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魂虫缠绕着压切长谷部渐渐将他放下来, 他伸手无意中触到死魂虫, 冰凉而虚无的感觉让他皱了皱眉。
他淡淡道:“刀剑, 想忠于主人的心, 是本能。”
“可我现在不只是一把刀, 我是人,人犯下的错误就应该认错, 不然和那个男人又有什么区别。”
刀解池沸腾的水停歇下来,桔梗走到池子边,用手撩了一把水,湿漉漉的手也没擦干,就这样掐住了压切长谷部的喉咙,对刀剑极具腐蚀性的水,立刻将他的脖颈烧出了一圈黑,他的呼吸突然变得极其吃力起来,眼睛瞪着桔梗又说不出一句话来。
良久,桔梗才松开手,压切长谷部几乎是立刻就摔到了地上,狠狠的掐着自己的喉咙咳嗽了起来,他咳得极其痛苦,好像要把肺都咳出来似的。
“你想死,我就让你体验一下死的感觉,比你跳入刀解池时要痛苦的多,”桔梗也慢慢的蹲了下来,和他平视,冰冷的目光却让压切长谷部不敢同她对视:“真正面临过一次死亡,你就会知道你曾经犯下的罪有多么严重,现在,你还想用死亡去逃避吗。”
他脸上带着苦笑,对死亡的害怕和对生命的不舍,后知后觉的爬缠上心头,让他突然生出了对人世的眷恋之情。
哪怕这一辈子已经犯下了太多失误和过错,也许用命也偿还不了,可是尝过了人的滋味和情感再让他无牵无挂的离去,已经成了不可能的事情。
“我就是想用死,去结束这一切,把我这条命偿给他们,难道这样还不够吗?”
桔梗不轻不重的笑了一声,假作伸手又要去扼他的脖子,压切长谷部本能的反应向后退了一步,等回过神发现对方是在吓自己,他又闭上眼睛,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
不过就像猫捉老鼠,即便是要把对方吞吃入腹,也要在临死前给他希望,再玩弄他的心灵罢了,配合一下又有什么关系。
明明是十分动听的声音,现在听起来却像恶魔的呢喃,让他浑身都不得安宁:“你在怕死,压切长谷部,你明明是怕的,干嘛要掩饰自己的真正想法呢?我现在松开手,刀解池就在那里,只需要一两分钟就可以沸腾起来,你想跳随时都可以跳。”
“这一次我不会在阻拦着你,没有人会等你,就算有人……我也会把他拦在门外,你会一个人安安静静的死去,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知晓,政府会给我重新配一把压切长谷部过来。或者你前脚跳进了这池水中,我马上就可以从旁边的锻刀炉中重新锻出一把压切切长谷部,你的存在,完全没有任何意义。”
桔梗拎起长谷部的教父装的领子,把他直接转向了刀解持,又把他的头摁向了池面。
清澈的池水看上去毫无危险,可是扑面而来的气息却让压切长谷部痛苦的闭上眼,心里那根弦却开始动摇。
“把死亡当成儿戏,把自己的命当成儿戏,这样的人,我怎能指望你体会自己犯下的到底是什么样的错误!以为把命还了就可以,那他们的人生呢?你赔得起吗?不要以为自己跳下刀解池就能一了百了,什么事情就可以当做没发生过,我告诉你,你这是愚蠢!”
桔梗狠狠的把压切长谷部从地上揪了起来,手捏着他的下颏强迫他和自己对视,不准他的眼神有丝毫的闪避,即便看见他的伤痛也没有丝毫的留情。
“怎么,不说话了?”桔梗把压切长谷部往地上一掼:“我刺痛你了吗?”
那样的接近过死亡,压切长谷部的死志早已经不坚定了,他现在开始迷茫,如果一开始他可以坚定不后悔的跳下刀解池,用命来偿还自己的错误,那现在他已经丧失了这样的勇气。
他忽然意识到死亡这个词所代表的尖刻,并不是像刀剑化作铁水,之后或许还能在其他哪个审神者的刀剑池里再复苏醒过来,只是失去了过往的记忆。
人是不同的,人会感受疼痛,人会忘不了自己的羁绊,即便在这个本丸里,他相熟的刀剑并不多,可是那么多日子的相处……如果将来还会有其他的压切长谷部取代自己的位置,那也不是他。
“……我不想死。”
桔梗冷笑:“你不想死,难道因为聚灵石而死在了战场上的人,他们就是想死的了?你在做这些事的时候也许是不知情,可是你终究还是犯下这样的罪过。你剥夺的不仅是他们的生命,还有他们在这世间的存在,他们所拥有的一切,你去死,我不拦你,是因为你认为这是你偿还的最好办法,可是我问你,你的命当真值得了那么多吗?”
压切长谷部颓然倒地,用手慢慢捂住自己的脸。
不值得。
即便压切长谷部这把刀是国宝,可是这个国宝有多大的水分谁都清楚,他不过是千千万万个付丧神中的一个,是真品上的碎片投影复刻而已,说到底还是冰冷的铁器,即便裹上了人类的血肉之躯,却还是愚笨不堪的体会不了人的情感。
他松开手,脸上是丝毫不掩饰的茫然,仰头看着桔梗,就像此时她是唯一能指引自己的神明一般慎重:“我到底应该怎么做,怎么做才是对的。”
“我也不知道你应该怎么做,或许继续跳你的刀解池,或许,你自己想开了,找些别的什么事来做也是你自己的事情,但说好了,我不会再干涉你,你自己在这慢慢想吧。”
桔梗站在门口背对着光线,这个锻刀室的光线一向不大好,压切长谷部看不到她脸上的表情觉得心里一阵恐慌,想伸手留住她,却发现他们之间相隔的距离那么远。
他下意识的在地上膝行了数步,想伸手去扯她的裤子,一捞,却只是虚影。
不知道现在该怎么做,可是压切长谷部知道她不是在跟自己开玩笑,如果现在真的让她走了,或许就是把自己抛在这里,再也不会来管他,就算是立刻跳入刀解池也好,她会真的像她所说的那样不再出手干涉。
这个女人,是如此的狠心。
他恍恍惚惚的,透过光影好像看到了一个男人,即便相貌已经模糊,可对方嚣张狂妄的言行却犹然在面前,好像至始至终都不曾忘却过。
压切长谷部是一把可以随意赠送给自己属臣的刀。
他已经被抛弃过一次了,不能再被抛弃第二次。
替花皇埋下那些聚灵石的时候,只是单纯的服从主命,好像服从主命这一条是压切长谷部这把刀生而就有的设定,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为什么要服从,也从来没有想过,除了服从之外,还有其余的什么选择。
服从第一,理智第一,情感和他的想法这些都是无用的东西,从来就不需要被列入考虑的章程中,这也就是为什么他深受花皇喜爱的原因。
其实说是喜爱,也不过是觉得有利用价值罢了。
可是现在,只要一想到会被眼前这个冷漠残酷的女人留在这里,压切长谷部的心就比死还痛。
明明踏进这个房间的时候,他还是那样拥有着勇气的,可是这个女人却可恶的用刀戳破了自己所有伪装起来的勇敢,现在又想丝毫不负责任的转身离开,这样的事,怎么可以准它发生?
不管是寻找自己的意义也好,不管是补偿自己的罪过也好,至少现在,他急需要一个把自己留在这里的理由,不被抛弃的理由。
绝对,不能再被抛弃了。
他发挥了极高的机动从地上一跃而起,动作敏捷的像只驯鹿,轻巧又准确的抱住了那团能给他生也能把他推入地狱的幻影。
桔梗就这么压切长谷部用力的紧的抱住,事实上冲劲并不大,她只是略向前移了一步就稳住了身体。有一双手从身后穿过来,死死的勒住她的腰,好像没有什么能让他把这双手松开。
“怎么了。”
身后的男子贴着她,慢慢抬起一只手捂住她的脸,带着啜泣的气音,在耳边响起:“不要抛弃我,不要让我一个人,我不是眷恋前主,我只是觉得自己做错了……我恨他,但更恨自己,可是,你可不可以不要这么轻易放弃我……”
压切长谷部像一只大型犬一样在桔梗的肩膀颈窝处拼命的磨蹭,试图在那里汲取一点热意好让自己安心下来。
女子发间清淡而雅致的气息,身体微微的热度,让他突然就宁静了下来,可他也没有松开手里温暖的女体,手下的那张脸是这么的柔嫩光滑,他一只手就可以完全的覆盖住,捧在掌心里,就好像失而复得了很重要的东西。
“松开,压切长谷部。”
桔梗没有亲自把他的手拿走,却让他自己把手挪开:“压切长谷部不是最听从主命的刀吗。”
“没错,他以前是这样的,可是现在您还不是他的主人……”压切长谷部不由分说的举起了桔梗的手,放到嘴边含住了她的手指,用力一吮,极其清淡的血腥气蔓延开,神色变了几变,似痛苦,又像解脱:“想让我听您的话,就把我变成您的刀吧,把我身上的那些痕迹彻底的洗净……不要再沾染上别的气息。”
订立血契,原本应该是主人发起,现在被他这样做来,却好像天经地义,不是什么可以指摘的事情。
“你想找一个救赎,你认为我可以救赎你吗?”
桔梗觉得这把刀的脑回路实在奇怪,她再想说出嘲讽的话让他清醒清醒,可是加切长谷部又伸手捂住了她的嘴强行不让人说话。
温热的气息吞吐在他的手心里,像有人拿着最柔软的羽毛在手心里慢慢的搔痒,那种痒通过人的神经传达到脑子里,又从脑袋进到心里,这让压切长谷部更加舍不得松开手。
他有些固执道:“我不管您心里是怎样认为,但现在能救赎我的确实只有您,如果现在您还是决定要抛下我,那就亲手杀掉我。死在您的手下,我自私的负疚感或许会轻一点。”
“求求你,”压切长谷部在她的耳边轻轻地执着的一遍遍重复:“把我留在你身边。”
“不准!”
他的自白突然被打断,压切长谷部有些气恼的低下头,小小的短刀一下子扑在他的腿上,对着他的软肉死命咬,一口都没留情。
不一会儿,压切长谷部的裤子有些湿,上面已经被糊了一块又一块的口水。
一身的肌肉可不是白长的,那么多年的征战,压切长谷部身上没有一丝赘余的肉,全是紧致的肌肉线条,一期一振虽然是把刀,可现在他也只是把变小了的短刀,牙齿是人的牙齿,不是钢铁的牙齿。
咬了半天也没听见敌人喊疼,反倒是他那一口乳牙都快摇摇欲坠了。
一期一阵被桔梗抱着松手,摸着自己有些松动的牙齿,有点伤心,狠狠的瞪了压切长谷部一眼,一转身抱住主人的脖子又变得开开心心的了。
髭切紧跟在他身后慢吞吞的走过来,看到一期一振,对压切长谷部下嘴也不阻止,兴致勃勃的欣赏着这把打刀的窘态。走近,又像桔梗像模像样的行了家臣之礼,动作之间虽然没有了以前那股轻佻之态,却还是显得漫不经心。
“主人大人,没想到您在这里,一期殿下变小了之后孩子心性太大了,我管起来有些束手无策,就只能随他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了。”
桔梗抱着跟考拉一样的一期一振有些苦恼:“粟田口的刀呢?”
“一期殿下变小之后似乎武力值还在,他们一个个都不想对自己的兄长动手,就只能把这个艰巨的任务推给我了。”
既然是髭切这把刀看孩子,那么出现这样的情况也可想而知,没把一期一振看到刀解池里去就算不错了,不过他们现在站的就是刀解池的位置。
没准髭切还真有这个心思也不一定。
他睁眼说瞎话的本事无人能及,偏生又说得十分自然:“这不是长谷部先生么,没想到你也在这里……主人大人,想必您还不清楚,长谷部可是出了名的万能刀啊,什么事都能做,您说是吗?长谷部先生。”
这个锅推的有些猝不及防,长谷部还没意识到对方的话里是有什么陷阱,顺着髭切的意思点了点头。
“……无论是火烧……”这句深深印在脑海里的入手词,让长谷部心生不满,他不想自己再标上那个男人的标签,也不想再和他有任何的关系,话到嘴边硬生生的改口道:“乌冬面,还是手刃鸡鸭鹅,都在所不辞。”
“嗯?”髭切有些诧异的看了他一眼:“没想到长谷部先生居然变得这么,接地气。”
他很快就恢复了老神在在的样子:“不管怎么说,表达的方式不同,这都是象征着刀剑的忠诚之心啊。”
“毕竟为主人分忧,可是我们做刀剑的职责,如果让主人一直为了孩子的事而操劳,简直就是我们的失职,主人,您要是觉得累的话,”髭切把身上披着那件永远不会掉下来的外套突然的取了下来,露出他笔挺的身姿:“就把这些操心的事交给您的属下吧,长谷部先生出色的工作能力一定会让您满意的。”
压切长谷部终于就看穿了这把来自平安时期的老刀不怀好意的内心,可是对方给自己带了这么一顶高帽子,也没有什么理由推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