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立刻就派了方少行率领官兵,秘密前去剿匪。
在剿匪的过程中,陆氏一介弱质女流,不慎受伤也就罢了,可谁能想到,一道被火速送回京城的,竟还有一个顾觉非!
当日剿匪,毕竟人多眼杂。
天下哪里又能有不透风的墙?
随着那一日参加剿匪的官兵们回来和三司会审的推进,种种猜测和流言,就跟长了翅膀一样,不出半日,便传遍了京城。
山匪劫了大将军夫人陆氏,身为理蕃堂主事的顾觉非怎么会也出现在那边?
出现在那边也就罢了,怎么还伤重了?
而且根据传言,剿匪当日他不仅在场,还出手搭救了陆氏,与她共乘一骑!
原本他不好端端在京城吗?
剿匪有他什么事?
现如今为了护着大将军夫人,竟是险些将自己的命都搭进去,直到现在都还昏迷着没醒呢!
可想而知,无聊的老百姓们,从来是没点什么都能传出点什么来的,更别说这件事实在是太暧昧也太蹊跷了。
一个是昔日名传天下、前途大好的太师府顾大公子;一个是早年京城美人、丧夫守寡的将军府诰命夫人。
往常纵使有薛迟拜师那件事在前面,可也从来没有人会把这两个人联系到一起啊!
——毕竟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儿去,想也知道不可能啊。
可现在……
不传则已,一传惊人。
剿匪那事儿一出,大家伙儿再琢磨琢磨之前顾觉非收薛迟为学生之类的事情,顿时就有鼻子有眼了起来。
平日街头巷尾,寡妇出墙向来是众人最爱议论的。
更不用说,如今这寡妇身份贵重,牵扯不小;她所“出墙”的对象,更出身京城首屈一指的权贵高门,尚未婚娶,乃是京中无数闺阁小姐梦想中的如意郎君!
一时之间,说什么话的都有。
有人觉得这事儿应该就是个巧合,说不准顾觉非是皇上派去剿匪的;有人觉得这两人就是勾搭成奸,只是不知道是德行向来极佳的大公子垂涎那昔日京中美人的美貌,还是深宅寡妇寂寞难耐勾引了才华盖世翩翩公子。
当然了,也不是没有别的说法。
比如,人家万一是郎有情妾有意,相互看对眼了呢?
毕竟掰着手指头算算,这陆氏嫁人嫁得早,满打满算今年也不过才二十七,还比那隐居山上六年至今没娶妻的顾觉非小两岁呢!
男才女貌,情投意合怎么了?
总而言之啊,现在往街面上走上一圈,好听的难听的,说什么的都有。
只是陆氏毕竟是个寡妇。
就算是有人觉得这事儿与陆锦惜没什么关系,外头的流言,也大多都是不利于她的。
不用冯妈妈仔细说,孙氏也都能猜着。
她听了一会儿,便慢慢转动着自己掌中的佛珠,无言地闭上了眼睛,心里面也是少见的烦乱。
过了许久,才道:“宫里来的人呢?”
“赏赐了些珍贵药材下来,本是要问话的,但您也知道,二少奶奶还没醒,自是什么都问不着,才走没多久呢。”
兹事体大,可没那么简单呢。
因为在山匪劫了陆锦惜消息传到京城之前,匈奴使团被灭的消息也传到了京城。
无巧不巧的是——
方少行奉旨剿匪之后清点人数,竟然在一堆尸体中发现了一具匈奴人的尸体!
不是旁人,正是匈奴使团之中唯一逃过了一劫、不见了影踪的匈奴使臣,呼延奇!
两桩血案,一个没死对位置的呼延奇。
这里头的牵扯实在是太大了。
谁也不知道这两桩血案之间会有什么关联,陆锦惜、顾觉非两人又是不是与这两桩血案有什么不可告人的联系。
总而言之,负责调查此案的三司主簿一天要往将军府看上两回,就连宫里也一天一趟地派人下来打听,看陆锦惜醒是没醒。
孙氏也不是没见过大场面的人了。
可即便是以她的见多识广,竟也猜不透这两场骇人听闻的惨案之中,到底有什么联系,又想要达成什么目的。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且等她人醒吧。”
“那老奴再派人过去看看。”
冯妈妈也叹了一口气,心里虽对陆锦惜有颇多的微词,觉得她实在是败坏了将军府的名誉。
可人现在还生死未卜呢,只好将那些微词都压了下来。
她掀帘子出了门,就要吩咐门外的小丫鬟再去东院打听打听,没想到正好瞧见另一名丫鬟急匆匆地跑了过来,气喘吁吁地禀道:“冯妈妈,冯妈妈,东院那边,二奶奶醒了!”
东院里,醒来的陆锦惜还不知道外面到底传成了什么样子,更不知道还有匈奴使团的事。
即便是见着卫仙来,她都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
平静的目光从她脸上划过,最终都归于静默。
摊上大麻烦了?
不用说她都清楚。
挟持她的那些“山匪”来历绝不一般:不仅打得过太师府的侍从暗卫,还与匈奴或者匈奴人有或多或少的联系,而且最终还跑了几个……
“你说你也是,好端端的去点禅寺上什么香呢?”卫仙施施然地坐在了丫鬟搬来的绣墩上,“这事情一出,外面那些话真是要多难听有多难听。我要是你啊,这会儿只怕都要羞得投缳自尽了。二嫂倒好,竟跟没事儿人似的!”
“三奶奶,你……”
又是来说风凉话的,白鹭有些不能忍了。
卫仙却是斜了她一眼,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不过二嫂这么着也挺好,要不能怎么办呢?如今这中馈,太太已重新交到了我手中,二嫂只管放宽了心,就这么养着伤势吧。宫里面和官府那边,三天两头还差人来问呢,可有的受。”
“……”
陆锦惜依旧没接话,只是淡淡地,但看卫仙一眼,心里已觉得她聒噪。
只是卫仙自己还没半点感觉。
开场白说得差不多了,她眸光微微一转,便想要开口打听自己最感兴趣的某个部分。
“说来,外头可都传得有鼻子有……”
可没想到,还没等她把这话完整地问出来,靠在床榻上的陆锦惜已经极无耐心地向旁边青雀挥了挥手。
出口只有冰冷的两个字——
“送客。”
“你!”
心高气傲的卫仙,再一次被怼了个哑口无言!
比起往日好歹还会跟她理论两句的针锋相对,这样根本不感兴趣的漠然与无视,显然更让人有一种受到侮辱的感觉!
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她顿时觉得自己先才心里生出那一点怜悯来简直是猪油蒙了心!还想着打听打听,再帮她出出主意呢!
眼下看,还是由着她身败名裂好了!
卫仙也是个要面子的人,这般想着,干脆也懒得多留,冷笑了一声,便直接起了身来。
绣墩都还没坐热呢,一转身便走了。
那背影看着,多少有些恼羞成怒味道。
青雀和白鹭都愣住了。
她们已经快不记得,自家夫人有多久没对人发过这样的脾气了,更不用说是对前阵子表面上还一道去游过三贤祠的三奶奶卫仙。
两人一时都没说话。
陆锦惜却是直接伸手将青雀端着的药碗接到了自己的手里,掂着也不大烫,便慢慢喝了个干净。
然后才将空碗递回去。
末了抬首问道:“顾大公子,怎么样了?”
第143章 此情难测
说实话, 她醒来这许多时,这最要紧的问题, 反而是最后问的。在问出的时候,她心里就已经有了隐隐的预料。
因为不管是在记忆里,还是在梦里……
顾觉非中箭的那画面都是染了血的,挥之不去。
一箭从那么远的地方过来, 竟还硬生生穿透了一个人的身体,甚至连整支箭都从胸膛前穿出!
那该是何等恐怖的力量?
谁受了这样的一箭,能安然无恙呢?
当时顾觉非将自己从马上推了下去, 该是情急之下, 知道自己躲不过那箭, 又恐那剑从他身上穿过后再伤了她, 所以才出了下策。
只不过……
他是凭什么判断出了这一箭的威力?
要知道, 在当时那情景之下,一个判断失误, 将她从马上推下, 也许未必就是救了她,也可能令她粉身碎骨。
可顾觉非推了,还是毫不犹豫的那种。
纵使曾游历天下, 他一个文人,对刀剑之事, 能有这样的了解与笃定吗?
还是说, 让他产生这判断的, 是旁的什么细节?
陆锦惜难免想起最后时刻, 那几乎要被风吹散了的轻叹,还有那一个坠落的刹那,他脸上本不该出现的那一点浅淡的……
笑意。
错综复杂的无数线索和细节在脑海中交织,却没一条能碰到一起,只觉得反倒比原来更疑惑,更费解。
口中全是药的苦味儿。
她微微皱了眉,看向了站在自己身前的这两个贴身丫鬟。
显然,她们都知道她会问这个问题,所以脸上没有什么惊讶的神色。只是依旧带着一种忐忑和犹豫,相互望了一眼,仿佛是在迟疑。
陆锦惜眉尖微蹙,只道:“人还活着?”
白鹭讷讷回答:“活着。”
陆锦惜又问:“伤得很严重?”
白鹭又点头:“很严重。”
陆锦惜继续问:“脱离危险了吗?”
白鹭摇头:“还昏迷着,没醒。”
“……”
陆锦惜顿时沉默了下来,只垂下眼帘,看着自己从马上坠下来摔在地上之时被石子划破了些许的手掌,良久后才重新开口。
“他现在人在哪里?太师府?”
“不是。”白鹭又摇了摇头,但看着陆锦惜的目光,更忧心忡忡了,“顾大公子一被接回京城,就送到了回生堂,由张大夫诊治。他说是大公子伤重,不宜挪动,所以现在人还在回生堂。”
鬼手张在治……
就算是这样,人也都还没醒。
陆锦惜忽然深吸了一口气,仿佛不这样就会呼吸不过来,被那一种突如其来的沉重给压得动弹不得。
只短短的片刻间,她脑海中已经能将这一次山匪事件的影响,完整地勾勒出来。
一个将军府的大将军夫人。
一个太师府的顾大公子。
山匪又隐隐与匈奴有那么一点牵扯……
这件事,小不了了。
她慢慢地闭了闭眼,似乎想要借由这举动平复一下自己心底翻涌的种种念头和情绪。
思索一阵后,才突然发问。
“除了我遇劫这件事,最近还有什么大事发生吗?”
“有的。”
白鹭战战兢兢地点了点头,说起这件事来的时候,声音都还有些发颤。
“就在您被劫之前不久,西边传来消息,说是前阵子,也就是十几天前离京的匈奴使团,还未过关就被人杀灭。”
“什么?”
她想过会有一点与匈奴有关的事情,可怎么也没想都竟然会大到这种地步!
前后因果一联系,陆锦惜只觉得一颗心都浸入了黑暗的冰冷之中,为一片厚重的阴霾所覆压。
匈奴使团在大夏境内出事……
她一下想起了那个神秘的男人,那一位“兰大人”。
“准备车驾,我要去回生堂。”
她眉头紧紧地拧了起来,只觉得先前一切不祥的猜测都化为了现实,竟是一掀那锦被,就要起身。
青雀白鹭都吓了一跳。
可这种特殊的时刻,又怎敢让她起身?更不用说是备车驾了。
“夫、夫人,太太,太太那边已经下过了令,说是您若醒了,就在屋里养伤……”
动作顿时一停。
陆锦惜听出了这话里的不对劲,只抬起头来,直视着这两名丫鬟。可她们都带着几分畏惧,低垂下了头颅,不敢看她的眼睛。
联想到方才拂袖而去的卫仙,她忽然就明白了。
看来……
这些日子里,某些传言必定很汹涌了。
若换了一般人,或者是原本的陆氏,此刻势必有万般的苦恼,或者一如卫仙所言,已经羞愧得投缳自尽。
可对陆锦惜来说,实在不痛不痒。
不过就是些捕风捉影的传闻罢了,没什么了不得。
于情,自打相遇相识,她便一直想睡他;于理,他是为她,才身犯险境,落到如今这凶险地步。
就算她没心,都不能无动于衷。
更何况,她自觉还有一颗心,一颗鲜活的心。
“是太太发话,不让我出门的?”
陆锦惜还是翻身下了床,头上身上都有些痛,但行动没有什么问题,感觉伤得不是特别重。
青雀上前扶住她,点头道:“太太说得很严厉,又加上近些天来外面说话都不好听。夫人,您……”
“我出不了门,那你出去一趟吧。”
陆锦惜摆了摆手,无意去听青雀的劝告,只在这片刻之间已经想到了解决这问题的法子。
“即刻前往长公主府,就说我想出门,去探望于我有恩的顾大公子,问长公主能否为我从中斡旋。”
“啊……”
青雀和白鹭都没想到,只觉得陆锦惜是铁了心的,一时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
陆锦惜见她们磨蹭,终是将脸拉下来一些:“不去?”
“奴婢这便前去。”
到底她是主,她们是仆,更不用说只是去请永宁长公主。若长公主肯答应,自然就没孙氏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