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庆眼神冷了下来,盯着缩在墙角的顾康,暗暗攥紧了拳头。
丁大强笑道:“您先别急,借条上写的清楚明白,还款期限是三个月,现在我就是先通知您一声。我跟顾康也熟,知道你们顾家在春山镇,来一趟府城不容易,到时候你们若没空来,我也不介意亲自跑一趟。”
这是明说对顾家底细很清楚,若不按期还钱,赌坊就要找上门了。
“我要再看看借据。”顾孟成缓过劲儿,心里谨慎,要在查看一遍。
丁大强便把借据摊开,让他一张一张细看。
金额没错,借据上面日期明确,有顾康的签字和手印儿。这些借据一共五张,每张都是借了一百两,其中有三张是同一天借的。
顾孟成一个没忍住,拽起顾康扬手就要打,可手抡到半空又顿住,咬牙踹了一脚:“滚回去!”
顾康一声不敢吭。
回到小院儿,谁也没敢说话,也没敢回屋。
“康儿……”白氏刚迎上来,发现几人脸色不对,心下一个咯噔。
“大山,今晚看好院门,我不发话谁都并不能出去!”顾孟成又扫了二房几人,道:“弟妹,今晚收拾好东西,明天一早就跟我回镇上。除了庆儿媳妇留下照顾老二,老三和香秀都得回去,出来的够久了!”
白氏猜到顾康又赌钱欠债了,自然不敢说话。
顾香秀不乐意回去,可看大伯一脸黑沉也不敢顶撞。再者说,先前出了落水的事儿,哪怕外面没人议论,到底心虚,也不敢再出去招摇,只打算等竹山文会开始再寻机会,哪知现在……
思及此,她不仅埋怨起自家三哥,又怨白氏偏心,若早管着三哥,也不能让他闯出现在的祸,自己也不会被连累。
顾孟成本来没打算赶的太急,但出了顾康的事儿,他是一刻不想多待。
次日天色微亮,箱笼装车,一行人便出城去了。
回去的人不仅仅是顾孟成点名儿的几个,包括顾庆陈氏、顾庭江堇姝都回。
一开始将顾康带回来,众人听闻欠了赌坊五百两银子,只感受到震惊慌乱,还有衍生出的各样小心思,哪有功夫再细想别的。然而晚间睡觉,翻来覆去睡不着,谁也不是傻子,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古往今来多少人因为赌钱弄的倾家荡产卖儿卖女。
这些人里,最了解赌坊可怕的就是顾孟成、顾庆、白氏,顾家二老爷当年犯浑,跟现今的顾康一个样儿,欠了赌坊大几百两银子,偏他捂的严实,直到赌坊的人上门逼债才事发。
赌坊放债惯常是“九出十三归”,比如借一百两,实际到手只有九十两,到期归还是一百三十两。而赌坊放债有按日,有按月,有按年,现在顾康就是得按月滚利还钱。五百两借款,若是三月后到期,这么一盘算就得还……
顾庆蹭的从床上坐起来,一口气灌了两杯冷茶也冷静下来。
他清楚的记得三岁那年赌坊上门逼债,自己爹被爷爷押在院子里扒了衣服,打的皮开肉绽,养了一两个月才能下床。
那时顾家有三百亩地,其中还有祖上五十亩上等好田,土地肥沃地势平坦,年年收成都比寻常良田多两成,都是祖上传下来的,这等好田,便是拿着银子都没处买。可那次欠赌坊的钱实在太多,顾爷爷不得不变卖田地,这才只剩如今一百八十亩。
也是那次吃了教训,他爹一连两三年都缩在家不敢冒头,直到爷爷去世才故态萌苏。
顾庆现在没心思关心顾康会怎么样,他想的是,必须马上把钱还了,不能等到三个月后,否则顾家倾家荡产都不够!
同样的,顾孟成也会算,一想到家里的地保不住,一颗心都要烧起来。他们顾家靠什么生活?小辈儿们靠什么读书?都是赖着家里的田地产出。若是地没了,别说什么读书,连饭都没得吃。
顾庭没想那么多,可江堇姝给他算了一笔账,弄得他也焦心起来。
顾庭担心顾老太承受不住打击。
白氏那边儿更是气儿也不敢出,若非两儿子都要回,她恨不能躲在府城。顾康闹出了事儿,家里肯定生气,可亲孙子总不能打死吧?她怕这火儿撒在自个儿身上,真闹起来,顾仲成可不会帮着她,反倒会打的她半死。
这么一行人,一路沉默,回到顾家个个脸色不好。
出了这种事,顾孟成顾不得别的,一路上赶路赶得很急,加上天没亮就出发,半下午就到了镇上,可想而知颠簸的多难受。
谁也没敢乱走,跟在顾孟成身后,进了厅堂。
顾老太听说他们回来,本是高兴的迎出来,谁知见诸人脸色不对。
“还不跪下!”顾孟成踹了顾康一脚。
顾康一改往日在家的样子,噗通一跪,神色惶恐,突然就爬到顾老太跟前,抱着顾老太的腿大哭:“奶奶,奶奶救我,我再也不敢了。”
“这、这是出什么事了?”顾老太问。
顾孟成沉着一张脸,把顾康赌钱的事儿说了。
顾孟成本来不想惊动顾老太,怕她受不住,但这事儿太大,瞒不住。
顾老太愣住了,好半天才眼泪一下,拍打起顾康:“你这不成器的孩子啊,怎么就跟你爹一个样儿!早就告诉你不能赌钱,你怎么就不听啊!”
高氏更是身子一软,幸而杨氏搀扶住了。
高氏想起二十多年那回,差点儿顾家就散了,又看着眼下,忍不住也捧着脸哭。她又气又委屈,上一回是二房顾孟成惹的祸,顾家就遭过一次劫,谁知二十年过去,他儿子又来一回,再厚的家底儿也搁不住这么折腾啊。他们大房累死累活养着二房,二房不知感恩就罢了,还这么闹腾,她实在忍不下去了。
高氏也顾不得跟顾孟成通气儿,拿帕子擦了眼泪,张口就道:“娘,就当做儿媳的我不懂事,可二叔他们家实在是……我要分家!再这么下去,二房把顾家家底儿都败完了,您的曾孙子都要养不活了!”
这话一出,气氛为之一静。
白氏很快回神,立马跳出来反驳:“大嫂你说什么呢,娘她老人家还在呢,凭什么分家!”
白氏不傻,如果分了家,他们二房有什么?就算能分到田地,难道指望顾仲成去照管?再者说,自来分家都是长子占大头,大房又能干,在一起才更有好处,起码是在顾庆做官前不能分家。
二房没一个附和她。
不是不想附和,是不敢。
顾孟成从没想过在顾老太尚在时分家,哪怕二弟不长进,可二房顾庆出息,他也有心让两房相互扶持。但经过顾康这事儿,他又想起二弟当年做的混账事,心里也觉得丧气。再一个,小辈儿们不清楚,他却知道,当年顾老爷子去的早,就是被二弟气的吐了血,险些没救回来,自那以后身体就垮了。
顾老太显然也想了往事,觉得对不住大房,自然不会生大儿媳的气。高氏这个长媳做得好,也不是个太计较的人,实在是二房太能闹腾了。
“奶奶,您别伤心,三哥知道错了,再不敢的。”顾庭忙在一旁劝慰,不是为顾康开脱,而是担心顾老太身体。
“四宝啊。”顾老太这才发现顾庭也回来了。
顾庭岔开话题:“奶奶,孙儿好了,普济堂的沈老先生医术高明,孙儿现在不像以前那么笨了。有位老先生收我做弟子,让我跟着他读书,还说我很有天分,明年能下场试题呢。”
顾老太惊诧不已,仔细打量着他,又听江堇姝在旁补充,终于相信孙儿的病是真好了。顾老太激动的抱着顾庭哭:“好,好啊,奶奶的四宝啊,你可终于好了。”
先前剑拔弩张的气氛为之松缓,可暗流越发汹涌。
分家,当这个词跳出来,这回的事儿就不能轻易过去。
第39章 第 39 章
当天晚饭后,顾家众人再次齐聚一堂。
顾仲成也回来了,并从顾庆口中得知了事情始末,当下就没含糊,先抡起棍子将顾康打了一顿。顾康痛的哭爹喊娘,白氏心疼的直哭却不敢拦,顾康只能朝顾老太跟前跑,顾仲成提着棍子追了过去。
半路遇到顾孟成夫妻俩,却没劝阻顾仲成,冷冷淡淡瞥一眼,去见顾老太了。
顾仲成心下一突,更恨小儿子混账。
顾仲成向来不是个照管子女的,只管拿钱在外自在,这回打顾康,一个的确是气恨顾康欠债,另一个则是做给大房看。顾仲成自己几斤几两能不清楚?他不想分家。只是瞧着大房态度,这回真不好糊弄过去。
堂屋里灯火通明,顾老太端坐在上,一一扫过在座的人,叹了口气。虽是事出突然,但顾老太不是糊涂人,一辈子也经过大事,家里的事儿也是仔细想过的。
“老大,若是现在立马还钱,要还多少?”顾老太有顾仲成的旧例在前,对赌坊的一些儿事很清楚,知道欠债不能拖,越拖越难还。
顾孟成道:“赌坊的规矩放在那儿,九出十三归,借了五百两,若现在就还,那就是六百五十两。虽说未满一月,但月初还还是月尾还,这个月的利钱都要算上。”
“还!”顾老太很果断:“大媳妇,家里还有多少现银?”
高氏是管家娘子,自是清楚公账上的数目,对于拿公中银子还债并不意外,但这回她没藏着心思,脸上一直很冷淡,垂着眼答道:“现银有二百八十七两三百五十文。”
顾老太看向顾仲成:“你儿子不知道,你应该清楚,咱们家本有些家底儿,上回你这个做老子的闯了祸,家里不但卖了地,连藏着准备传给儿孙的几件儿好东西也都卖了,现在你儿子跟你学的好,家里却再也没东西可当。”
“娘……”顾仲成别处很混账,好歹有点儿孝心,被顾老太一说,立马跪下,脸涨得通红。
顾老太不再看他,看向大儿子:“卖地,现在只能卖地。”
顾孟成眼睛发红:“娘,地不能卖啊!卖了地……”
顾老太叹口气:“没法子了。卖地之前,由我做主,先把家分了。”
众人一惊。
即便是最先提出分家的高氏,也没料着分家这般容易。
“树大分枝,将来我死了,这家一样要分,现在也就是早几年。”顾老太倒是显得淡然:“分家这事儿,我不偏不倚,就按着规矩来分。论规矩,家产均分,我这边留一成养老。我们家共有一百八十亩地,我留十八亩,你们三房每家三成,各五十四亩。至于房舍,就是咱们住的地方,早先就分配好了。你们自己再另开大门,亦或是依旧像现在这样,都行。家里的夏粮才收上来,等留足口粮,卖的银子再均分。屋后的粮仓、厨房等琐碎杂物,都均分,你们看着分吧。”
歇口气,顾老太又道:“公中二百多两银子,就给二房拿二百两吧。”
白氏忍不住了:“娘,那欠赌坊的银子怎么办?”
看似吧公中大头给了自家,可也才二百两,债务却是六百五十两,下剩的难道要二房自己出?哪怕已经占了便宜,白氏还是觉得吃了大亏,在她看来,还没分家呢,这笔钱就该公中出。
顾老太不理她,直接问顾仲成:“老二,你怎么看?”
顾仲成尽管肉痛,却也不敢反驳:“娘分的公道。”
顾老太眼泪掉下来,一边擦一边道:“你们父子俩不成器,我便是不管你们,还得看着庆儿和静姐儿呢,便是香儿还没说亲,我也得管。可我不能太偏了,往后我跟着你大哥大嫂过,再让他们替你们还账,怎么说得过去。我这边的十八亩地,留下八亩吃用,卖掉十亩,这钱给你们拿去还债。将来香儿出嫁,嫁妆我出!”
顾孟成想说什么,高氏扯住他。
顾庭见顾老太难过,当即说道:“奶奶,你跟我过,三房就我和堇姝两个人,负担小。”
“这不行,我是长子,该我养老。”顾孟成这事儿上可不含糊,再者说,他也不笨,顾老太的分家方式,明着是给二房占便宜,实际维护的是大房三房。
毕竟若是二房搅合着不肯分家,难不成他们真不管顾康了?赌坊可不管那么多。
顾老太欣慰的拍拍顾庭的手:“四宝孝顺,奶奶知道。奶奶还是跟着你大伯,你大伯大伯母都孝顺着呢,亏不着我。”
顾老太心底不大放心顾庭,但若跟了顾庭,大房脸面名声上都太难看。
高氏不见得对分家全无异议,但她想的清楚明白,现今的状况,总好过没分家直接用公中的钱去还债。
二房的人自然不大满意,但顾仲成表了态,白氏不敢驳,顾庆等人是小辈儿,更不好随便张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