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闲凉——时镜
时间:2018-05-15 17:27:56

  “我就知道,娘亲最好了!”
  薛迟一听,立刻欢呼了起来,声音甜得像块糖。
  “刘叔叔还说了,以后有空了,可以教我习武练剑。那我以后,岂不是也可以跟父亲一样,带着宝剑,上战场,杀好多好多的人,建功立业,当大将军?然后就能成为万人敬仰的大英雄了!”
  陆锦惜顿时皱了眉。
  薛迟却还在兴奋之中:“这样的话,以后娘亲就可以讲我的故事了……对了,娘亲,今天讲什么故事啊?”
  陆锦惜一垂眸,只看见薛迟那眨巴眨巴的大眼睛,巴巴等着她讲故事的模样。
  可是……
  她微微拧着的眉,并没有松开,只问道:“你刚刚说什么?”
  “刚刚?”
  薛迟不大明白。
  “说让娘亲可以讲我的故事,又问娘亲今天讲什么故事啊。”
  陆锦惜摇摇头:“不是这句,前面一句。”
  不是这句?
  薛迟思考了起来,但记性也不错,拍手道:“那是以后带宝剑,上战场杀敌,当大将军,大英雄!”
  是这一句了。
  陆锦惜是忽然发现,约莫是小孩子想得简单,薛迟这小子的想法,好像歪了一点。虽是孩童无心之言,但谨慎着提点一些总没错的。
  她问他道:“迟哥儿觉得你爹为什么是大将军、大英雄呢?”
  “因为他上战场杀敌,武功高强,建功立业,击退了匈奴来犯之敌啊。”
  外面人都是这么说的。
  陆锦惜又问:“那你想跟你父亲一样建功立业,也希望上战场打仗,希望有战争让你功成名就,有敌人让你杀吗?”
  “是啊,不然大家怎么知道我那么厉害,我又怎么建功立业?”
  薛迟不是很明白,这样浅显的问题,怎么娘亲还要问自己?
  “娘,是我想的不对吗?”
  “说对,也对;说不对,也不对。”
  陆锦惜想了想,到底还是笑了一笑,柔化了自己面上过于严肃的表情,只拉着薛迟,在旁边坐下来。
  薛迟更不明白了:“也对,也不对?”
  他现在不过才五岁,字已经识得很多,但道理还不大通,又是刚上学,先生还没教太多的东西。
  兼之他出身将门,耳濡目染,有此想法,再正常不过。
  等到以后知道得多了,见得多了,其所思所想自然也会随之改变。
  陆锦惜其实原不必操心,只用顺其自然便好。但如今见了,正好又跟薛迟谈到这里,也就不妨多说几句。
  “说对,是因为你这句话,表面上看起来的确是对的。”
  “表面上?”
  薛迟顿时来了兴趣。
  陆锦惜也不卖关子,笑道:“表面上,有外敌入侵,才有敌人可以杀,有仗可以打,有建功立业的机会,被朝廷封为大将军,于是人们称他为大英雄。”
  对啊。
  不就应该这样吗?
  薛迟又问:“您只说了表面上,那还有实际上喽?”
  这小子也是个聪明的。
  会接话。
  陆锦惜坐在他身边,摸了摸他脑袋,声音平缓而悠长。
  “实际上,我们要知道一个人被称为‘大英雄’的根本原因。”
  “你爹的确征战四方,被朝廷封为了大将军,但他被所有人尊为‘大英雄’,却不仅仅是因为战争,而是因为他守护了家国平安。使我大夏疆土,免于匈奴铁骑所践踏。”
  “百姓们,免了战乱之苦,无须颠沛流离,因此安居乐业。”
  当日长顺街上那一幕,当真是铁血铮铮,陆锦惜说的时候,便不由得回想了起来。
  “真正的大将军和大英雄,都是百姓们封的。”
  “所以,并不是身佩宝剑神兵、会打仗、会杀人,就可以成为你父亲,必得要百姓们认了才是。况且,娘也不希望你成为他?”
  薛迟诧异:“为什么?”
  “因为真正大将军和大英雄,都不喜欢打仗。就像是真正的神医,不喜欢天下有人生病。百姓们不喜欢打仗。一打起来,就是战火肆虐,生灵涂炭。边境上民生凋敝,好多人要流离失所,也有好多战士要抛却家乡,丢掉年轻的性命。”
  陆锦惜凝视着他。
  “娘亲不希望你会成为其中一个,更不希望将来再有战争。”
  边境已经议和了。
  不管是对大夏,还是对匈奴,都是一件好事。
  没有百姓喜欢打仗,天高皇帝远的事情,他们原也是管不着的。真正喜欢战争的,都是高高在上的统治者们……
  为着一腔的壮志野心,为着一沟难填的欲壑。
  她的声音有些缥缈,连带着双眸都给人一种镜花水月的虚幻之感。
  薛迟就这么看着,想着她的话,隐隐有些明白,可心里又很矛盾:“但娘不希望孩儿去打仗,那孩儿以后要怎么才能成为大将军、大英雄?”
  “……”
  陆锦惜险些失去了言语。
  合着讲了大半天,这小子还惦记着上战场杀敌当英雄呢!
  难怪都说,是男人就有个英雄梦。
  薛迟这样小的年纪,都没能幸免。
  她不由摇头叹气,气得摁了薛迟的脑袋:“谁说一定要打仗,才能当将军、当大英雄了?”
  薛迟傻眼:“不、不然还能怎么办?”
  “大将军之所以被称为英雄,是因为他救了更多的黎民百姓。那么你只要能救黎民百姓,只要能为百姓所敬仰称道,不也是大将军、大英雄了吗?”
  说到这里,陆锦惜便笑了起来,声音里带着几分咏叹的腔调。
  “须知,这天下,真将军不佩剑。”
  真将军,不佩剑。
  薛迟听了,一时竟然有些发怔。
  这话听着实在是太新奇了,是将军,又怎么可以不佩剑呢?
  可结合着之前陆锦惜讲的其他话,他又觉得脑海之中隐隐有什么迷雾,一下就拨开了。
  他不由习惯性地啃了一下自己的手指,皱着眉头思索。
  其实,这是汪国真诗里的一句话,陆锦惜当初读到时,就觉得印象深刻。用在此刻,却也是应景之极。
  眼见薛迟沉默思索,她也不去打扰。
  足足过了有小半刻,薛迟那一双乌黑的眼眸,才渐渐明亮起来,一拍手道:“我知道了,娘,我知道了!”
  “哦?”
  陆锦惜面上是春风般和煦的笑意,一副要考校他的样子。
  “你知道什么了?”
  “但愿世间人无恙,何愁架上药沾尘!”
  薛迟脱口而出,竟是一副楹联,两道据闻酷似薛况的长眉便是一扬,很有几分飞扬的神采。
  “这是孩儿在回生堂看见的话,是不是跟娘说的这句话差不多?”
  但愿世间人无恙,何愁架上药沾尘……
  回生堂。
  那一位老沉着张脸的鬼手张啊,到底不愧神医之名呢。
  眼前的薛迟巴巴地望着她,期待着陆锦惜的回答。
  陆锦惜却是终于没有忍住,唇边的笑弧扩大,变成了一个真心实意的微笑,忍不住轻轻弯了手指,一刮他鼻梁。
  “差不多,差不多,我们家迟哥儿就是这么聪明!触类旁通,举一反三呢!”
  她夸得也太明显了吧!
  薛迟本来是很得意的,就差高兴得起来蹦一圈了,她这一夸却叫他素来很厚的脸皮都挂不住了,耳根子发红。
  “娘,你真是……”
  “真是什么?”
  陆锦惜不由想逗他。
  薛迟恼了,嚷着转移话题:“不说了不说了,该娘你给孩儿讲故事了,我要听故事!”
  还知道害臊了。
  之前嘚瑟的时候怎么没觉得?
  陆锦惜心下觉得好笑,面上却很迁就他,只道:“好,好,讲故事。”
  “今天讲什么?”
  薛迟顿时期待了起来。
  陆锦惜便忽然一怔。
  她整理过了战报,也早准备了几个合适的故事。可也不知道为什么,此刻目光却有点不受控制地,落到了被排在书架上,放得整整齐齐的那些卷宗上。
  这些都是永宁长公主送来的。
  它们很早就被誊抄好,放在了箱子了,但唯独没有薛况最后的含山关一役。
  若非那最后一战有问题,那什么情况下,才会整理一个人先前所做过的所有事情呢?
  陆锦惜忍不住换位思考了一下。
  要么是档案丢失或者需要重建迁移,要么原来负责此工作的人要离职卸任,需要交割工作,要么就是……
  念头一到这里,陆锦惜便有些微惊。
  之前因见“七擒孟获”偶然至极地冒出的那念头,是小人想法,捕风捉影根本不可能;但眼下以永宁长公主这一箱卷宗的蛛丝马迹推测出来的东西,却让她有些怀疑起朝廷的用意来。
  “娘,不讲吗?”
  薛迟见她有点走神,问了一句。
  “当然是要讲的。”
  陆锦惜听见,只把脑海中的想法,都收敛了起来,身子一转,就要给薛迟讲故事。
  可在开口的那一刻,也不知怎么的,她竟鬼使神差,把原本准备好的“薛况过五关斩六将”的故事,换成了“长坂坡刘进单骑救将军”。
  薛迟不由奇怪:“娘,今天不讲爹了?”
  其实陆锦惜也不明白自己那一下是怎么想的。
  但回目都已经说了出来,加上的确有“刘进单骑护薛况”这么一段故事,她也就没纠正。
  只道:“你爹厉害,但打仗也不是一个人的事。你爹手下,都是精兵良将,刘叔叔不差啊。”
  薛迟撅嘴,有些不大乐意。
  但想想刘进昨天带自己骑马,走在大街上,可威风了,又有些心痒痒,便道:“那娘你讲讲,我听。”
  听完了还可以回头跟刘叔叔吹。
  陆锦惜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当下只把这个故事慢慢地讲给了他听。虽不是薛况的故事,可赵子龙那般的英武神勇,又岂是一般小孩子能抗拒的?
  薛迟听完,与前几天一样,露出了心驰神往的表情,大叹道:“没想到刘叔叔也这么厉害啊!”
  陆锦惜顿时一阵心虚。
  但想想一个薛况都吹了,再吹个刘进算什么?反正三国还有那么多牛人,薛况麾下也有那么多战将,而且她吹的都是确有其事,只是加以演绎。
  所以……
  吹就吹了,怕什么?
  她自己给自己塞了颗定心丸,面上一片平静,一本正经地回薛迟道:“对,你刘叔叔就这么厉害。”
  “那我爹那个时候负伤——”
  薛迟一张嘴,还要问什么,没想到外头一阵“咚咚”的敲门声,将他打断。
  青雀夹杂着点奇怪惶恐的声音,在外面响起:“启、启禀夫人,京郊庄子上来了老太爷的信,是、是给您的。”
  陆锦惜刚才说了一通,正喝口茶润嗓子。
  听见这一句,差点惊得把含着的茶水给喷出来:“老、老太爷的信?”
  京郊这一位薛家的大家长多久没管过事儿了!
  就是过年人都懒得回来。
  眼下竟然来了信?
  陆锦惜立刻就想到了之前青雀说的那个“坏消息”,那一辆太师府的马车,这可也是太巧了一点吧?
  强压下不安,她叫青雀进来,只拆了信一看,顿时在心里把顾觉非这王八蛋骂了个狗血淋头!
  这是釜底抽薪,直接从上面跟她玩啊!
  “欺人太甚!无耻之尤!”
  陆锦惜向来是温文谦谨的,谁见过她这般咬牙切齿的时候?
  青雀一见已经冒了冷汗。
  薛迟却不怕死,嚷着“是曾祖父来了信吗我看看”,便忙好奇地凑过来一看。
  这一看可不得了,跟着就惨叫哀嚎了起来:“啊?这是什么意思?我不要——我不要去拜师啊!”
 
 
第61章 三贤祠再遇
  陆锦惜捏着信的手指,已经有些骨节泛白。
  这一封信也不知是不是薛老将军的字迹,不是特别好,却已经透出了一种不同于武将的平和之感,仿佛人到了晚年,万事都已经看开。
  信上的口吻,也极为平和。
  信的内容也显得简简单单,没什么赘言——
  “素居田庄,陶然自得,望家勿念。”
  “今闻二月二三贤祠有大儒开试选生,多闻达天下者,实乃难得之机。孙媳固诸事繁忙,然重孙薛迟,天性聪颖,灵性十足,尽可一试。”
  “若得拜名师,亦天赐福缘,幸甚之至。”
  呵呵。
  陆锦惜还能说什么?
  她素来不是轻易表现出情绪的事情,但触及原则底线与可能危及自身的事情除外。
  人都说,老太爷素来是外面刮风下雨打雷闪电都不会多看一眼的性子,早就练出来了。
  如今却为着这劳什子的三贤祠开试特意来信?
  不是有人在背后“撺掇”,怎么可能?
  说句难听的,用脚趾头都能猜到是谁在背后捣鬼!
  看看老太爷这一句“孙媳固诸事繁忙”,这简直像是在规劝自己,万万不能以自己忙碌为借口,不带薛迟去三贤祠啊!
  太大了。
  顾觉非这胆子太大了,脸皮也实在太厚了!
  竟然在薛家老太爷那边给她上眼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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