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了准信,乔芸双眼都笑弯了,赞她二哥眼光好,说郁夏一定是特别好的姑娘,蕙质兰心才貌双全,“那漆盒里面装的又是什么?”
乔越就打开盖子给他们看了一眼,喜滋滋说:“夏夏亲手做的点心。”
“哟,这是水晶桂花糕啊,来我尝尝。”罗金莲就坐在乔越身边,正想拿点心叉子,乔越就把盖盖合上了,抱着不大的漆盒准备上楼。
走到楼梯口他又停下来,对罗金莲和乔芸说:“跟别人聊到永福的洋装你们也多夸夸,夏夏她和张天翔签了合同,能收五成纯利。”他真是一点儿没把自己当外人,说完淡定的上了楼,罗金莲叹了口气,臭小子越长大越不可爱!
乔天鸣那脸黑漆漆的,他憋了半天才回上一句:“还不是你们齐心协力惯出来的!”
就乔深不气,他将拿来装样子的报纸往身旁一放,说:“小越这样挺好,比以前活泼多了,医生说他身体也好了不少。”
说着,乔深又瞥了一眼放在旁边的报纸,最上面那页刊登的就是永福百货引起关注的高级洋装,都给夸出花来了,他们还客客气气用“郁先生”来称呼郁夏,以表尊重。
坐在客厅这四个人里面,也就乔深是亲眼见过郁夏的,因为他见过,放下偏见之后,看这个人就很难去挑剔什么。觉得方方面面都挺好,要说唯一的遗憾就是瞎眼跟过其他人。
寡妇都能改嫁,妓/女都能从良,眼瞎谈过一场糟心的恋爱又算得了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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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怕这年头消息传播速度慢,几天之后,荣省那边还是听到动静了,紧接着又有人在百货公司看到穿在假人模特身上的洋装,一系列八套,实在漂亮。
见到的都去问了,问这是上的新货?
得到答复说这是用来展示的样品,是郁小姐亲手设计的洋装,不过只在南省销售,其他地方没卖的。
这个说法一传开,就引来诸方抗议。
没卖的你挂出来做什么?这不是白白吊人胃口?
又有人表示样品也行,她肯出高价,负责人说这是东家的意思,他们做不了主。
“好他个张天翔!早先特地请咱们捧场,咱们带着空白支票来了,他又说不卖!这不是逗人玩?”
“张天翔人呢?”
“我不管,你今天必须买一套给我,就这套,我一看就喜欢。”
“我还全都喜欢呢!去请能做主的出来,我得问问你们是怎么做生意的。”
“……”
这么迷人的洋装竟然只是作展示用,小姐们看着当真挠心,首战告负之后,她们也还是不肯放弃,有空就往百货公司去,问怎么才肯卖,荣省啥时候到货?
每天都是一样的问题,可愁死人了。
也有脑子好使的,就想到联络人在南省的朋友或者让管家亲自跑一趟,买好捎带回来。
想法不错,派出去的人满心火热赶路过去,换来的还是摇头。
你说郁小姐设计的洋装啊,早卖空了,没货!
你问什么时候能补上货?这个冬应该不会补了,作坊那边已经在准备春装。至于这一系列冬装,以后应该都不会再做,明年有明年的款。
上别处买东西,只要你肯掏钱没听说还有办不成的事。就只有他们!在荣省没有,过来南省还是没有,你开双倍甚至三倍的支票也没有。
看你挠心挠肺还有闲嗑瓜子的帮着瞎出主意,说你试试看联系那些买到的,没准有人愿意让呢。
说着就有个梳着卷卷发穿着这系列洋装的小姐从旁边走过,边走边冲旁边的男士撒娇,说这些首饰都不衬,得去订一套新的。
看她这样你心里就该有数了,买到的人都觉得自己走大运了,又不是穷疯了谁会让出来?
这洋装穿上身果然同别家不同,真是好看。
好看归好看,回去咋交差呢?
正犯愁呢,就看见有个穿着旗袍,旗袍外披了个狐狸毛滚边斗篷的漂亮女人从旁边经过,同她一道的还有个像青松一样挺拔的年轻男人。这女人像是来买东西,还没挑好就被展台上的洋装吸引了注意,她往近处走了过来。
“这么看着还真不错。”女人称赞了一声,刚才受了一肚子闲气那个就忍不住开口,“别看了,你看出花来他们也不答应卖,开几倍的高价都不卖。”
那年轻小姐来了兴趣,她看过来,问:“你也是来买洋装的?买给谁?”
“给表妹,她说荣省那边没上货,让我从南省带一套回去。”
“荣省的吗?我以前也在荣省待过,是哪位小姐?”
帮忙跑腿并且白跑了一趟的年轻男人就说:“姓王……嗨,我和你说这个做什么?”他摇摇头准备走人,准备回去想想怎么同表妹交代,就听见旁边人问,是不是王娇娇小姐?
“你同表妹认识?”
“认识,当初王小姐关照我很多,我心里一直挺感激她。永福这边的洋装是可以量身定制的,你怎么不试试看?”
王表哥还挺懂,说那么多请帖递过去,郁小姐都没接,那是个噱头,认真你就傻了。
“她不接帖子,你可以试试登门拜访,说不准合了眼缘就谈拢了呢?”
王表哥基本没抱希望,他又一想,是可以试试登门拜访,要还是不成,也尽力了。这么想着,他回去收拾了一番,半下午去了郁家大宅,本以为十有八/九见不上,没想到,稀里糊涂就被人带进去了。
他被带到会客厅,管家请他等会儿,等了差不多半盏茶的时间,就听到脚步声,他赶紧站起来,还给了个笑脸,想给对方留下好印象。等看清楚来人是谁,他傻眼了。
“怎么是你?”
是的没错,这个倒霉表哥在展台前撞上的就是临时起意想出来转转的郁夏,同她一起的是郁时清。
郁时清就是个不太出来浪的,更别说郁夏。她过来南省以后极少出门,哪怕想走几步,郁家大宅也够转悠了。
王小姐这个倒霉表哥也算运气好,让他撞上了正主不说,再加上郁夏对王家母女印象深刻,当初能顺利聘上永福百货的售货员还是托她们的福,今儿临时起意,想着投桃报李。
郁夏见过王小姐,知道对方喜欢什么适合什么,就不用再约见她,只是告诉这个至今还活在梦里的表哥说,她这边会在一个月内把图稿交给张天翔,其他部分是制衣作坊负责的,又说冬天跟着就要过了,不久就该开春,做春装怎么样?
她说完这人就猛点头,春装好啊,春秋两季都可以穿。
托百货公司展台上那些洋装的福,郁夏在三省爆红,认识她的都在吹嘘她那些传奇经历,不认识的都在打听这是个什么人。
荣省这边,王娇娇接到她表哥传来的好消息睡着了都差点笑醒过来,还是她运气好,最早认识郁夏不说,也一直很欣赏郁夏,欣赏到那段时间在永福败活了不少钱。
有人欣喜就有人崩溃。
蒋家那头,蒋仲泽看着拆掉纱布露出来这张坑坑洼洼的丑陋的脸,他一拳砸在镜面上。又听说郁夏和张天翔的合作非常成功,就感觉喉咙腥甜,他气到内伤,几欲吐血。
凭什么呢?
倒霉事都是自己的,好事全让她占了!
第65章 民国那个反派妈
从第一次受伤,蒋仲泽就陷入恐慌,而当他去到南省,经历了后来那一连串的打击,恐慌就变成恐惧,他害怕看到自己的脸,也排斥别人好奇的眼神,他憎恨钱雪的母亲,因为人已经离省,想打击报复都寻她不到,仇恨自然就转移到冷清冷心的郁夏身上。
蒋仲泽给郁夏罗列了不止八宗罪,他从受伤以后整天什么也不干,就是回忆以前的事,折磨自己。
一月份的时候,某生意伙伴给蒋家递帖,说要娶姨太太,开了几桌,请老朋友热闹热闹。要是从前,蒋老爷铁定婉拒。虽然说是“娶”姨太太,其实就是纳妾,通常礼送到就行,不强求人一定去……现在他没底气拒绝,该说是流年不利,越到年底他越感觉处处碰壁,本来计划得好好的,临到事前总生变数。
早先感觉一定能赚的投资出了问题,本来很赚钱的生意也跌得厉害,哪怕还赚,比从前远远不如。
对商人来说,利润有多大风险就有多大,当蒋仲泽沉浸在痛苦之中,他爹蒋老爷也不好过,他没听说有谁在针对自己,可就是处处不顺。想让儿子帮忙分忧,蒋仲泽那样谁看了都憋气;想从太太这里得到一些关心和慰藉,蒋太太带来的是更深更沉的压力。蒋老爷觉得自己快要被压垮了,尤其在家里,呼吸都费劲,总感觉喘不上来……
生意伙伴娶姨太太,别人都嫌不上台面,不去,他去。
人家约他出去乐一乐,他不想去,可生意谈到中途,他不敢扫兴。
蒋老爷年轻时荒唐过,后来就收了心,这些年哪怕免不了应酬,胡搞瞎搞是没有的。他对那档子事本来已经不热衷了,想的是把生意做大,看儿子成才,再挑个方方面面都好的儿媳妇,让蒋家再上一个台阶。可人生路上总少不了三岔路口,一次走错就可能让你偏离坦途,之后很长时间都是步步惊心。
就像现在的蒋家,变故是蒋仲泽带来的,由此还引发了连锁反应,如今摆在蒋老爷面前的是什么呢?
生意黄了,儿子毁容破相了,儿媳妇还不知道上哪儿去找,家里不是诅咒怨怪谩骂就是哭哭啼啼……
一个家族在发展过程中总会遇上挫折,蒋老爷原本有信心应对,他做了许多计划,想打个漂亮的翻身仗,偏偏遇上太太和儿子可劲儿扯后腿,拽着他往底下坠,裤子都要给他扯掉了。
蒋老爷压力太大,这种时候被人约到赌场或者歌舞厅去谈生意,就难免会想顺便放松放松。只一月份,他去了百乐门六七回,与舞女打得火热的同时也谈成了几笔生意。蒋老爷尝到甜头,开始频频进出这些声色场所,谁邀他都不拒,酒和美人以及大把的银元能让他暂时忘记那个糟心的家……他最近很快乐,不仅快乐,也挽救了已见颓势的生意,哪怕不像之前日进斗金,至少也远离了危险边缘,不用担心一步踏错就掉入万丈深渊。
要从泥淖之中爬起来须得有强大的自制和惊人的毅力,要经历种种坎坷,这非常难。
正好相反的是,人要堕落就太容易了,不过个把月时间,蒋老爷变化之大,他不少朋友都不敢认。想着道不同不相为谋,有人不动声色与他划清界限;也有心善的想拉他一把,他听不进去;看他越陷越深,还有人去了蒋府,把这一情况委婉的同蒋太太说,让她别只顾着家里,男人也得管,再不管真来不及了。
蒋太太听罢难以置信,起先还觉得是恶意挑唆,看别人当真一脸关切,她才去回想这段时间的经历。儿子自不用说,老爷在家的时间也越来越少,经常午夜才回,满身酒味。
问他上哪儿去了总说忙应酬,又抱怨老婆儿子都帮不上忙,大事小事得他亲力亲为。说着说着还翻起旧账,他坚持认为家里会遭遇这些都是蒋仲泽不成器,他闯了祸自个儿还颓废下去,让做爹的日夜操劳来回奔波,真是不孝子。
每一次话题都会被带偏,他们已经很长时间没好好谈过。蒋太太憋了一肚子话,还没开口蒋老爷就说累。
“刚谈完生意回来,让我歇会儿。”
“我出去一趟,有事回头再说。”
“我顾生意都顾不过来,仲泽那边你盯着点,能开导就开导,不能也别再给我捅娄子。”
蒋太太心有存疑,看到丈夫签回一笔笔订单,她又放下心来。这阵子家里的生意有转好的趋势,忙也是有道理的,应酬嘛,喝点酒没什么。
她压下心中慌乱,尽量去想好的方面,结果让人一把撕开伪像,人家告诉她,蒋老爷并不是跟人喝酒那么简单,他最近进出的是赌场是戏园子是百乐门,他抽大/烟捧角儿还赌钱,什么都沾上了。
“你说得不对!我们老爷是去谈生意的,他签回来的合同我看过!”
……
该怎么说?
如今同他往来的都是那种人,简单讲,也寻欢作乐也谈生意。别人一般只碰一样,他东家西家来请都应,能沾的全沾上了。
有些话说起来特别难听,好心提醒蒋太太的都感觉难以启齿。
蒋太太捂着胸口傻坐在沙发上,坐了半天,缓过劲儿来首先想到的竟然是老朋友们不厚道,生意场上没人帮忙,这种时候倒是来得快,好心提醒或许是有吧,同时不也存了来看她笑话的心思?
心里这么想,倒是没敢直说,她挤出一抹难看的笑容,跟人道了声谢——
“这事我知道了,多谢你特地走一趟,来提醒我。”
老朋友又说:“仲泽早先受的伤还没好全?得有两三个月了吧?阿崇前两天还在念叨,说有段时间没见过他了,办舞会请他没来,小聚也不见人。”
蒋太太本来就是强撑着,她不想给人看笑话,结果对方说完男人说儿子,这是快很准又往她胸口扎了一刀,她感觉要撑不住了,就勉强回了两句,起身送客,看对方坐上车,车子驶远,她再也撑不住,一个摇晃就倒了下去。
听说太太不舒服,蒋老爷并没有急着回家,他早晨出门时太太气色还不错,怎么可能说不好就不好?想也知道是借口称病想骗他回去,这种事也不是头一次了。
他嘴上答应了,说跟着就回,结果转身去赴了别人的约,当晚玩得尽兴,蒋老爷过了午夜才回,回去就看见太太脸色苍白靠在床头等她。
“怎么的?你还真不舒服?”
这话狠狠刺激到蒋太太,她抄着手边能拿到的东西就往蒋老爷身上砸,又歇斯底里问:“你上哪儿去了?别跟我说应酬?有谁天天去歌舞厅去戏园子应酬?人家上门来告诉我你在外头花天酒地,不仅带舞女出场你还捧角儿!”
事情就这么被拆穿了,蒋老爷起初还慌,让蒋太太多骂了几句他心里的火气也蹭蹭涨上来。他双手叉腰在房里踱了两圈,跟着走到床边居高临下看着自家婆娘。
“有你这么个只知道抱怨的鬼婆娘在家里,谁愿意回来?还不只是你,就连儿子也是一副窝囊相,我真是倒了八辈子霉!”
蒋老爷说完又要往外走,蒋太太下床去追也没把人拦住。
有些事在揭穿之前,大家还愿意装一装样子,一旦揭穿,反而可能破罐子破摔。比如蒋老爷,自从发觉这个家带给他的不是温暖,而是令人窒息的压力……他就不想回去,宁可随便找个地方对付一晚也不想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