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闲凉——时镜
时间:2018-05-15 17:27:56

  “啊,娘亲真是太好了!”薛迟顿时高兴极了,差点就要从椅子上蹦起来,但又马上道,“不过娘亲你不要告诉我是什么。等我回去看的时候,才有惊喜!”
  个小孩儿,规矩还多。
  陆锦惜心里又是一口气叹出来,当然还是依着他:“是是是,都是你最大。你要惊喜我就不说,你要听故事我就给你们讲,好了吧?”
  “娘亲刚才是在给弟弟讲故事,讲爹的故事吗?”
  薛明璃刚才也在外面,听了大半。
  此刻听陆锦惜提起“讲故事”,一下忍不住好奇,小声地问了出来。
  陆锦惜笑道:“你们也都听见了不少吧?也就是今天迟哥儿跟罗二公子来,因见了那一柄洪庐剑,不知怎么就扯到了大将军的身上,要拽我讲故事。我便凑了几个说书先生常讲的段子,瞎掰了几段。”
  说书先生常讲的段子?
  瞎掰?
  旁人听着这一段话,其实都没什么感觉。
  但对于曾在边关,也对薛况有一定了解的薛廷之来说,这一段问题可大了。他想起自己先前听见时,那冒出心底的怀疑来。
  一张脸上,依旧有些苍白。
  他注视着陆锦惜,便极其自然地接了她的话:“母亲过谦了,这一段故事讲的也是极好的。廷之听着,倒与当初蔡先生讲的八i九不离十。”
  蔡先生……
  陆锦惜回忆看过的战报,便知道薛廷之说的是谁了。
  薛况当年在边关作战,一人执掌虎符,统领大军。
  麾下大小将军十来个,包括如今的九门提督刘进,方少行崭露头角太晚,初时在那边还不怎么排得上号;除此之外,还有一人十分引人注意。
  这个人,便是蔡修。
  此人在军中也没有什么爵位,但说话却能当半个薛况,乃是军中第一的智囊,军师之中的军师。
  俗称“白纸扇”是也。
  薛况的旧部,在战事结束之后,有的回了京城做官,比如刘进;也有的被分散到了边关各处日常驻防,并未回过京城。
  这军中白纸扇蔡修,据闻曾回过京城,但最终又回到了边关。
  如今没仗打了,也不知是在干什么。
  陆锦惜知道薛况在边关待过,却不知道他竟然知道薛况当年那些事。
  “我记得那一战的时候,你应该是还没有出生吧?不过能得蔡先生为你讲述当初的故事,也是很幸运了。我也不过就能看看战报,据此胡诌。你既然听过,不如也为我们讲讲?”
  小孩子们都喜欢听故事。
  他们也听不出陆锦惜话里藏着的深意,所以只是格外期待,个个都用期待的目光看着薛廷之。
  但薛廷之却听出了那一点点的……
  讽刺。
  作为薛况的正妻,她只能从战报上得知丈夫的一切。
  如今这样藏着暗针对他说话……
  说到底,即便薛况去了六年,她也还是在意的吧?
  这个念头,就这么从他脑海中划过,却一点也平淡不起来。
  薛廷之的手指,悄然僵硬了一些,有些发紧,只微微勾唇笑起来。
  “母亲有命,不敢不从。”
  “只是蔡先生讲得实在简略,只说父亲初来乍到,的确遇到一些刁难。但事后,无一不为父亲所折服。”
  “斩伊坤太子,乃是三招取首级。盖因其人气焰嚣张,并未将父亲放在眼底。”
  当年的蔡修,其实也很年轻。
  算算今年其实也就跟薛况差不多岁数,三十三四,当初说话,只带着一种老气横秋的口吻,夹杂着隐隐的嘲讽。
  薛廷之知道,那是嘲讽那些当初轻视薛况的人。
  “伊坤太子一死,匈奴军队,便陷入了内乱,群龙无首。”
  “云州城因此得了喘息之机,父亲也就成为了力挽狂澜的英雄。庆功宴上,百姓们都献上了当地独有的烈云酒,犒劳军士。”
  “城中原本的那些守将,都在此宴之上,给父亲敬酒,为先前的无礼赔罪。”
  说到这里的时候,薛廷之的声音,也自然极了,就好像他说的便是当初蔡修说的一样。
  那俊逸的眉眼之间,隐隐带着边关凉月的幽冷。
  目光投向陆锦惜,却是不动声色的:“父亲最终与他们共饮,杯酒泯去之前的一切恩仇,便成了云州城当之无愧的守城将军。”
  温酒斩伊坤,当然是不存在的。但事实上,薛况斩杀此人,取其首级的速度,也绝对不慢。
  陆锦惜先前的编凑,除了略有夸张,竟真的是八i九不离十。
  长而浓密的眼睫一颤,她眼底的神光,在其阴影的覆盖下,却变得有几分晦暗不明。
  听了薛廷之的话,她竟沉默了有一会儿。
  “母亲,您没事吧?”
  眼见她竟不说话,薛廷之有些迟疑,终究还是问了一声。
  “没事。”
  陆锦惜仿佛这才反应过来,但抬眼注视他的时候,眸底却越发疏离起来,笑容浅淡得几乎快要看不见。
  “只是有些没有想到,大将军在军中也喝酒,我本以为……”
  后面的话,却没说了。
  薛廷之一时忍不住打量她,却只见她眉眼都低垂,笑得好像有几分勉强,平白给人一种苍白的感觉。
  于是忽然觉得自己很残忍。
  ——他竟然在怀疑她的身份。还编造了莫须有的事去欺骗她,想要试探她的虚实……
  薛况在军中,的确是滴酒不沾的。
  他不是不喝酒,只是喝酒容易误事,而他治军极严,即便是打了再大的胜仗,只要戎装在身,他就不会碰一滴酒。
  在哪里都如此。
  陆锦惜不过是仅能根据战报推知当时的情况,又加进说书先生们的言语,凑成这么一个故事。
  即便这个斩伊坤后饮酒的细节,在他听来是如此地突兀和不对劲。
  可听她方才的言语,分明是知道薛况在军中不饮酒的……
  对她来说,刚才所言,兴许只是一个故事而已。
  可从他口中得知薛况竟然饮酒这样一件事的时候,她心中又该是何等的感觉呢?
  会失落?
  失望?
  还是别的什么情绪?
  他欺骗了她,可眼下却无法开口说出半句话,以挽回这个谎言。
  薛廷之只能看着她,陷入一种奇怪的沉默。
  这样的沉默,被陆锦惜看入了眼底。
  但她收回了自己的目光,心底已经是冷冷地笑了一声:小嫩草,这一点心机,要想算计她?还早得很呢!
  早在看见他眼神的时候,她就觉得他在怀疑自己。但那个时候还不确定自己之前那个故事,到底是哪里出了纰漏,只是有隐隐的预感。
  但随后薛廷之却讲了当年的事,且末尾又状似无意地提到饮酒之事。
  她哪里还不能确定?
  亡羊补牢,犹未晚矣。
  一句“没想到”,一句“本以为”,就足够打消薛廷之之前所有的怀疑了,再加上……
  一点点引人愧疚的小伎俩。
  其实明知道,薛廷之对她,是动了一点点的小心思的……
  陆锦惜觉得自己挺卑鄙。
  但天下又有几个圣人呢?
  所以薛廷之虽对她生出了几分愧疚,可她对薛廷之却没有半点愧疚,只轻轻一叹,便自然地转过了话题,又跟另四个小孩子说话。
  薛迟的话是最多的,罗定方偶尔插上两句。
  薛明璃大多时候在听,但因为今天薛明琅不说话,所以她也只好代妹妹多说两句,勉强维持着屋里热闹的气氛。
  薛迟还献宝一样,拽着两个姐姐去看桌上的宝剑。
  早先罗定方便将洪庐剑的来历都告知过了他,所以此刻他得意洋洋地便将之炫耀了出去,还说等自己长大了,也将是一个佩剑的将军。
  从头到尾,薛廷之都有些走神。
  直到听见那一道温软的嗓音道:“……是太师府的顾大公子送来的谢礼,你都说如今洪庐不铸剑了,哪里又能求来第二柄呢?娘可没那么神通广大!”
  抬起头来,他便瞧见陆锦惜不知何时已经站了起来。
  她面上带着笑意,只轻轻点了薛迟的额头一下,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地将那剑匣盖上,叫丫鬟抱下去,只道:“也是时候用饭了,剑留着什么时候都可以看,还没完了。”
  洪庐剑。
  太师府的顾大公子?
  薛廷之捕捉到了这几个关键的信息,那搭在扶手上的手指,忽然就轻颤了一下。一时注意到那剑匣,竟也是昂贵的紫檀木……
  送来的礼物?
  他也不知为什么,一下就想起了当人在屏风后听到的话。
  那是鬼手张来,为他在屏风后施针。屋里来了永宁长公主那边派来的人,似乎将什么交给了陆锦惜。
  后来陆锦惜出去送鬼手张,他从屋里出去,顺手一翻,便发现那像是一本冰人说媒用的名册。
  看上面大部分人的年纪,竟多半是为陆锦惜准备的。
  先有名册,如今又有太师府大公子送来的礼……
  这感觉,很难说不微妙。
  薛廷之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并没有动作。
  反倒是陆锦惜回头看向他,笑着道:“今日罗二公子来,你们也都认识过了,一会儿便也留下来用饭吧。我已经叫厨房准备好了,差不多也都有你们爱吃的菜,大公子也留下吧。”
  这一次,其实没有给他留下多少拒绝的余地。
  薛廷之也鬼使神差地没有拒绝,沉默片刻,便应了下来。
  不一时,屋里就摆了饭。
  丰盛的菜肴排在桌面上,几个人都围着圆桌坐着。一开始还奉行着食不言寝不语,但因为有个话痨薛迟,没一会儿桌上就成了战场。
  就连一直不怎么说话的薛明琅,都因为要跟薛迟抢一块肉,掐了起来。
  陆锦惜还跟以前一样,半点没有阻止的意思。
  看着俩小孩子斗得气鼓鼓模样,她反倒满眼都是笑意,璀璨得好像倒映着满天的星河。
  薛廷之偶一回眸看见了,便一下能听到自己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
  ……
  这一顿饭,前后吃了足足有小半个时辰。
  等到喝完了茶,外面的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陆锦惜才吩咐人打着灯笼,送罗定方回府,薛迟自然也跟去送了一段。
  她没拦着。
  剩下的薛廷之、薛明璃、薛明琅三人,也要告辞离去。
  但临走的时候,陆锦惜却单独叫住了琅姐儿,只道:“大公子与璃姐儿先回去吧,琅姐儿先留一会儿,我有话要跟她说。”
  薛明琅本欲离去的脚步,立时一顿。
  她有些诧异,身子也带着几分僵硬,看向了朝着她走过来的陆锦惜……
 
 
第58章 最锋利的武器
  薛明璃是早知道陆锦惜要与琅姐儿说话的,从请安到用饭开始,一颗心便一直悬着,一直等到陆锦惜开口留薛明琅了,她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另一边的薛廷之,却是不由多看了陆锦惜一眼。
  琅姐儿与陆锦惜之间的矛盾,他当初也是亲眼见过的,只是并不清楚原因。
  现在陆锦惜叫住薛明琅,只怕是要解决这个问题了。
  他们两个,都没有多留的理由。
  所以陆锦惜一说,他们也都躬身告辞,薛明璃还给薛明琅递了一个带着点鼓励和安慰的眼神,似乎想让薛明琅放松些。
  但薛明琅放松不起来。
  这个时候,她很想拔腿就跟着薛明璃一起离开,或者根本不听陆锦惜的话,冲出去就好了。
  可她这个念头才生出来,已走到她近前的陆锦惜,便好似全部看穿她想法,只半弯者身子,朝她微微一笑:“你若想走,娘亲不拦。但你这辈子可能都不会知道真相了。”
  那一刻,薛明琅只觉得浑身一个激灵。
  眼见着就要迈出去的脚步,立时就顿住了,像是被钉在了地上一样。她忍不住抬起头来,望着陆锦惜。
  那样温柔的面容,看上去与旧日没有什么区别。
  只是一双眼睛,好像更清澈透亮一些,又好像更深邃了一些,若说原来笼着一层轻愁,如今便是笼着一层薄雾,让人有些看不明白。
  就好像是她这一句话一样。
  真相……
  是什么意思?
  薛明琅很想走,但隐约觉得今天娘亲好像有什么很重要的话要对自己说。不然,姐姐今日也不会费尽苦心,让大哥拉着她来了。
  她该走的,但是迈不动脚步。
  陆锦惜见状,却是想起之前在这屋子里与大嫂贺氏发生的争执,还有对方埋下的那些祸患。
  如今,都由她一一拔除。
  “想知道娘跟你爹的事,便过来吧。”
  她终于还是朝着薛明琅,露出了一个带着暖意的笑容,想要借此抹平她心中的不安,又朝她伸出手去。
  但薛明琅始终带着抗拒,看着她伸出的手掌,却十分警惕,并不搭手过去。
  她不愿意,陆锦惜当然也不强求。
  当下只是宽容地一笑,便将手收了回去,只让白鹭去端些茶果糕点,跟自己一道往书房走。
  薛明琅犹豫了一下,也跟了过去。
  外面的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书房里有着隐约的墨香,今日陆锦惜在外面买的一些东西也都挂了上去,顾觉非送的棋盘,就在棋桌上搁着。
  “坐。”
  陆锦惜落座在在了靠窗设着的罗汉床上,只对着走过来的薛明璃指了指自己对面的位置。
  “我知道你最近不想跟娘亲说话,但有的话,我终究还是要告诉你的。你也该慢慢到了懂事,且能明辨是非的年纪了。”
  “……”
  薛明琅小脸粉白,没什么血色,唇瓣紧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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