的感性与情肠。
  自然而然,无法压灭。
  一如她此刻看见顾觉非。
  他就在下方那葫芦形状的峡谷口,穿着一身竹叶青暗纹长袍,自然地倒持着马鞭,跨坐在一匹高骏的白马上。
  腰背一如既往,挺得笔直。
  云缝里的天光落下来,可无论如何,也无法将他的身影与周遭的山色融为一体。
  这一刻的顾觉非,是孤冷的,格格不入的。
  他安静地坐在马上,马儿也安静地停在原地,后面是一队劲装人马,护着五驾装了大箱子的马车。
  在山匪们出现的那一刻,他的目光便投了过来。
  于是理所当然地,一下就看到了靠后一些的陆锦惜,仿佛从人群里一眼发现她的所在,是如此轻易,自然到近乎于天生本能。
  他看到她了。
  她也看到了他。
 
 
第138章 威胁
  来时有万语千言, 可如今微微张了张嘴,一高一低地隔着这一片虚空和大半个葫芦谷, 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陆锦惜看着他的目光里,多了几许复杂。
  顾觉非也没笑,眸底有隐约的凝重。
  单单这么一眼,旁人倒不怎么看得出他们关系的深浅来, 只是落到旁边那男人的眼中,便成了一番别样的意味。
  原本本就不多的怀疑,这一刻烟消云散。
  一如陆锦惜所言, 他们之间真是有点什么的。
  于是他煞风景地大笑了起来, 只是那声音完全不同于先前他与陆锦惜说话之时的自然醇厚, 反倒嘶哑难听, 充满了一股刻意的阴鹜狠戾。
  “好一对苦命鸳鸯啊, 夫人诚不欺我!顾大公子,久候了!”
  这声音, 才听了一个字, 陆锦惜就知道他又在伪装。
  但下方的顾觉非对此人的却没有这样详细的了解。
  听见这声音时,他只觉得刺耳。
  再顺着那声音抬眸一看,便见陆锦惜身边原来站着一个身材颇为很高壮的男子, 方才便是他开口说话。
  人戴一顶毡帽,下半张脸被络腮胡遮满。
  隔得太远, 五官都不清楚。
  眉梢微微一蹙, 顾觉非隐约猜到这人怕就是这一次事件的主使了, 再扫视一圈, 便见对面山崖上已经人头攒动。
  雁翅山背靠崇山峻岭,前面却是深谷。
  其地形本就有利于守的一方,更不用说眼下这些人个个精悍,的确如尹平所言,不是什么普通山匪。
  思索间,他手腕已经慢慢地翻动了一下,带得掌中那马鞭子也转动了起来。
  胯下的骏马有些不安地走动了两步。
  顾觉非仰首看着对方,也笑了起来:“不过方来罢了,不知阁下怎么称呼?”
  “山野村夫,问什么名姓?”
  人就站在陆锦惜身边,说话时只伸出手来,随意地接过了旁边一人递过来的匕首,在掌中把玩,眉眼间细微的神态很是放松。
  “我们都是只图财的亡命之徒,想必大公子已然了解。赎金可带齐了?”
  顾觉非的目光落在他那匕首上,眸底生出一股忌惮来,都不用对方对陆锦惜做什么,便已经感觉到了威胁。
  他没有说话,只向后一挥手。
  身后的暗卫立刻上前,将五驾马车上的大箱子都掀开了。
  那一个刹那,整个葫芦峡谷入口处,都被照得一片金灿灿!
  五车都是金子!
  一锭一锭,码放到一起,一眼看去,简直让人目眩神迷,甚至有一种难言的震撼!
  十万两黄金啊!
  山崖上的众人都被震了一下。
  就连站陆锦惜身边那男人的瞳孔都没忍住微微一缩:这十万两黄金的数目,自然是狮子大开口,他也根本没想过,顾觉非竟能在如此短的时间之内凑齐。
  他只是在等着顾觉非与自己协商新的条件。
  到底,还是低估了他。
  太师府是什么样的底子,他实在是太清楚了。这一笔钱绝对不来自太师府。
  那么,十万黄金从何而来?
  只需想那么片刻,杀心便立刻暴涨。
  轻而易举凑齐这样恐怖的一笔钱,这一位顾大公子的能量,实在非比寻常!
  有这本事,就是随时造反都没问题!
  “我给钱,你交人。”
  顾觉非没回头看一眼,也根本不想与这些人废话,只是直接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钱我已经带到了,只需你们放夫人离开,这些都是你们的。”
  “哈哈哈……”
  男人大笑起来,显得很快意,但接下来一句话,却令包括陆锦惜在内的所有人,面色大变!
  “大公子果然慷慨,既然如此,就请你亲自将这赎金,带至谷中吧!”
  葫芦谷乃是山前的一片低地。
  一边是雁翅山,入口处却是一座狭窄的、位于两座山壁包夹之中的峡谷,正像是葫芦中间的狭口,自成关隘。
  攻难进,退难出。
  此刻顾觉非所占据的位置,正在这狭口处,可对方竟然要求他自己亲自将黄金带至谷中!
  这分明是要逼顾觉非身入险地!
  一旦走到中间那低地上面,岂不就成了瓮中之鳖,任人宰割?!
  身后的暗卫统领崔涂几乎立刻皱了眉,压低了生意,冷肃地制止:“大公子,不可!”
  上方的陆锦惜更是心头一跳,察觉到了自己身旁这人对顾觉非浓厚的杀意,咬牙道:“你这未免也欺人太甚了吧?”
  唯独顾觉非没有什么反应。
  他的目光抬起来,定定地注视了那既看不清身形也看不清面容的男人许久,然后道:“那人呢?”
  男人回看陆锦惜一眼,双目微眯,笑得自然:“这简单,我这些兄弟都是要钱不要命的。毕竟是将军府的诰命夫人,我们也没胆子要她命。你与那五车黄金一道送过来,人就在谷中交接,亲自送到你手上,必让你们这一对儿鸳鸯相聚。如何?”
  阴冷沙哑的声音,让这山野间的温度都有些降低。
  顾觉非身后所有的暗卫都差点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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