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没想到,就在此刻,喊杀声再起!
这一次,这如潮水般的声浪,不再从葫芦谷两侧山崖上响起,也不再从峡谷入口处响起。
而是……
从他们的背后响起!
什么?
冰冷的瞳孔,一时竟染上了几分诧异。
男人还未出口的命令卡在喉咙之中,震悚之间只回头向雁翅山的背后望去!
那是一片人迹罕至的崇山峻岭!
那本是一片人迹罕至的崇山峻岭!
可此时此刻,东南角一条崎岖的山道上,竟凭空冒出了一队官兵,从高处呐喊着,冲杀了下来!
一眼看去,便知道这些人不是什么精锐。‘可人数!
足足有五六百!
在边境的战场上,即便是五六百的精兵,也不能对局势有太大的影响。可在眼下这一场规模甚小却偏偏至关重要的交战中……
五六百人,已足够颠倒乾坤!
“将军!这!”
一旁的下属也是大惊失色,全然没料到会有这一支天降的奇兵!
原本是他们包夹太师府那一帮暗卫,可如今后方出现的新状况,却一下让他们陷入了全然的被动之中。
被包夹的,已变成了他们!
“杀啊!”
全新的冲杀之声,且从高处落下,更添了几分震慑之力!
男人的面色顿时变得莫测了起来。
他望着高处那潮水一般倾覆而来的官兵,目光却在人群之中逡巡,接着便找到了自己想要找的那个人——
银铠加身,白袍飞扬!
不是昔年在他麾下嚣张跋扈的小将方少行,又是何人!
也唯有此人能神不知鬼不觉地,破开他布在山后的防御,还找着这样的一条,自他们背后侵入了!
好个顾觉非!
他本以为他是孤身犯险,未料想他竟带着这样的强援!
这分明是一开始就将他这所谓的“山匪”视作了大敌,根本没有被他迷惑半点,反设计于他!
“哈哈哈,好,好计策,好筹谋啊!”
倾覆,逆转,不过是在这瞬间罢了。
可这一刻,他竟然没有半点的慌乱,反而感觉到了一种久违的壮志与豪情,大笑起来!
万丈战意奔腾!
在这关键时刻,这一身昂藏英伟的男人,竟没有再看身后一眼,而是重新看向了前方!
那眼见着就要没入峡谷,消失不见的身影!
“弓!”
断然的声音。
他动也不动半步,直接向身旁的下属伸出手去。
一张榆木大弓,于是落到了他掌中。
紧接着是一支羽箭。
修长却粗糙的有力五指,已握紧了弓,将羽箭向弓弦上一搭。强健的手臂上,肌肉坟起,顷刻间已将弓拉满!
他一双锋锐地堪比鹰隼的眼睛,紧紧地锁住了远处那两道身影,必杀之意起时,是一声雷霆般的大喝——
“顾觉非!”
这昂扬的、浑厚的声音,一反先前的沙哑阴沉,携裹着一股无形的威势,竟震荡了整片云霄!
喊杀声盖不住它!
刀剑响盖不住它!
策马疾驰之中的顾觉非,只觉得这声音仿佛就是在自己背后咫尺之处炸响!
他身形猛地一震。
在听见的瞬间,双目中迸射出无限的光华,竟是下意识回头望去!
骄阳似火!
那人的身影在这一片晴空之下,被染上了万般的炽烈与英豪!长风吹动衣袍,不动的是铮铮铁血傲骨!
雕弓一挽,已如满月!
这般的姿态,何等样地熟悉!
纵使谋面的次数不多,纵使那身形已经过这遮掩,可在这样的一刻,顾觉非依然从这雄奇危险的姿态中,窥见了、抓住了——
那一点初时的熟悉!
“哈哈哈……”
这一刻,他竟没忍住,大笑了起来!
是恨意,也是快意!
这突如其来的笑声,传入他身前陆锦惜耳中,只化作了一种奇异的、不祥的预感。
她甚至都没来得及去问他为什么笑。
下一刻,一股沛然的力道就从原本紧紧护着她臂膀上传来,竟是用了大力,将她朝着右侧狠狠一推!
陆锦惜本就不会骑马,猝不及防间,整个人已经被推得一头朝着下方地面栽倒!
身体翻覆间,是万般的不解。
她竭力地转过视线,只来得及对上顾觉非那一双璀璨至极、又隐隐藏了几分憾然的眼……
狂风吹卷。
远处那重若千钧的一箭,已在这刹那,悍然穿透了他的身体!箭羽带血,从他身前射出,带出了一串滚烫的血花!
他在她视野里坠落。
茫茫然的天地间,于是只剩下那一声带着笑意的、幻觉似的轻叹:“陆锦惜啊……”
第141章 剿匪后
陆锦惜啊……
温和又清润的嗓音。
好听得像是上天赐予的一场美梦。
于是陆锦惜真的做了一场梦。
梦里有刀剑, 有山峦,有她, 有那个神秘的男人,甚至有穿着银铠的方少行,还有……
满身是血的顾觉非。
一时是滚落在地的剧痛,一时是旧伤复发的眩晕;一时是急声唤着她的方少行, 一时又是在她世界里坠落的顾觉非……
冗长又纷乱。
是一场噩梦,长得像是已经度过了一生一世。
梦醒时,陆锦惜睁开了眼。
屋子里有淡淡的、已经变得幽微的檀香气息, 身下是熟悉的绵软床榻, 头顶上则是熟悉而精致的缠枝莲帐顶……
是将军府, 是她的屋子。
有那么短暂的片刻, 她以为自己是真的只做了一场噩梦:她从没有去过保定, 回程也不曾遇劫,那么顾觉非自然也没有犯险来救她……
只是下一刻, 这般气泡似的幻梦便被打破了。
端着一碗药从旁边走过来的青雀, 一下看见了睁开眼的她,那一双眼底顿时晕染开一点带着泪意的惊喜:“夫人,夫人醒了!”
于是屋里屋外, 一大群人簇拥了上来。
陆锦惜的眼前,顿时全是脑袋。
她尚在空茫之间, 一眼扫过去, 除了青雀之外, 还看见了白鹭, 看见了其他的丫鬟,也看见了泪眼汪汪的薛明琅、薛明璃和薛迟,还有旁边沉默立着的薛廷之……
“娘亲,你醒了。”
“娘亲……”
他们都极为担忧又极为惊喜地看着她,可这一刻,陆锦惜只有一种说不出的疲惫,竟抬不起手去安慰他们半分,更不想说一句话。
她慢慢地眨了眨眼,就这么躺着,也不动一下。
无疑,这是一种出奇的、近乎于厌世的冷淡。
众人一下察觉出来了。
不管是宫里来的太医,还是回生堂的鬼手张,都交代过,夫人若是醒来,需要的是静养。
于是青雀忙含着泪,先劝众人回去休息。
几个小孩儿虽不大愿意,可这屋子里兵荒马乱的,嬷嬷们也不可能让他们留在这里,好说歹说给劝走了。
薛廷之在旁边看了她半晌,最终也走了。
从始至终,陆锦惜那恍惚的目光,都没有往他们的身上落一眼。
“夫人,您醒了就好,先喝点药吧。”
青雀眼眶的都还红红的,人也瘦削了不少,看上去有一种形销骨立的憔悴。
一旁的白鹭也小脸惨白,眼见陆锦惜不大动弹,便伸出手来,与旁边的丫鬟一道扶她靠在引枕上。
直到这时候,她目光才转动了几分。
然后又眨了眨眼,看向了她们。
那样的眼神,不知今夕何夕,透着一点隐约的茫然,但很快就化作了一种说不出的沉凝。
像是古井,像是深海。
陆锦惜没有喝药,开口时嗓音有些沙哑,只问:“我昏迷了多久?”
“有四天多了。”
白鹭是不大藏得住情绪的,听她开口问这话,差点就没绷住哭出来。
此时正是黄昏。
天边的夕阳在沉落,醉醺醺的余晖洒落在院子内外,也将窗外摇曳的树影投入了窗内。
满室的安然平静。
陆锦惜的目光移了过去,注视着窗外那树影,脑海中浮现出来的却是自己当日坠马前后的一幕一幕。
有轻微的眩晕和恍惚。
她又问:“那群山匪抓到了吗?”
“大部分都已伏诛,不过听人说还是逃走了几个。”这一次回答的是青雀,她是亲历者,难免有些凄惶,“奴婢当时被他们关在了后山,当初护送贺统领他们都已经没了。四天前,多亏了方大人用兵如神,自后方奇袭,才一举将这些贼人擒获,救下了您。”
“方少行……”
陆锦惜低低念了一声,又是许久没有说话。
她不言语,白鹭青雀也都不敢说话。
那药碗就这么端着。
隐约的热气从那装满了苦涩味儿的碗中腾起,渐渐飘散满屋。
在她苏醒的那一刻,消息便已经传了出去。
天光没入地平线时,外面传来了脚步声。
只是来的并不是府里任何一位长辈,而是那早些时候惯与陆锦惜不对盘的三少奶奶卫仙。
“二嫂可算是醒了!”
熟悉的音色,熟悉的口吻,藏着熟悉的嘲讽,只是这嘲讽当中又含着一点与往日截然不同的意味儿。
像是费解,又像是羡妒。
依旧一身洋红的百蝶穿花马面裙,行走间的步态也算得婀娜,卫仙纤细的指间捏着一把绘着芍药的是缎面小扇,从外间走了进来。
目光向着床榻上的陆锦惜一打量,眸底更添一分奇异。
她素来是把陆锦惜当仇人看的。
只因她当年最恋慕的英雄便是薛况,与京中无数的闺门淑女一般,曾想过要嫁给他。
可谁想,皇帝圣旨一道,为他指了婚。
少女怀春时的念想,于是中途夭亡。
她与京城其他的女子一般,都知道自己是没希望了。毕竟薛况的妻子,是那与她嫡姐卫仪齐名的陆锦惜。
虽不一定聪明,可她的美貌,依旧是所有人公认的。
卫仙羡慕她,也嫉妒她。
但在薛况出事之前,她对陆锦惜一切的情绪,也仅限于此了,并未再有半分的逾越与升级。
直到噩耗传来。
这样懦弱的一个女人……
在薛况生前,尚且软弱好欺,在其殒后,又哪里撑得起偌大一个将军府?她的无能,让满京城都看了笑话!
而她,又怎能容许自己曾爱慕之人的一家,受尽旁人的非议?
所以那一年,她不顾家中的反对,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薛况那并不成器的弟弟薛凛。
只为进入这个家。
也只为将这使将军府蒙羞的女人赶出。
在卫仙看来,薛况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能站在她身边的至少也应该是一个能与她嫡姐相匹敌的女人。
懦弱无能的陆锦惜,若有一日死了,甚至不配与薛况合葬。
甚至她的牌位,都不该供奉在薛氏一门。
她千方百计地欺辱她,夺取她的权力,也费尽心机地设计她,想要她红杏出墙,寡妇失贞……
她巴不得她改嫁,离开薛氏。
可如今呢?
盼望了多年的事情,忽然就有了意料之外的惊喜发展,甚至随着剿匪一事的更多细节传出,轰动了整个京城,引发了无数的风言风语……
卫仙却一下不怎么高兴了。
至少,没有她先前以为的、渴盼的那样高兴了。
甚至……
在看见醒来的陆锦惜这般平静地倚靠在床头时,她心里竟生出了一种难言的忧郁。
脚步悄然地停止。
卫仙站在了陆锦惜床榻边上,进屋时的嘲讽,忽然就消解下去几分,变成了一种连她自己都没想到的怜悯。
“二嫂,你可摊上大麻烦了……”
第142章 流言蜚语
“大麻烦一桩啊……”
将军府另一角院落里, 太太孙氏盘坐在窗前的暖炕上,望着外面方降临的夜晚, 一双染着些沧桑的眼底,已是一片的晦暗。
冯妈妈也是忧心忡忡,想起近些天来京城里那些传遍了街头巷尾的流言蜚语,有心想劝, 最终又叹气。
“太太,老奴……”
话说一半,又卡住了。
孙氏收回目光来, 只垂下了头去, 花白的鬓发上那银簪子在灯火下显得越发暗淡, 只道:“又听说什么了?”
“唉……”
冯妈妈活了这么多年, 头一回觉得这般难以启齿。
“走到哪里都能听见, 一开始还只是外面传,现在连咱们府里的丫鬟仆役都在说了, 骂都骂不下去。这风言风语, 就算是原本没什么都能说出什么来,更何况原本还真有点什么的样子。太太,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啊。”
十多天前, 陆氏说要去点禅寺拜佛。
她自薛况去后,便开始信佛。
所以这事情提出来, 自然不会有什么人反对。谁能想到, 在回程之时, 竟然被山匪拦路打劫, 还挟为了人质!
到这里,这只能说是一件很倒霉,但还不足以引起人们如今如此议论的事情。
可偏偏不止于此。
这事情,后面竟莫名其妙跟太师府的顾大公子、如今朝上正得皇上重用的理蕃堂主事顾觉扯上了关系!
事出之后,消息传到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