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闲凉——时镜
时间:2018-05-15 17:27:56

  没有含山关一役。
  两种可能:
  第一,卷宗抄录的时间,在薛况殒身之前。含山关一役,自然没有进入卷宗,因为还没发生;
  第二,卷宗抄录的时间,在薛况殒身之后。但因为某种原因,含山关一役并不在抄录范围内。
  这可就有点意思了。
  春日的暖阳,斜斜找在了窗棂上。
  鸟儿啁啾的声音,从外面林间梢头传来,青碧如玉的嫩叶已经在枝头舒展开,园子里的花已经有不少开始含苞,早一些的海棠已经压满枝桠。
  书房里弥漫着书墨的香气。
  棋桌上一盘残棋还摆着没收拾,桌上摊放着几本卷宗,白鹭折来的海棠就插在前头的玉瓶里,日光一照,便有一条影子落了下来,正好挡了陆锦惜面前那“那耶扎”三个字。
  她左手把玩着一颗温凉的白玉棋子,右手则压在卷宗旁一页排着几行字的澄心堂纸上。
  这都是印六儿孝敬来的。
  如今他已成功进了隼字营了。
  陆锦惜转眸看了那海棠一眼,又慢慢将目光转了回来,重新落在卷宗上。
  这是庆安六年的卷宗了。
  也就是薛况殒身含山关的前一年。
  在庆安五年收复玉门之后,匈奴贼心不死,大将那耶扎虎狼之心,再次怂恿匈奴上下,卷土重来,再次叩关。
  玉门关前,又是一场大战。
  此战中,薛况率军歼敌三万,关上弯弓,一箭将那耶扎射下马来,大败匈奴。
  这一箭,深可见骨,伤及了那耶扎的心脉。
  对方虽然大难不死,在匈奴军士的护送下,成功返回了匈奴,却因此元气大伤,养了好久,给了大夏好一阵的和平。
  足足等到次年,才再次发动了含山关之役。
  薛况当真是个英雄人物,说是用兵如神也不为过了。
  这那耶扎能从他手中逃脱六次,其实也算是当世名将,只是在薛况的衬托之下,变得有几分滑稽可笑罢了。
  陆锦惜想着,便看了纸面上那几行写下来的字,都是三国里面的经典桥段,是她还没讲的“过五关斩六将”“华容道”“长坂坡”“三气周瑜”等等……
  “啪。”
  一声轻响。
  她便慢慢将手中的白玉棋子,轻轻按在了书案上,有些遗憾:“这那耶扎若是从薛况手中逃走七次,说不定也可以凑一出‘诸葛亮七擒孟获’了……”
  其实有六次也是可以凑的。
  只是这故事前因后果和背景都凑不起来。
  《三国》的诸葛孔明对孟获“七擒七纵”,乃是要此人真心归服。最终孟获果然心服口服,甚至为诸葛亮说服了其他各部落投降。
  这故事透着一点传奇的味道。
  事实上,对孟获俘而不杀是可能有的,取一“仁”字,但来回折腾七次,纯属杜撰。
  在薛况这件事上,这个发展就更不可能了。
  毕竟那耶扎此人不比孟获,会为仁义所感。此人狼子野心,一直妄图率领匈奴部落入主中原。
  薛况每回与此人交战,都是力图致其于死地,哪里会如孔明一般,擒了又纵呢?
  陆锦惜摇头一笑,就想要将“七擒孟获”这个桥段从纸上划掉。
  可就在提笔的那一瞬间……
  她只觉得眼皮忽然就跳了一下,刚划到第二个“擒”字,就怎么也划不下去了,好像手卡住了一样。
  “哪里又会如孔明一般,擒了又纵……”
  呢喃一声,脑子里竟然都是这一句的回音。
  纸面上的墨迹,已经晕染了开去,散成了一团大大的乌黑墨迹,渐渐将那“七擒孟获”四个字都挡了。
  陆锦惜竟有些晃神。
  “笃笃笃。”
  直到外头叩门声起,她才回过神来。
  陆锦惜这才把笔一扔,暗笑自己这小人之心的毛病老改不了。
  看当日长顺街上,以刘进为首的那一批将士,哪个不是义胆忠肝?薛况能使他们折服,必是千百般的英雄气概,哪里轮得到她来怀疑?
  “进来吧。”
  她只把卷宗合上,唤了人进来。
  青雀端了些糕点进来,给她放在了桌上,面上的表情,却有些古怪,只道:“您前阵让奴婢留心的事,有了点消息。”
  太师府那边?
  陆锦惜只知道,最近他们二月二三贤祠收学生那件事,闹得京城沸沸扬扬,不安宁。
  不仅是京城有小孩子的人家炸了,就连那些近日到了京城赶考的文人士子,也个个都跟扔进了油锅里一样。
  一时之间,好像全京城的人都在想拜师。
  往昔那些没嫁成顾觉非的闺阁小姐们,如今都已为人妇,更是卯足了劲儿要让自己的孩子拜顾觉非为师。
  前不久,叶氏来她这里的时候,都半开玩笑说:“京城里现在流传一句话,都说‘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当年嫁不了他顾觉非呀,今日也非要过上一把干瘾不可。”
  陆锦惜当时听了,只觉得五雷轰顶。
  那会儿,只能啃两口饼子,抽抽嘴角,半句话说不出来。
  如今她见青雀这面色不对劲,想起那一日顾觉非留下的话,心里就有些打鼓了,只问她道:“看你这模样,我怎么觉得不是好消息?”
  “奴婢有两个消息,好像是一个好一个坏,您……要先听哪个?”
 
 
第60章 真将军不佩剑
  什么叫做“好像”一个好,一个坏?
  陆锦惜这心里头就更微妙了起来,知道恐怕是青雀也无法判断,于是就道:“你先说你觉得坏的那个吧。”
  青雀看她的眼神,便越发小心翼翼起来。
  “坏的,就是这回庄子上传来的消息。”
  “老太爷和老太太那边,不是每隔一阵就有人要去那边探望探望吗?今早府里就去了人,回来的时候说……”
  “说在庄子外头,好像是见着了太师府的马车,但一时擦着过去了,没看得太清楚……”
  青雀其实不很闹得明白,在翰墨轩的时候觉得自家二奶奶跟顾大公子有点什么,可后来探听消息的时候又觉得像是在避豺狼,以至于她不大敢确定,极为忐忑。
  话说到后头,声音已经很小。
  但陆锦惜已经听了个清楚,眼皮顿时一跳,心里头一股寒意,也就慢慢淌开了:这两位,可是将军府真正的“大家长”啊!
  青雀说的“老太爷”和“老太太”,指的其实是薛况的祖父和祖母,也就是薛老将军和薛老夫人。
  因早年在外征战有负伤,且已经上了年纪,薛老将军就褪下了戎装,寻了京郊一处庄子住了下来,与夫人一起种地养花,颐养天年。
  京城大宅里的事情,他们早已经多年不管了。
  但若真要计较起来,在将军府里,谁说话又能越过这两位去?
  如今太师府的马车竟然去了京郊庄子上……
  陆锦惜在将军府这一段时日,对将军府上下的关系已了如指掌,从没听说过太师府与将军府之间,好到了可以随时串门的程度。
  更何况,还是京郊那么远的地方。
  巧合?
  还是蓄意?
  去的到底是谁的马?
  为什么出现在那里?
  只消这么一想,陆锦惜莫名就觉得有点背后发凉。
  因为信息有限,她强压住了自己往深里去思考怀疑的想法,因为想了也没有意义,更阻止不了。
  只续问道:“那好消息呢?”
  “今早下朝的时候,就传了消息,说皇上金口,已点了顾大公子重回朝中,不过仍在翰林院中,未分派任何差事。”
  青雀说得有些忐忑,犹豫了一下问道。
  “奴婢觉得,这算是个好消息?”
  “……”
  这一瞬间,陆锦惜有种扶额叹气的冲动:青雀的坏消息,的确是坏消息,可好消息也完全不是什么好消息啊!
  兴许是见陆锦惜神情不对,青雀越发不安:“夫人,可是哪里不对?”
  哪里不对?
  哪里都不对啊!
  顾觉非才回京多久?
  父子分别,按理说应该要享一阵子的天伦之乐,即便是重新回翰林院,也只需要走各部的规章手续,一步步地来。
  哪里有皇帝特意点某个人重新回朝的道理?而且还只点回了翰林院,也没个别的差事。
  顾觉非若是个庸碌无能的鼠辈,于她而言是好事一件。毕竟宁愿被只小老鼠盯上,也不愿意被头老狐狸盯上啊!
  可顾觉非偏偏有家世有人脉有本事,如今还回了朝中。
  虽依旧只挂职翰林院,可以他的手段,还怕没有鹏程万里、高官厚禄?
  她怎么老觉得自己这回踢到铁板了?
  一时头都大了一圈,陆锦惜面上没什么表情,只压着眉心一摇头:“没什么不对。事情我都都知道了,外头没什么事吧?”
  这言下之意,自然是没事就下去了。
  但青雀还真有一件事:“外头大事没有,只有三奶奶那边遣人来问,说后日便是二月二,龙抬头。前段时间她问过您要不要去踏青,你还没给个准话。”
  这件事?
  陆锦惜眼皮都没撩一下,只道:“回绝了就是,就说这阵我忙不开。这春日景色刚起来,踏青也不急在一时。等改日我不忙了,自当请三奶奶出去踏青,就当赔罪了。”
  后天去小钟山踏青?
  三贤祠就在小钟山下,白月湖边,顾觉非那一日就要在那边开试收学生,想也知道到时候一定人山人海。
  就算不为了躲顾觉非,她也不能跑去看人头啊。
  更何况,若真在那边遇到顾觉非,天知道又会发展成什么情况。她若一个没忍住,再往下啃这老草两口,可就不一定能“悬崖勒马”了。
  三贤祠?
  呵呵,谁去谁傻!
  陆锦惜对自己“秉性”亦算清楚了解,主意早已经下定,这会儿让青雀去拒绝,口气也甚是镇定。
  青雀听了,这才一头雾水地去了。
  很明显,陆锦惜这避之不及的态度,依旧让她很困惑。毕竟,谁能想到,陆锦惜才看上顾觉非,转头又后悔了呢?
  “吱呀”一声,门又合上了。
  陆锦惜慢慢靠回了椅背上,将身体放松下来,可脑海中却依旧萦绕着方才青雀给的两个消息。
  一时间,竟跟魔障了似的,满脑子都是顾觉非。
  她就在这么枯坐了半个下午。
  外头院子里,薛迟却是挂着满脸的笑意还是满额的汗水,风风火火跑了进来,远远见着在外头忙碌的青雀白鹭就喊:“青雀姐姐,白鹭姐姐,我娘在里面吗?”
  “在书房呢。”
  白鹭手中正拿着几支新摘的花儿,听见便忙转身回他,可一见他这满头大汗的模样,不由又有些讶然。
  “哥儿你这是?”
  “没什么,就是下学出去玩了一会儿。”
  薛迟摆摆手,却也不说自己玩了什么,反正一副很开心的模样,就直接朝着书房跑去了。
  “我去找我娘讲故事了!”
  这几天,他是已经听故事入了魔。
  只觉得自己娘亲讲的故事,胜过外面说书先生们十倍。不仅把学里的小伙伴听得一愣一愣的,就连刘叔叔和方叔叔听了,也都是目瞪口呆呢。
  不知道今天娘亲又会讲什么故事?
  薛迟心里期待极了,到了书房门口,就高声大气地叫喊起来:“娘,我回来啦!”
  他那喜庆的而声音,陆锦惜隔大老远就听见了,早就回过了神来,却是忍不住一叹气:得,又回来听故事了。
  她只把桌案上的卷宗连着宣纸等一卷,就收好了放回背后书架上。
  薛迟这时便已进来了。
  陆锦惜转头一看,不由有些奇怪:“学斋跟咱们院里,也不过就那么一段路,还是早春的天气,你怎么跑得满头是汗?”
  “嘿嘿……”
  薛迟凑了过去,就直接抱住了他娘的手臂,两只眼睛亮得不得了。
  “跟二方出门玩去了,在路上还遇到了刘叔叔。他们好多人,骑在马上,可威风了!我都没打招呼,刘叔叔就认出了我,还带我跟二方一起骑马呢!”
  “……刘叔叔?”
  陆锦惜一怔,都差点没反应过来。
  “你说的是九门提督刘进刘大人?”
  “反正是刘叔叔,别的我也不大记得,好像是吧。”
  薛迟其实有些迷糊。
  他只知道那些都是父亲的朋友,见过几次,每回自己生辰他们都会送礼物来。所以也没在意,反而越兴奋。
  “娘,那里还有个我以前没怎么见过的方叔叔,他的剑也特别好看,可沉了,我都抬不起来。他还笑我!我说我有一把洪庐剑,他还不相信,气死我了!”
  方叔叔……
  陆锦惜嘴角一抽,只觉得眼皮子跳个不停。
  薛迟还没察觉出他娘的异样来,还叉着腰,气鼓鼓道:“这个人实在是太讨厌了。娘,您明天让我把洪庐剑带着去吧,我非要他说不出话来不可!”
  “……”
  让他带着去?
  可她现在只想找个地方把这小子好好关上一顿,拿块破布把他这一张闯祸的大嘴巴给塞住!
  糟心啊!
  “娘亲?”
  薛迟见她半天不说话,有些奇怪起来,不由又摇了摇她的手。
  陆锦惜翻白眼的力气都没有了,心里叹一声自己命实在苦,破罐子破摔道:“不就是把破剑,你爱怎么就怎么吧。那剑鞘也已经打好,你回头让小厮们帮你拿,到底沉,别累着自己。”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