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闲凉——时镜
时间:2018-05-15 17:27:56

  战云州,斩伊坤?
  老天爷!
  她也就看过陆氏压在枕头下、匣子里那些战报,知道个大致的情况罢了,哪里能讲出什么更详细的东西来?
  原来的陆氏,也许还会刻意去关心说书先生怎么说那些战役。
  但陆锦惜来的时候,薛况已经是个死人,死了那么多年了,她一则没有听见郭别人讲具体的战事,二则即便听见了应该也不会刻意去记。
  眼下叫她来讲?
  这简直是道送命题啊。
  有那么一会儿,陆锦惜心电急转,思考着应对之策,没有说话。
  薛迟一直注视着她,原本是期待无比的,但见着他娘好半天没说话,这才一下想起来——
  犯错了。
  他其实才五岁。
  但在他有限的记忆之中,娘亲注视着他的眼神,都带着一股忧郁,唤着他名字的时候,也笼着一层轻愁。
  薛迟知道,他是薛家迟来的孩子。
  他没有见过父亲,父亲也没有见过他。娘亲对此,应该耿耿于怀,所以才会为他取下这样一个名字。
  父亲就好像是娘亲心底的一块疤,永远也不会消失。
  可刚才,他竟然在娘亲的面前,又问到父亲的事,将这一块疤掀开……
  这一瞬间,薛迟心里有些害怕,眼底也带着几分惶恐,几乎以为他娘下一刻就要赶他走。
  没想到,下一刻,绽放在陆锦惜脸上的,却是一个温暖明媚的笑容:“你想听吗?”
  “诶?”
  薛迟顿时一愣,只觉得陆锦惜的感应,跟他想的不一样,竟然好像并不介意他问起父亲的事。
  他还从来没有从娘亲口中,听说过父亲在战场上的事……
  一时间,薛迟动了心思。
  但他依旧有些害怕,只壮着胆子,小心翼翼地试探道:“想听……但是娘不想说的话,我们就不听了。”
  罗定方也在旁边,有些担心地看着。
  陆锦惜见着这两个孩子模样,却是心底一叹。
  方才薛迟短时间内的神态变化,她当然注意到了,自然也就想起了陆氏与薛况之间的那些事。
  猜也知道,薛况死后,陆氏必定不愿提起,讳莫如深。
  这一段婚姻,对她来说,是一场劫难,而薛况的死,则令情况雪上加霜。于是,她心里永远留着那块伤疤。
  每每提起,便是揭开——
  鲜血淋漓。
  可故意不提,何尝不是另一种铭记呢?
  为什么不坦然些?
  也许还有忘却和愈合的机会。
  陆锦惜毕竟不是陆氏。
  薛况再厉害,在她眼底,也顶多不过能贴个“孩子们父亲”的标签,除此之外,与个陌生人毫无区别,
  所以,此时此刻,她心绪几乎没有波动,只保持着脸上的笑容,为即将开始的瞎掰打上一针预防:“你既然想听,那娘亲就来讲讲。但可说好,娘当时也不在战场,知道的也都是道听途说来的,不一定对,也不一定很全,有什么错处,不许笑我。”
  薛迟哪里想到娘亲竟然会说这话?
  这一瞬间,他惊喜不已,只跟罗定方对望了一眼。
  两个人都兴奋起来,竟也不看那洪庐宝剑了,齐齐跑了回来坐下,巴巴等着陆锦惜讲故事。
  四只眼睛,透亮透亮地,都注视着她。
  陆锦惜难免觉得心里多了几分压力。
  但她敢说要讲,心里自然有把握,一切的情况和从陆氏当初留下的战报信函里得出的细枝末节,都铺陈了出来——
  地点:云州城;
  核心人物:薛况,伊坤。
  基本情况:薛况其时二十三岁,临危受命,以副将身份镇守云州。
  分析:年轻,地位不高,临危来到云州,可以常理推知,原本守将及下面军士未必心服,未必不轻视;伊坤率军而来,令云州告急,常理推之,亦该猛将一员,实力不俗,令云州损惨重。
  结论:关云长温酒斩华雄!
  陆锦惜的脑子还是很好使的,《三国》看了许多遍,一些经典的情节早已滚瓜烂熟。
  薛况这一战的情况,可不能与关羽斩华雄这一段匹配上吗?
  有了蓝本,再加上陆锦惜之前看过了大夏的舆图,读过了几本游记,于是略加润色,添以变化,一个精彩的故事,便从她口中诞生了。
  “云州城一战,说来话长。”
  “匈奴的伊坤太子,生得面圆耳大,鼻直口方,身长八尺,腰阔十围。这一日,忽然就引兵下关。”
  “云州城地势险峻,为我朝在西北方向第一重要的关卡……”
  《三国》里没写华雄外貌,陆锦惜也没见过匈奴的伊坤太子,就随意给套了鲁智深的长相。
  呃……
  愿他在天有灵,能瞑目吧。
  陆锦惜心里半点愧疚都没有,只从云州城面临的难关讲起。
  说伊坤太子几次三番攻上城来,每一次都会令大夏损失几员将领,让守城的大将焦灼不已,憋成了缩头乌龟。
  这时,薛况受命而来,带着一支亲兵,人数不多,便入了城。
  城中简单准备了一些酒水,为他接风。
  但因他年轻,又是初来乍到,竟被人讥讽靠着父辈荫蔽,才混上这个位置,脾气火爆些的,甚至让薛况滚蛋。
  可没想到,适逢其会,竟赶了巧——
  这一日,匈奴伊坤太子,正正好又带兵叩城门,派人在阵前大声叫骂。
  “云州城守将连着吃了几天的败仗,听下面骂得难听,当然大怒,要派人出战。”
  “于是一个骁勇小将自请出战,可下去没两刻,已被伊坤斩在马下;众人商议,又换了一老将前去对敌,不料再被斩在马下。”
  “此时伊坤连斩两人,气焰嚣张。云州城众将士,士气低落,已是人心惶惶……”
  倒霉的小将和倒霉的老将,到底有没有,陆锦惜当然也不知道。
  但为了故事好听,就当是有吧。
  她瞎掰之余,抬头一看:薛迟跟罗定方都听得很认真,即便知道后来是薛况赢了,现在也屏住了呼吸,紧张得不行。
  看来,讲故事也是套路好啊。
  心里感叹一句,陆锦惜也就继续讲了下去。
  下面的剧情,几乎没有悬念。
  冷眼旁观了许久的薛况,终于在这个时候站了出来。只言道:“薛某请战,愿斩伊坤头颅,献于帐下。”
  那些人对他本就颇有微词,此刻见他请战,便有大半讥讽起来。
  甚至有人强烈地表达着反对,以为薛况会让大夏丢脸。
  “但此时此刻,云州城已是情势危急,需要上下一心,才能抵御强敌。”
  “那守城的将领,也算是半个英雄。当下只说大将军出身将门,虎父无犬子,且让他试上一试。于是教酾热酒,欲让大将军饮了,再上马出战。”
  “可大将军却并不饮,只让将酒盏放下,自叫开了城门,出去迎战。”
  说到这里,两个小孩子,已经连眼睛都不眨一下了,仿佛怕错过她脸上一个表情,错过她说出来的半句话。
  陆锦惜忍不住微笑起来。
  “城门一开,便是鼓声大振,喊声大举,如天摧地塌,岳撼山崩。”
  “云州城上下将士尽失惊,那将领刚开口,要叫人打探此战的情况,哪里想到,鸾铃响处,马到中军,大将军已提着那伊坤的人头,掷在了雪地上。”
  “那时候,浊酒尚温。”
  “他这才下了马,在满地的寂静里,把那一盏酒端了,一饮而尽……”
  说到末尾,这几句里已经带着几分咏叹腔调。
  金戈铁马,刀光剑影。
  英雄,当配烈酒!
  《三国》里只写了关羽斩了华雄人头回来,“其酒尚温”,陆锦惜却添了薛况斩了伊坤人头回来,一饮烈酒的场面。
  想想,若真发生了,又该是何等的豪壮气魄?
  一刀一枪,力战伊坤;
  一人一马,力挽狂澜!
  她遥想着那一位已经葬身沙场多年的大将军,也不知道他本事风姿,与关云长相比,究竟如何。
  但云州城当时的情势,其实比汜水关危急千倍万倍。
  现实中的战争,未必有三国那般眼花缭乱,但薛况一代名将,百战不殆,盛名传扬,该是绝不下于关云长的。
  故事讲完,薛迟与罗定方已经听得心驰神往,怔怔回不过神来。
  陆锦惜见状一笑,开口便想要叫他们回神,不料一抬眸,竟瞧见门口处,不知何时竟已经站着三个人。
  薛明璃跟薛明琅并肩而立,除了一样的出神,也没什么别的。
  但旁边立着的,却是一身雪白锦袍的薛廷之。俊美无匹的面庞上,一双幽深的墨眸,正定定地注视着她,闪烁着几分莫测而变幻的神光。
  似乎探究,似乎怀疑。
  这一瞬间,接触到这眼神的陆锦惜,忽觉得有些头皮发麻。
  于是,想起来一个被她忽略且异常重要的细节——
  薛况,喝酒吗?
  尤其是,带兵打仗的时候。
 
 
第57章 亡羊补牢
  不知道。
  对于薛况的个人习惯,她竟然一概不知。
  一则因为陆氏与薛况的关系本就生疏,也没有留下什么与此有关的只言片语;二则薛况去世已近六年,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周围的人也不怎么提起薛况,府里的下人都换了一波。
  陆锦惜即便是想知道,其实也没处打听。
  若着意去打听,则显得太露痕迹。
  更何况,她其实也没想过,自己会面临如今这境况啊……
  看薛廷之这眼神,陆锦惜疑心自己应该出了错,但不好确定是因为薛廷之听着这个故事太离谱,还是发现了她所言的故事里有哪个细节不对。
  若是被看出破绽……
  那才是好玩了。
  迎着薛廷之那目光,陆锦惜的眸底,隐隐有几分深邃的暗光流转,但她掩饰得很好,即便心内有所猜测,脸上也不露。
  当下,只摆出一副略微诧异的表情,笑着道:“你们什么时候来的?真是,外头的丫鬟也不知道规矩,不通传一声,平白叫你们在外头等着,是该教训了。”
  刚听完故事的薛迟与罗定方,听见声音,这才回过神来,朝门口看去。
  薛明璃与薛明琅就在外面站着,倒也跟他们一样,才从故事之中回神。
  两个小姑娘,脸上的神情都有些恍惚。
  独独薛廷之,眸光一敛,便已经躬身拜下,只道:“拜见母亲,给母亲请安。廷之与两位小姐来时,只听母亲在里面将故事,甚为专注,不敢打扰,所以不曾请人通报。不过也并未等上多久,还请母亲容谅。”
  容谅……
  陆锦惜的目光从门口那几个丫鬟的身上扫过,又看了一眼旁边站着的青雀,终究还是将心里一些想法压下,暂时不去算账。
  她面上笑容不减,只招呼他们进来:“可别在外面站着了,进来坐吧。”
  几个人这才走了进来。
  罗定方年纪还小,也没有什么避嫌的说法,长幼内外几人之间见礼,倒也颇为好奇模样。
  过后了,才都被陆锦惜叫着坐了下来。
  薛明璃两手交叠在身前,知道陆锦惜今日要找琅姐儿说话,所以一坐下就有些忐忑。
  薛明琅今天却是被强拉过来的。
  她本不欲过来,却不知璃姐儿哪里去找了薛廷之来,硬哄着她来请安。所以此刻,她脸色不大好,虽请了安,却也不看陆锦惜一眼,一副执拗模样。
  陆锦惜已经打算今天解决这个问题,所以见了也不十分介意,只向他们道:“今日出了趟门,已经给你们都选了礼物。回来时候,已叫丫鬟往你们院子里送了。都是随意挑选的,若你们看着有哪个喜欢,或者房里缺了短了什么东西,尽可报上来,回头我再为你们添置。”
  礼物是之前就送出去的,几个人都有。
  薛廷之也早早就收到了。
  是一把蜀产的洒金扇儿。
  扇面绘着山水图纹,贴以金箔装饰,甚为名贵,下头还缀着一枚黄玉扇坠儿,送来的时候,只合拢放在锦盒里。
  丫鬟说是二奶奶叫人送来的,说是今天出门给带的。
  他当时看着,其实是说不出什么感觉的。
  那时便猜,该是别人也有。
  如今来了陆锦惜这里,听她说起,便知道自己所料不差。
  薛廷之微微垂眸,在其余人道过谢后,面上也平静毫无异样,道了谢:“母亲送的扇子,廷之也收到了,诚谢母亲一片美意。”
  哦。
  其实她就是随手买的,凑个数罢了。
  陆锦惜对薛廷之的感觉,始终很奇怪:不大喜欢,也不大讨厌,不大放在心上,但又有种莫名的在意。
  但因为上次窥见了这孩子一瞬间的情动,她对待他的时候,心里其实格外小心。
  听他谢她,她只将两手交叠放在膝上,笑得疏离且端庄:“不过也就是把扇子。路过的时候看见,顺手就买了。大公子不嫌弃才是。”
  顺手。
  这两个字,好似两颗钉子,一下又扎进了薛廷之的心里。
  他面色无端端地白了一下,隐约察觉到了陆锦惜对自己的态度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淡……
  “母亲相赠,岂敢嫌弃。”
  巴望着他嫌弃才好呢。
  只是这话陆锦惜也不会说出来,如今只略略将态度摆出来,让薛廷之知道一些也就是了。
  一旁的薛迟,则是看了看自己的左边,又看了看自己的右边,想着自己回来得迟,也还没去自己的屋子里看过,不知道礼物是不是就在那边。
  他心里痒痒,憋不住问道:“娘亲,我有吗?”
  “有……”陆锦惜看他那期待的小眼神,有些无奈地摇头,“哪里又敢忘了你这个小祖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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