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夏同张天翔说好,让他多做几套样品,在三省都摆上,这个不出售,做展示之用,目的就是博噱头。你要是好奇随时可以来看,也变相给百货公司带客,至于能不能买上,那估计得看命。
所有的准备工作都在年底完成,十二月尾,张天翔传话过来,说日子定了,洋装在明年的一月一日送上展台,有个小型的剪彩仪式,问她当天过不过来。
这是半吊子设计师在二十世纪初的首秀,要说没点期待是假话,郁夏斟酌之后,决定还是等等。她对这一系列的洋装很有自信,觉得能迎来火爆场面,与其在初期大力炒作,不如吊吊胃口,等等后劲儿。
张天翔只不过形式上问一下,他默认郁夏会到场,没想到等来拒绝。为此他又走了一趟郁家大宅,过去的时候郁夏就坐在临窗的榻上,正在构思下个系列的设计,她手上握着铅笔,时不时记录下什么,偶尔会靠在软枕上出神的看着外面的冬景。
至于小海,人就坐在旁边,他手里拿着棱角磨圆的木制玩具。起先玩得挺起劲,后来就被妈妈手里的图稿吸引注意,看他感兴趣,郁夏翻过一页描简笔画逗他,猫猫狗狗到她手里都憨态可掬,小海看得心痒痒,伸手去抓铅笔杆子。
郁夏就抱着他,带着他一笔笔画,还给画编了个故事。母子两个完成了一幅相当幼稚的作品,海宝宝高兴得很,仰头说待会儿舅舅过来他要拿给舅舅看,也给舅舅讲故事。
“那爸爸呢?不拿给爸爸看?”
提起乔越,海宝宝噘了噘嘴,郁夏摸他头顶软毛,问他怎么了。
“爸爸坏!”
“不让我娘亲亲我!”
“让我自己睡觉觉!”
“我不理他了!”
这的确是乔越干得出来的事,不过海宝宝也能耐,他因为语言表达能力不够,控诉的话是掐头去尾说的,掐掉了最关键的部分。
乔越就是想逐步完成洗脑,培养他独立自主的性格,想着最多再一年,海包子就该自己吃饭自己走路自己睡觉,再一年他都三岁了,三岁都能上幼儿园了。
乔越这是夹杂着私心的良苦用心。一方面的确有益,也怕这胖家伙长大了还这么粘人。
总之海两岁和乔三岁就这么杠上了,张天翔过来的时候,海包子刚告完状。郁夏正准备告诉儿子乔越说的没有错,男孩子一天天长大是应该坚强独立,虽然现在说这个还早了点。
大道理还没讲出来,小丫鬟就进房禀报说,张家四少爷来了,想见她。
郁夏从暖烘烘的榻上下来,穿上棉鞋走到屋檐底下,张天翔正好过来。他就是来问剪彩的事,看郁夏为什么不去,是赶上那天有别的事?要真是这样,还可以商量改期。
张天翔统共只在郁家大宅滞留了半个小时,问郁夏是什么情况,就得到答复说还不到时候。
永福百货要推出高级洋装这个事,前期铺垫够多,噱头足了,扬过头不合适,不如等知名度打响,她再出来续第二波。道理很简单,你不能把所有筹码一次全压上,后程也很重要。
张天翔听完又看她一眼:“你倒是比我更有生意头脑,受教了,受教了。”
其实都是耳濡目染学来的,上辈子甭管是电影电视剧手机游戏……出来之后都是隔两天一个爆炸新闻,没听说一天爆料完就完事了,肯定要想办法保持热度。
民国这会儿各行业的竞争压力都没那么大,出来个新东西能火热挺久,郁夏准备等别家仿品出了再带着第二系列亮相。
“其实我也有私心,冬天冷啊,在屋里看看书练练字煮个火锅才舒服,出去冻得慌。百货公司那边就麻烦四少爷,有什么事随时传话给我,我这边最近在构思春装。”
张天翔哪还敢多打扰,他算是发现了,设计本身最重要,只要图稿拿出来,别的问题都好解决,遇到实在没法解决的还能想替代之法。他简单关心了几句,准备走人,走之前被郁夏叫住:“早想就想问你,能不能给我弄台洋机来?我想做点东西,又不好意思去制衣作坊误事。”
“这有什么?你要不急我明天给你送来,着急今天就能拿到。”
“不着急,麻烦四少爷了。”
……
张天翔不愧是生意人,做事就比别人周全,他不止给郁夏送了洋机,跟着又送了几批面料,整张的毛皮也有,还有棉花什么的。东西准备齐活之后,郁夏尝试着上手做起来,她先前就去制衣作坊学习过,已经打下基础,当然刚开始难免有些磕磕绊绊,摸了两天洋机手就稳不少,之后一段时间,她沉迷于做衣服,咋都停不下来。
看到自己设计的东西从自己手上诞生,那种成就感无与伦比。只能说踩洋机有瘾,做衣服有毒。
乔越现在每隔几天就要带点东西回去,大到熏得香喷喷的羽绒服,小到软乎乎的靠枕,还有衬毛的手套。
到一月初,永福百货的高级洋装问世,拉了横幅不说,还请人到门口敲锣打鼓,场面非常热闹,就不说那些听过郁夏大名为抢货而来的,因为这些动静来凑热闹的就不少。
穿在假人模特身上的洋装的确很美,一个系列八件,并排着放一起非常和谐,同时每身都有自己的特色。这就是小姐们做梦都想要的裙子,优雅,迷人,并且昂贵。
所有人都痴迷于洋装的美,很快,有人回过神来,抬手就说来一件,不管定价多少来一件!
“这个系列都给我包起来,我全要。”
“也送一套到我府上。”
“粉色的有没有货?”
刚开始秩序还不错,在听说这是限量发售每种颜色只有三件之后,小姐们争起来了,都在拿支票本,只怕慢一步就进了别家衣橱。
制衣作坊好不容易才赶齐的洋装在几小时内就卖得干干净净,慢一步听到消息赶过来的什么也没捞到,她们只能一脸渴望看着穿在假人模特身上的样品,抱怨张天翔不会做事。
而抢到货的就得意了,拿回去穿上身照了得有半天镜子,跟着才想起来要搭配一套完美的首饰,然后再选个最好的场合给穿出去。
一月一日,永福百货洋装上新,当日售空。
二日,张天翔被自家女性亲属蹲了个正着,烦了他一整天,非要拿货……白拿不给花钱也行。
三日,同样。
四日,还是一样。
五日,他终于抽出空去了郁家,同合作伙伴分享自己最新的烦恼。就这回过去,他看到戴在小海手上胖嘟嘟的手套,缎面填充有棉花加防风保暖的兔毛内胆,看着就暖和。张天翔哄着小海取下来给他仔细瞧瞧,看过之后就叹了口气,说捣鼓出这玩意儿也不送一件过来,他学着做一批铁定好卖,这都是钱啊!
“不是说洋装已经卖疯了?怎么你还是这德行?”
“哪有生意人嫌进账多的?”
行吧,郁夏就给他讲了几种后来流行的手套样式,这个冬是来不及了,明年赶早做出来,能捞一笔。
张天翔听她说完就记住了,记住之后还假模假样抹了把眼泪。郁夏问他怎么了,他说呢:“我当初不该那么早放弃!我该卯起来和乔越竞争!我就怂了那么一下,财神爷就成别家的了!”
郁夏只当没听见,张天翔吊儿郎当的样子她都看习惯了。她顺手拿回给小海的兔毛手套,替儿子戴回去。戴好才问:“你过来就是找我闲扯几句?你不忙?”
“忙啊!怎么不忙?我来同合作伙伴分享成功的喜悦,还准备跟你商量定制的问题,这两天有好些太太小姐找过我了,包括大帅府都请我走过一趟。”
……
离开荣省之后,郁夏沉寂了一段时间,而现在,她又高调的回到别人的视野里。哪怕剪彩当天就没见着人,可张天翔没瞒过,对外都说这是郁小姐的作品,要量身定制也得她点头。
陆续有请帖送到郁家大宅,或者请她听戏,或者请她吃下午茶,还有请她参加舞会的。
郁夏看着摆在面前这六七张帖子,接一半拒一半不合适,她纤细的食指在桌面上敲了敲,吩咐说:“对外称病,都拒了吧。”
底下人指了指中间那张,确认说:“乔府的帖子也不接?”
“都不接,不用多想,没关系。”
区别对待不是好事,一招手就去人家也不见得会高看你,全拒了挺好的。乔越前两天还说呢,说她就是爱操心,学不会依靠人……郁夏准备任性一回,避免陷入被东家点心西家茶支配的恐惧。
后来郁夏听说那帖子是乔芸写的,乔芸是乔越的妹子。乔芸早先就好奇,想知道谁家小姐才能将二哥迷得神魂颠倒,眼看就要按耐不住,这当口又听说最近风靡南省的洋装就是她二哥女朋友设计的。这个消息让本来已经很烫的水直接烧到沸腾,她立刻让人递了帖子去郁家,不过小半天就接到回信,说郁小姐身体不适,无法赴约,敬请谅解。
乔芸生得聪明,问底下说,这些天郁家是不是接了很多帖子,她应了几方?
帮忙传话的摇头,说好像谁都没应。
乔芸有点明悟,让他退下之后在客厅里等了三个小时,等到乔越回来,问他:“二哥你这两天去没去过郁家?怎么听说我未来二嫂好像不太好?”
乔越本来准备回房间去,听到这话就原地转身,让司机开车去郁家大宅……又是三个小时,当他再一次回来,手上抱了个漆盒不说,腋下还夹了个牛皮纸袋。
这时候,乔天鸣和乔深都在看报纸,至于罗金莲和乔芸,她俩正在谈论郁夏。听到汽车的声音乔芸就看她妈一眼,她妈在心里读了个秒,数了十几下乔越就推开门进屋来了。
看几个人整整齐齐坐在客厅,乔越挑了挑眉。
罗金莲假咳一声,关心道:“听小芸说你女朋友病了?严重不严重?”
乔越跟过去坐下,将漆盒放在膝盖上,然后把牛皮纸袋递给乔芸。乔芸一头雾水,她伸手接过,展开纸袋看里面是两页纸。取出来一看,面上是张洋装的设计图稿,她目不转睛看了好一会儿,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回过神来猛地抬起头:“这是给我的?”
“你看后面那页,夏夏给你留字了。”
乔芸揭过这页,就看见郁夏用铅笔留的几行字,解释了她为什么拒绝邀约。乔芸飞快扫过那几行字,就笑了。
罗金莲跟着探出头去扫了一眼,没看懂。
“纸上写的什么?小芸你给念念。”
乔芸不肯念,她将这封简信装回牛皮纸袋,才回说:“是二嫂写给我的,妈你好什么奇?”
“……你这闺女还学会唱反调了,不给念是不是?不给念回头再别问我拿钱,穷起来找你二哥去。”
一听这话,乔芸立马认怂:“二嫂跟我解释说她没生病,是因为最近几天送去郁家的帖子太多,接谁的都不合适,想求个清静就想出这么个托词,全给拒了。又说让我白担心她一场过意不去,就送了个小礼物给我,让我原谅她一回。”
“什么礼物?是不是前阵子小越拿回来那种?还是这盒子里装的?”
“不是,都不是,”乔芸将那张图稿往她妈跟前一递,“是这个!二嫂说是今年初雪那天画的,送给我希望我喜欢。妈,你说我拿这个去裁缝铺,他们能对照着给我做一身不?你看这多漂亮多衬我!”
罗金莲大字不识,看画还是会的,她瞅了瞅,是挺美,就小声说:“还挺有心。”
这话让假模假样拿着报纸的乔天鸣听见,没好气说:“有什么心?她来南省多久了?这么长时间都没登我们家门,就这还有心?还有小芸你也是,没名没分的喊什么二嫂?那是妙春堂的郁小姐,同我们家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
乔越听了不高兴,他觉得自己得为老婆说句公道话,就拿那双黑漆漆的眼盯着他爸,用四平八稳的声调说:“夏夏早先提过,说总是我往郁家跑,她是不是也该过来拜访。”
他话音刚落,四个人全看过来,乔越还有点小得意,冲他爸说:“你说的绝对不让夏夏进我们家门,我就告诉她,我们全家都很忙,安排不出时间,让她别多想,这事不急。”
乔天鸣恨不得揍他一顿,他在忍耐和动手之间犹豫,只见老婆看了过来,眼神里全是不满。
让你非要显摆家长权威!
让你唱白脸!
还念叨说什么郁家小姐不好,对傻小子不上心,还没眼力劲儿,说这事从头到尾就是他们家这蠢蛋剃头担子一头热……结果呢?听听乔越说的!人家早想过来,是让臭小子拦住了,拦住是担心做爸的给女朋友排头吃。
所以这是谁的错?要罗金莲说,这还是当爸的错。
好不容易铁树开花,二十多年啊,乔越头一回开窍,人还没带回来就让你迎头浇下一瓢冷水。换个正常人可能会更加努力给家里人做思想工作,乔越他正常过吗?他没有!他有病!
你看不上没关系,又不用你帮忙疼我老婆,说到底多大回事?
就这样,乔天鸣跟他老婆罗金莲一等二等急上了火都没见着人。而乔越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动不动就耳朵尖绯红的他了,他现在溜了很多,他说乔天鸣忙得很回家的时间都不多郁夏也信,心想好歹是罗大帅跟前第一红人,在南荣庐三省可以说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忙也是应该的!正好,自己这边也忙,那就再交往交往,见家长这个事不用着急。
乔天鸣心累,至于罗金莲,她决定拆了自家丈夫的台。她往乔越那边坐过去一些,解释说:“你还不知道你爸?他就是死鸭子嘴硬。”
乔越不吭声。
罗金莲又说乔天鸣对郁夏没那么大偏见,他就是心疼儿子。二十多岁没谈过恋爱,头一回就找了个已经生过娃的,做爸的抱怨两句在情在理,不是在针对她。
乔越拿眼神去瞅他爸,他爸僵硬的别开头,乔越回过来说:“看我爸都不同意你讲的。”
“……”乔天鸣恨不得拿马鞭抽这蠢货,在所有人的注视之下,他硬邦邦回了一句,“听你妈的,把人带回来看看。”
乔越才高兴了,他好声好气提醒乔天鸣说:“这阵子不行,夏夏还得装病。”
说了这么半天真是……!!!
乔芸看了一出热闹,又想起图稿的事,就问乔越说这个请裁缝做出来没问题吧?乔越点头说随你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