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闲凉——时镜
时间:2018-05-15 17:27:56

  遥想这六年清苦时光,他终究也只是一笑,上前将这一炷香仔细插i进了三贤像下的香炉中。
  这一刻,堂中有一声苍老的叹息响起:“上回见让想来此上香,还是六年之前,及冠不久,尚且有几分年少轻狂气,如今却是都不见了。可见大昭寺那六年,实在磨去了你不少的锋锐啊。”
  顾觉非回过头来,便看见一旁已经上完香的六位大儒了。
  方才说话的,乃是个须发尽白的老头,年纪已经很大,但满头的白发却用雕成竹笔形状的青玉簪束起,双目却圆融通透,干净竟堪比稚子。
  此刻,面上有几分可惜,可赞叹却有十分。
  顾觉非由是一笑,拱手道:“都是年少轻狂事,还请计老为觉非留些面子,不敢再提了。”
  “哈哈哈,你啊你啊!还是没变!”那老头儿听了,便不由笑了起来,“不过也对,磨磨好。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又所谓过刚易折,慧者天妒。你这六年,算天妒,也算是天眷了。”
  周围几个老头儿,见着顾觉非这模样,也是微有唏嘘。
  他们与顾觉非是亦师亦友,素来因其大才,与之平辈论交,更莫说今日要一起开学斋,收学生。
  眼见顾觉非浪费了这六年,又岂能不感慨?
  倒是顾觉非自己反应平平,但一摆手道:“诸位先生这几日已经将觉非耳朵都念叨空了,今日自有无数优秀的学生,待诸位先生遴选。我等还是先出此祠,待上了阅微馆,再继续叙旧吧。”
  “哈哈哈……”
  几个人都听出他话里那一点轻微的无奈来,便一起笑了起来,却也果真不再多说,只两三个凑一起随意地走着,朝三贤祠外去。
  外面早已经有无数人候着。
  挨着门口那一群书生们,远远看见了人影,更是早就兴奋了起来,同时立刻安静下来。
  待得几位先生出得门来,站到了台阶上,所有人便是躬身一拜:“晚生等拜见诸位先生!”
  七个人,气质不同。
  但不管长什么样子,是什么年纪,竟都有一种不显山不露水的味道,只有神态举止间透出那一股诗书气韵,让人觉得不凡。
  即便白发苍苍,那也是一个“儒”字,是“腹有诗书气自华”。
  陆锦惜听见这动静,远远就已经瞧见了。
  当然,也看见了站在最中间的顾觉非。一身青袍,好似倒映着山光水影,挺拔则如苍松翠柏,即便与当世几位大儒比肩而立,竟未输半分气韵。
  巨大的青铜香鼎,就放在三贤祠门口。
  此刻正有袅袅的青烟腾起,飘飘摇摇,消散在湛蓝的天幕下,似欲与白云缠绕。青山碧水间,这等场面,竟让人有安宁祥和之感。
  但她的目光,只落在顾觉非的脸上。
  唇边是儒雅俊逸的弧度,眼眸里好似流淌着山涧醴泉,举手投足间尽是丰神俊朗的章姿。
  好一张画皮啊。
  世间谁人见了不心生倾慕呢?
  可她却只想起了那一封从薛老太爷庄子上送到她手里的信函……
  本来她已经打算收手,放顾觉非这一棵老草一马,谁想到他竟然苦苦相逼,还把计谋用到了薛老太爷的身上。
  真真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闯”!
  陆锦惜望着那一道身影,只在对方的目光朝着这个方向扫来的时候,慢慢地松了手指,任由车帘垂落下去,隔绝外面的一切视线。
  唇边一抹笑意,柔软里却带着点冷峭了。
  自打拆了那一封信,她原本躲着的打算就已经改了。
  如今是顾觉非自己送上门来,她真的不啃都对不起自己!
  至于啃完之后……
  责当然是不会负的。
  顶多就是处理起来麻烦了一些,但也死不了人。
  没有过感情经历的人,大半都以为感情这东西很美好。
  但实际上,不过那么回事儿。
  陆锦惜觉得,事情发展到如今,自己十分有必要让顾觉非这等大龄男青年,领略一下人世间种种七情六欲的美好与残酷……
  嗯。
  主要是残酷。
 
 
第62章 楼上楼下
  “诸位抬爱,今日躬逢盛会,多赖让先成全,才能……”
  三贤祠前,老先生计之隐跟下面人说着客气话,便准备从这里离开,去往阅微馆,没想到,一转头郑邀与顾觉非说话,却发现他的目光,落在了远处。
  “让先?”
  远处的马车,分明就是将军府的马车。
  顾觉非想起自己近日探听到的消息,唇边勾了一抹笑容出来,听见声音,却若无其事地回头,接上了计之隐的话:“计老,我们这便往阅微馆去吧。”
  计之隐一怔,只觉得他这一心二用的功夫又长进了,才笑了一声道:“走吧。”
  几个人一一拱手,向着候在前面这些士子文人们道过谢,便告了辞。他们往人群之中一走,便如同潮水忽然分流一样,所有人都自动地让开了道,倒颇有一种万众瞩目的感觉。
  尤其是站在其中的顾觉非,更有一种灿若星辰的风采,在众人中显得格外突出。
  ……
  “六年不在京中,可顾大公子所得之忍心,半分不减不说,反而还有增……”
  马车里,卫仙撩着车帘,见着外面的场面,终是没忍住,想起了自己还在闺阁中做姑娘时候的那些事,不由就感叹了一句。
  陆锦惜早没看外面了,闻言只笑了一声。
  倒是卫仙听见这笑声,回头来一瞧她,便将车帘放下了,带着几分揶揄道:“不过也是可惜了,如今顾大公子在,我嫡姐却已经入宫。否则呀,她见到二嫂,故人叙旧,必定也有好一番话可以说呢。”
  卫仪?
  原身陆氏曾不被卫仪待见,可不是什么秘密。卫仙这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故意要跟她过不去呀。
  陆锦惜微微一挑眉,知道她话里夹枪带棒,却也不在意,只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弟妹说得不错。若贤妃娘娘在,必定有好一番话聊。不过我与贤妃娘娘并不很相熟,反倒是弟妹,乃是贤妃娘娘嫡妹,该是她有好多话,会跟你说才对。”
  “啪”地一声轻响,卫仙手中执着轻晃的湘妃扇,一个不小心没控制好力道,就撞在了窗沿上。
  她脸色瞬间就难看起来,一双漂亮的眼睛里顿时含着几分怒意,瞪向了陆锦惜。
  陆锦惜忍不住就笑出声来。
  京城里有门道的,对这些深宅大院里的事情都了如指掌。
  正如大家都知道陆氏不与卫仪相和一样,所有人也都知道卫仙这个太傅继室所出的嫡女,并不受元配嫡妻所出的卫仪待见。
  卫仙能用卫仪来刺儿她,她哪里就不能反击了呢?
  更不用说,她不是陆氏。
  若是原来的陆氏在这里,可能还会感觉出一点难堪来,但陆锦惜对卫仪却是没有太大的感觉。
  唯一的一点微妙,或恐来自于顾觉非吧。
  对这两人间的关系,她也是有点好奇的。
  一念及此,她便淡淡垂了眼眸,靠回了引枕上,注视着卫仙的眼神,却是越发惬意了起来,只问她道:“我是带着大公子与迟哥儿出来的,一会儿或恐要先去一趟阅微馆。不知弟妹今日游玩,如何打算?”
  卫仙捏着扇子的一只手,都因为用力过度而僵硬。
  听见她问,只告诫自己,把陆锦惜赶出薛家要紧,不能因小失大。
  如此,好半晌才把火气压下去,勉强平静道:“那二嫂先带孩子们去阅微馆吧,我就去三贤祠那边烧香,再往山上游玩。不过今日开试也有两轮,二嫂待在那边也无用,不若趁此机会出去玩。我就在三贤祠这里等你好了。”
  “也成。”
  陆锦惜笑眯眯地,只觉得卫仙这强忍怒意的模样,格外憋屈,格外可爱,只猜她背后该在谋划什么,所以也没拒绝。
  两个人议定了行程,三贤祠前面聚着的人群,也就渐渐开始散了。
  一些人选择了去进香,也有一些选择跟去阅微馆看热闹,还有的则开始去湖边游玩……
  那些送人的马车,终于得了空隙,从道中让开。
  将军府的马车,便先去了三贤祠门口。
  卫仙在这里下车,先进去进香,陆锦惜则依旧在车内,让车夫打到去另一头上山的路,到了山前,才让停下来。
  陆锦惜扶着白鹭的手,踩着矮凳下了车。
  还没等站定,旁边就传来兴奋极了的一声喊:“娘!”
  回头一看,后面的马车也已经停下。
  薛迟早已迫不及待地钻出了车帘,也根本没要别人扶,就直接自己从上头跳了下来,一阵风似的跑到了陆锦惜身边来。
  他两只眼睛亮晶晶地,注视着周围的时候格外有神采:“好多人,好热闹啊。”
  天气回暖,青山浅碧。
  小钟山不高,山道蜿蜒,夹道偶生桃树,略有几点粉意点缀其间,看着颇为喜人。阅微馆就在低矮的山脚上,根本不高,此刻已经有不少人朝那边去,也有很多人朝着山的更高处去游览风光。
  真真的一派踏青热闹景象。
  陆锦惜跟着看了一眼,顺势就拉着薛迟的手,笑了一声,只教训他道:“下个车都风风火火,你也不看看把旁人吓成什么样子。再这样,可仔细你的皮!”
  薛迟顿时悻悻,一吐舌头,却不敢再反驳什么了。
  他自然是跑得很快的,但车上的薛廷之,却还没下来。
  他腿脚不方便,也不是很跳脱的性子,这会儿只低垂着俊逸的眉眼,安安静静从里面出来。
  伺候他的香芝,已经先下来,向着他递出自己的手去,依旧带着点怯意,声音却很甜:“大公子,您当心。”
  她桃红云纹的袖子,因伸手的动作翻出来一些,于是露出了一截雪白的手腕,还有上头缀着的一颗颜色浅红的红痣。
  薛廷之搭手过去的时候,目光一错,一触及,神情便有片刻的怔忡。
  香芝却未察觉,依旧小心地扶了薛廷之下来。
  陆锦惜就在前面不远处看着,也没注意到这一点微处的细节。
  她只瞧见,在薛廷之下来的这一刻,周围不少人都看了过来,甚至带了点惊讶,好似在奇怪:京中何时有这般好人才的少年郎了?
  但目光在落到薛廷之腿脚上的时候,又都带了几分叹惋。
  这般的锦衣少年,朗目疏眉,端的是俊美无俦,可惜了……
  竟偏生是个瘸子。
  这些目光,有的直接,有的含蓄。
  薛廷之却都像是没看见一样,只依旧来到陆锦惜的身前,躬身一礼:“廷之腿脚不便,让母亲久等了。”
  “不过略站了一会儿,哪里算得上久等?”陆锦惜摇了摇头,对他这过于客气造成的生疏,也不在意,只道,“前面便是阅微馆,走不多几步路,我便先陪你与迟哥儿过去,看看那情况。”
  薛廷之点了点头,不反驳。
  薛迟却是一下垮了小脸,被陆锦惜拉着,只觉要入虎穴一般,了无生趣。只是有曾祖父的信函在前,再不愿意也得去。
  一行人就这么朝着阅微馆去。
  沿路有几座凉亭,前后走着的人大多都在谈论诗词文章,也有人在想顾觉非这一次会收谁当学生,还偶尔能听见什么“三生有幸”“人中骐骥”之类的话,也不知到底指的都是谁。
  阅微馆就在前面不远处。
  先前在马车上,只能远远看见个大概的轮廓,如今绕过了重重绿树的掩映,才算是看了个真切。
  飞阁流丹,下临平湖。
  山光水色,可尽览于层楼之上。
  二层楼皆以木制,门窗和匾额上皆雕云琢鹤,清漆一挂,极其风雅。
  “阅微馆”三个字则用的古篆,更觉意蕴深厚古朴。
  挨着湖面的底层周围,修筑着长廊,也有几条栈道通向湖中,几只小船系在旁边,正有几个文人站在那边吟诗作对。
  二楼上则开着几扇窗。
  看得出是一些隔开的房间,隐约能见其中雅致讲究的摆设,却看不见几个人,完全不同于下方的热闹。
  有白发苍苍的老头,也有青年的士子文人,当然也有由书童和小厮跟着的年幼富家公子……
  大家伙儿都聚集在阅微馆门口了。
  大儒们与顾觉非都已经先进去了,外面则留了陶庵书生孟济,带着一干人,阻拦着想要进去的众人。
  陆锦惜他们来得,正是时候。
  孟济穿着一身体面的深蓝色长袍,笑着对周围一群人一拱手,倒是一副不卑不亢的样子:“今日几位老先生并顾大公子在阅微馆开试收学生,承蒙诸位看得起,来了这许多人,大公子殊为感激,特命不才孟某在此迎候。”
  人群一下就安静了下来。
  陆锦惜身边有不少丫鬟,自然也没往里面挤,就在外围止住了脚步听着,晃眼一看,周围甚至有几张在顾太师府寿宴那日见过的熟面孔,都是京中的贵妇人。
  孟济也没理会下面人怎么想,只让人将写在大画屏上面的告示给抬了出来。
  “本日开试,想必诸位也都听说了,前后有两场。第一场简单,请大家入阅微馆堂内,于瓶中抽题简单作答,能过者方入第二轮。届时将由几位先生一道出题,给一个半时辰,于堂内作答,先生们将看答卷录学生。”
  这规则,还真是……
  陆锦惜一听,便不由摇头笑了起来,看了看人群之中那些明显是今科举人的几个人,只感叹这些人只怕不是冲着学识来,而是冲着“权势”二字来。
  殿试放榜尚且要录近百人,眼前这许多人之中,先生们要收的学生却恐怕不能超过十个……
  算算这入选的难度,竟比科举还要低上许多。
  薛迟是听得翻白眼。
  薛廷之却是将目光投向了那已经放好的告示,但见上面的字迹工整清晰,且透着一种内敛的潇洒气,竟是一手难得的好字,眼神便不由一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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