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闲凉——时镜
时间:2018-05-15 17:27:56

  娘亲已经改嫁了。
  而且还是他们几个孩子支持的……
  如今父亲光鲜地还朝,家中的发妻却早已经成为了别人的妻子!
  就算薛迟年纪不大,可也不可能不懂这中间牵扯到怎样尴尬的利害关系。
  在眼前这从未谋面的陌生男人的注视下,他只感觉到了一种充满了压迫的打量,审视。
  薛迟张了张嘴,想要如两位姐姐一般唤他一声,迎接这一位在自己幼年不知事憧憬着、崇敬着的身为大将军、大英雄的父亲。
  可他竟说不出一个字。
  尽管他长着两道与他相似的眉,可眼底是一片的茫然与惶惑。
  孙氏只当孩子还太小,或者说一时不知道眼前是什么情况,只上来道:“高兴坏了,迟哥儿今年才十岁,打生下来就没见过你呢。你先去休息,我好好同他们说说,往后你们父子见面的时间还多,还多。”
  薛况看着薛迟,没有说话。
  但他最终没有忤逆孙氏的言语,只点了点头,也不与这几个对自己来说还透着些陌生的孩子说话,便从中堂走了出来。
  蔡修默不作声地跟在他身后。
  这些年将军府内的格局没什么变化,他略略一回忆,都还认得路。
  一路从中堂向后宅中走,绕了一段远路经过已然有些破败的演武堂,道中遇到的所有丫鬟下人都用一种好奇又崇敬的目光看着他。
  薛况也有一种恍惚的感觉。
  只是他脚下并没有半点的停顿,只是慢慢行走,保持着一种始终如一的速度,经过了花园,经过了东院,也经过了冬日里冷寂一片的游廊……
  最终停步在祠堂前。
  小小的一间院落,细雪铺满,一推开门就能瞧见里面昏昏的烛火。
  这是薛氏一门的祖祠。
  薛况负着手,从门外走了进去,一步一步,原本藏在阴影里模糊的那些牌位都变得清晰起来。
  父亲薛远,二叔薛还。
  还有他那一位曾经意气风发、征战沙场的大哥,薛冷。
  香案上点着香烛,想是除夕夜有人拜祭过。
  他只走上前去,从旁边的香筒里取了三根线香并成一炷,凑到火上点燃了,然后躬身下拜,再将其插i入洒落着灰烬的炉中。
  满屋都是死沉沉、冷寂寂的香息。
  薛况看了那慢慢燃着的香许久,也看了这满屋静默不语的牌位许久,才慢慢向外面吩咐了一声:“派人去请大公子回来,我要见他。”
 
 
第182章 坦诚
  “……所以当初,才会与我父亲闹翻,然后才顺势遇见了你,收薛迟为学生,娶你为妻。”
  对顾觉非来说,这是一个很长的故事。
  他从故事的开头讲起,将这些年来的辛酸苦辣,一点一点地掰碎了,讲给陆锦惜听。
  从天刚亮,讲到天大亮。
  雪白的窗纸上透出了明光,屋里燃着的烛火却没人去管,已然快燃到尽头。
  陆锦惜注视着他,只觉得恍惚。
  这是顾觉非第一次对她提起他少年与青年时的种种,从意气风发到满怀激愤,从光明磊落到不择手段……
  年少时,他是誉满京华的天才;后来游走四方,他是广为传扬的翩翩公子。
  仁善,温和,卓有才华。
  可是那一年的水灾,那一年的饥荒,那一年的时疫,如同凭空伸出的一只利爪,将盛世虚伪的画皮撕扯开来,让他看到繁荣下腐朽的血肉,千疮百孔!
  改变,便从那时开始。
  他不再是世人眼中的翩翩公子,不再是同伴眼中的温和君子,甚至不再是父亲眼中的孝顺儿子……
  他成了知情者眼中的妖魔,不知情者眼中的沦落人。
  雨夜含怒出走,雪翠顶一隐不出,是他为看不透真相的愚昧世人所苦的六年整;金銮殿上逼婚求娶,从此凌厉狠辣,官拜一品,是他在雁翅山再见薛况后厉兵秣马的三年半。
  一晃小十年啊。
  光阴本已将这些旧事掩埋,连那些暗伤都藏在了时间的缝隙里,轻易不为人发觉。
  可他终于还是等到了——
  薛况归来!
  等到了,所有隐藏的真相终将大白于天下的这一天,所有蒙受的不白之冤终将被雪洗的这一天!
  “所以,若他当年死在了含山关,我就是背后害死他的那个罪魁祸首。我本该是你的杀夫仇人,薛迟的杀父仇人,也该是让你冷冷清清守寡近六年的幕后黑手。我最初接近你,除了喜欢,被吸引,也包藏了祸心。我要娶他的妻子,教他的儿子。若他活着,就教他为此痛,为此狂。他一手好计,离间了我与老太师,我便让他妻离子散,家不成家!”
  沙哑的声音像是在粗粝的石头上磨过,磨出了血,浸润在那经年的伤口上,又蒙了厚厚的一层灰烬。
  顾觉非一字一句,清晰而狠毒地说着。
  他把最阴险最卑鄙的自己,毫无保留地在她面前剖开,包括那可能有的不纯粹的心机与谋算。
  没有人知道,“家”这一个字在顾觉非的心里有多重。他可以兼爱天下,却无法在这误会的洪流中,保全自己的小家。
  从小教养他长大的父亲,罚他跪在祠堂,将他逐出家门。
  薛况才是他眼中的忠烈,是他同僚留在世上的血脉,他相信薛况,却怀疑他。
  怎能不恨?
  又怎能不记仇?
  顾觉非向来是个睚眦必报的人物,最初驱使着他做这一切的动因,确有“仇恨”二字——
  他有多痛,便要薛况感同身受。
  只是并没有想到……
  眸光微微闪烁,他轻轻地握紧了陆锦惜的手指,低垂下了眼帘,喉结上下滚动,终是低低道:“可我喜欢你,属意你,非你不娶,这是真的。”
  陆锦惜察觉到了他指尖一点轻微的颤抖,只觉得自己听了好长、好长的一个故事,并且里面的每一个细节,都似乎印证着自己最早看到那些记录着薛况战功时的猜测。
  人侧卧在那榻上,她沉默了片刻。
  目光是水一样地流转,最终问他:“你在怕什么?”
  刚回来的时候,他开口对她说“别怕”,可那时候她只不过是觉得心里面很乱,一时无法判断出自己到底需要面临怎样一种棘手的场面,也无法预料前路究竟如何。
  她是不惧怕的。
  可此时此刻对她坦言了一切的顾觉非是怕的,她感觉得到。
  在怕什么?
  顾觉非也这般扪心自问,然后抬起了目光,直视着她,仿佛要这么一眼看进她心底最深处。
  “我怕你是陆氏。”
  “……”
  落在旁人耳中,这或许是最莫名的一句话;可当它落在陆锦惜耳中时,便如那惊涛拍上堤岸,撞成一片一片的碎浪。
  他果然是猜到了的。
  陆锦惜回望他,终于凑过去亲吻他干裂而冰冷的嘴唇,然后微笑,也将自己最大的秘密袒露:“可我不是。”
 
 
第183章 惊爆京城
  这算是什么呢?
  也许是遇见了对的人,所以彼此一个眼神都能领会对方的心意,一切一切可能造成误会的琐碎都在彼此的智慧中轻易化解。
  他们相互喜欢,也相互包容。
  在听见她口中这四个字出来的时候,顾觉非一颗心便已经晃悠悠地落了地,可又是如此轻而易举地被她攥在了手心里。
  他想自己是她的俘虏。
  唇畔的笑容减去了寒冬的冰冷,添上几许轻柔的暖意。
  “我守着你睡觉好不好?”
  她躺着,他就侧坐在床榻边,为她盖好了被子,将她裹成了暖和的一团,然后亲吻她额头。
  陆锦惜便觉得这时候的顾觉非身上,带着一种真诚又毫不作伪的欢愉,分明已位高权重,可她偏能看见一颗赤子之心。
  一夜没睡,她的确困了。
  当下便笑起来,乖觉地道一声“那我睡了”,便将双眼合上。
  顾觉非在她身边守着,久久,直到听着她呼吸变得均匀而绵长,是真的睡着了,才轻轻将她被角掖好,从屋里走了出去。
  这时候,周遭丫鬟们的神情都已经不很对了。
  但顾觉非没有看,只是站在了走廊下,喊了一声:“茶。”
  屋里茶水常备。
  他一喊,便立刻有丫鬟轻手轻脚将热茶端了上来。
  顾觉非接过喝了一大口,强行将那一整夜的疲惫往下压下,然后才看向早已在外面候久的孟济:“那边有什么动作吗?”
  “没有什么。”
  孟济是一早就来了,只是用脚趾头猜都知道自家公子还有话要跟夫人说,所以即便十万火急也不敢进去打扰。
  “他回府之后,只让蔡修派人找了薛廷之回去。”
  “薛廷之?”
  那个所谓的胡姬所生的庶子?
  顾觉非眼底阴霾一闪而过,却是轻飘飘、冷森森地笑了一声,问道:“这个人查了好几天了,还没消息吗?”
  “正要跟您说呢,有些眉目……”
  孟济就是为这事儿来的,只是提起来的时候,他面上的神色都忍不住添了几分诡秘。
  当下,只凑上前去,附在他身侧耳语了几句。
  那低低的话音落时,便是连顾觉非这等历尽了沉浮、亲自做过不少大事的人,都不由得瞳孔一缩!
  顷刻间出涌的,竟是紧绷的危险与震荡!
  他端着茶盏的手都不由的抖了那么一下,里面热热的茶水溅了出来,烫红了他的手指。
  顾觉非垂眸看了一眼,双目却明亮得不可逼视。
  “这就有点看头了……”
  “是真是假暂还不知,只是个中细节实在让人怀疑。”孟济不敢将话说死了,但凭直觉真不敢相信所谓的“胡姬所出”这种鬼话,“大人,如今薛况携功还朝,我们要如何应对?”
  “不急,你找人去请季恒方少行他们,来府上一趟。”
  顾觉非一伸手,将那茶盏递了出去,便直接抬步往孤窗小筑那边走,一面走一面说。
  “路上小心,注意掩人耳目,不要被人发现。尤其是,不要被宫里的人发现。”
  “是。”
  孟济知道轻重,应了一声,悄没声息地退了下去。
  昨夜的事情,有门路的人早就知道了。
  但一直等到今日大年初一的中午,这一个消息才如狂风巨浪、雷霆闪电一般,席卷了京城,炸得满京城上上下下晕头转向。
  可随之而来的,却是欢腾的狂喜!
  ——薛况还朝!
  十年前含山关一役,是多少人心中沉重的伤痛?一代战神,于敌军围攻之中殒身,结束了自己铁血峥嵘的一生。
  那一年,满京城都飘着白。
  如今这本已经“死”了十年,连全尸都没留下的大将军,竟然复生!
  他回来了。
  而且不仅是回来了,还为大夏带来了一个前所未有的、振奋人心的好消息——
  匈奴冒稚老单于病故,兰渠公主继承王位,宣布归顺大夏!
  原来十年前含山关一役之后,薛况伤重,奔逃至燕子丘,为一行脚大夫所救,勉强保得一命。
  只是再醒来时,人已在匈奴。
  他孤立无援。彼时匈奴与大夏关系紧张,连往来通行都做不到,只好隐姓埋名,混入匈奴人中。
  没有想到,机缘巧合之下,竟因对中原之文化颇为了解,而入了匈奴兰渠公主之眼,被带入匈奴王庭。
  如此一伏十年。
  他一直在寻找机会回到故国,可也渐渐发现了隐藏在匈奴王庭之中的矛盾。
  卓越的谋略,敏锐的感知,让他有了一个大胆的计划。
  谁也没知会,谁也没暗示。
  薛况彻底让自己一头扎进了匈奴,通过一年又一年的筹谋,彻底获取了兰渠公主的信任。
  时间一天一天,一月一月,一年一年地流逝,他像是一个最聪明也最耐心的猎人,静静地等待。
  直到一个月前,老单于病故。
  潜伏在匈奴王庭之中已久的汹涌暗流,在那一个瞬间被完全触发,一场凶狠的内斗残杀在大漠之中上演。
  伊显王子狠辣,兰渠公主聪慧。
  两人若是单打独斗,或许会势均力敌,怎奈站在兰渠公主身边的是昔日大夏那令人闻风丧胆的战神薛况?
  伊显王子最终一败涂地。
  兰渠公主登上了王位,凭借着武力的镇压,让整个匈奴王庭不敢发出任何反对的声音,由此成为了匈奴有史以来第一位女单于。
  只是她并未成为最后的赢家。
  因为在她登上王位,戴上王冠的同时,一柄来自身旁的利剑就已经稳准狠辣地横在了她脖颈之间。
  这一柄剑的主人,是她信任了多年的近臣、恩师——
  兰业。
  是兰业,也是早些年无数匈奴人梦魇中的那个男人,薛况!
  十年的蛰伏,让他轻而易举地控制了匈奴的兵力,王庭残酷的内斗也让他轻而易举地成为了最后的渔翁。
  通过她,薛况掌控了整个匈奴。
  兰渠公主登上了王位,也失去了对所有权力的掌控。
  顺则生!
  逆则死!
  薛况要她归顺,她只有归顺!
  于是在这一切平息之后,这一位阔别了故土十年之久的将军,终于能星夜兼程,一路通关而来,在昨日除夕的雪夜,叩响旧京的城门,让那凯旋的马蹄声在沸腾的街道上响彻,让那赤诚的旌旗在纷飞的夜雪里招展!
  匈奴归,将军还!
  还是那个傲骨铮铮的大将军,大英雄!
  薛况回来了。
  满带着一身的容光。
  京城的大街小巷里,时隔十年,再一次流传满他用兵如神、战无不胜的传说。
  只是,某一件特别尴尬的事也在沸腾的人群中,慢慢为人发觉,悄然传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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