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叶儿到底不是草珠儿，处处留心细致，入了顾家便不再称顾庭“姑爷”，便是喊江堇姝“姑娘”，也只在私下里。
小喜瞧着十五六岁，圆脸、白净，笑起来两个酒窝，格外喜气。
顾家虽不如江家，却有个好处，不兴纳妾，也没给爷们儿放通房丫头的习惯。顾家丫头们年纪大了，一般都是放身归家，由自家择配，哪怕是和家里小厮谈婚论嫁，也是各家自己的事儿，顾家不管这个。
待得江堇姝进了正房，高氏带着儿媳妇杨氏正在里面。
“大伯母，大嫂子。”顾庭见了人就喊。
“大伯母、大嫂。”江堇姝跟着见礼。
杨氏模样儿端庄，未语三分笑：“四弟妹。”
高氏也道：“你们来得早，老奶奶昨儿高兴，睡得迟了，这会儿刚起。”
确实早，二房的人还没见影子呢。
高氏让两人坐着等，间或说些家中各房的情况，倒不至于沉默相对。偶尔高氏问两句江家的事儿，江堇姝捡着没要紧的答了，毕竟新妇入门，总不好张口抱怨娘家不好，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若江堇姝口没遮拦，顾家就该嫌她了。
其间江堇姝也关注着顾庭。顾庭倒是坐得住，安安静静的，好似在听她们说话，又茫然着似乎没听懂。
又坐了坐，大伯父顾孟成和堂兄顾序过来了。另有丫头带来杨氏的一双儿女，五岁的榆哥儿，两岁的卉姐儿。
几乎是前后脚，二房的人也来了。二伯父顾仲成走到门口的时候还打着哈兮，一副没睡醒的样子，白氏拍了他一下子，两人后头跟着两对儿小夫妻，带着两岁的静姐儿，另有个穿桃红纱裙的秀丽姑娘，想来就是三姑娘顾香秀了。
这些人进来，少不得盯着江堇姝打量。
江堇姝已站了起来，在高氏介绍下，一一称呼来人。
“老奶奶过来了。”小喜在门口喊了一声。
听着脚步响，门外进来个富态的老太太。老太太虽是头发花白，气色却好，应着今儿的日子，穿着的也喜庆。一进来脸上就带着笑，看着十分慈和，若江堇姝是原主，见着这样的长辈，想来也会少了几分紧张。
“都坐。”顾老太摆摆手，来到上首坐了。
东侧坐了大房，西侧坐了二房。
如此，顾家所有人便齐了。
此时江堇姝才注意到，高氏先前收走的白娟没在这儿出现，似乎也没有提及的打算，转而便明白了，定是之前就已经告知了顾老太。若都是女眷，当众呈看倒无碍，但还有大伯和几个大伯哥呢。
高氏朝丫鬟示意，便有丫鬟布置了两个垫子，备了茶。
“老四，带着你媳妇给奶奶磕头敬茶。”高氏笑着提醒顾庭。
顾庭定是先前便被教导过，听得这话，一笑，果然拉着江堇姝的手走到垫子跟前先一步跪了。
江堇姝忙跟着跪下。
顾老太跟前的另一个丫头瞧着比小喜大一两岁，叫小梅，托着两杯茶递过来。
顾庭倒是暖心，先端了一杯递给江堇姝，而后自己端了一杯，朝顾老太递过去：“奶奶喝茶。”
“好、好。”顾老太看着眼前一身红袍的顾庭，不觉眼眶一红，竟似看到早逝的三儿子般。
三子顾季成是兄弟里最会读书的，早早儿过了童生试，二十三岁那年去参加院试，谁曾想半途遇了劫道儿的，几个读书人仗着人多反抗，惹怒了匪徒，动手之下，顾季成被砍了一刀，及至寻到大夫医治，到底晚了。恰逢那时其妻有孕，闻得噩耗摔了一跤，孩子着急出来，大人却昏迷不醒，后来好不容易将人弄醒，孩子刚落草，其妻就大出血，没能保住性命。
顾庭有些傻，估摸着也是在娘胎里憋的太久的缘故。
高氏见了顾老太神色，立时猜出缘故，忙笑道：“娘，你这下子可以放心喽，瞧瞧老四和他媳妇，再般配也没有了。”
顾老太收敛了神色，将准备好的红包给了顾庭：“奶奶知道你是好孩子，如今你娶了亲，是大人了，往后跟媳妇好好过，可不许欺负她啊。”
顾庭接了红包，正色保证：“奶奶别伤心，孙儿肯定听话，绝对不会欺负堇姝。往后好吃的、好玩的，我都让给堇姝。”
稚子般的话，惹来一阵笑，有善意，自然也有嘲讽。
江堇姝也跟着笑了，侧头看身边的人，比她高了半个肩呢，却也不过是个孩子罢了。
江堇姝双手捧茶，敬给了顾老太：“孙媳妇给奶奶敬茶。”
“好，好孩子！”顾老太喜逐颜开，接了茶喝上一口，也给她一个红包，另又拿出一只翠绿的玉镯子套在她的腕上：“这镯子是当年庭儿他娘进门的时候我给的，虽不值什么，到底是个意思。如今给了你，只希望你与庭儿和和美美，我老婆子也就满足了。”
听到此处，江堇姝暗叹一气。
尽管重生非她掌控，到底顶了原主身份，如此便与江家有段因果。若她不来，原主死亡，顾家便会为顾庭另择他妻，偏她来了，嫁给顾庭，这段因果非同小可。她并非毫无思量，只是现今重头修炼，凡人一个，求稳为上，这才顺应原主本来命运进入顾家，也想着将来偿还顾家因果，但顾老太忧孙之心、热盼之意，还是令她觉得愧疚万分。
别说顾庭是傻子，不懂夫妻之事，便是不傻，她也不会与之同房。她是立定主意走修真一途，前期乃是基础，何等要紧，须得元阴未失才好。
偿还因果之事，现今想也无益，唯有尽快修炼，方能早日了结。
第5章 安置嫁妆思量因果
顾老太朝左手边一指，笑道：“这是你大伯、大伯母。”
“大伯，大伯母。”江堇姝便与顾庭给两人见礼。
“侄儿媳妇快起。”两人给了个红包做见面礼。
接着又见过二伯、二伯母。
顾仲成这个二伯倒是笑呵呵的：“嗯，好，庭儿娶了个好媳妇。”
二伯母白氏听了就笑：“二百两聘金呢，可不得娶个好媳妇回来，否则不得亏死。咱们顾家先头娶了三个孙媳妇，加一块儿也没这个贵，我们家庆儿康儿就不说了，大哥家的序儿可是长子长孙呢，竟被三房给压倒了。咱们自家不在乎，外边儿说起来可就不好听啦。”
这话一说，不单顾老太沉了脸，便是被捎带的大房也不高兴。
顾仲成瞅白氏一眼：“行了啊，你也不瞧瞧庭儿媳妇的身份，人家是官家小姐，到咱们家已是低嫁了。”末了又凑到白氏跟前提道：“庆儿正读书，打算着去县里考试，江家毕竟是做官的，能搭把手不是省好些事儿。你现在得罪了她能有什么好处？银子能回来吗？就是回来也不是你的。”
白氏一贯跟高氏掐尖儿要强惯了，哪怕知道依着规矩，大房继承的产业多些，却不妨碍她用各种手段搜刮东西、多占便宜。及至顾庭娶亲，娶的是江家姑娘，她心里头就泛酸，又得知出那么大一笔聘金，更是烧心挠肺的难受，先前没少为此闹腾，到今日还气儿不平，这才故意说那些话。
白氏看向下首坐着的儿子，顾庆正皱眉看着她。
白氏撇撇嘴，摸出红包给了江堇姝。
江堇姝看了眼顾庆。顾庆穿着竹绿长衫，模样斯文俊秀，常年读书自有股书卷气，且不提旁的，单这容貌人品就让人喜欢。顾家人基因不差，顾序生的也俊朗，大概是管着田地的事儿，常在外走动，肤色黑些。
接下来便是平辈儿相见，不须给礼，倒是江堇姝这个做嫂子的，要给未出嫁的小姑子见面礼。再有便是给小侄儿小侄女的。
至此，敬茶仪式就算完了。
顾家人口多，各房子孙都大了，平时并不在一处吃饭，都是各吃各的。敬完茶，顾老太还舍不得散，就让女眷们留下，把早饭都送过来一起吃。高氏是管家娘子，一家子大小琐事都由她调停分配，每日厨上采买、菜品也是她敲定，这会儿自是让人去厨房端饭。
两个小厮进来，利落的布置了一张大圆桌。
顾老太坐正位，左手边儿的位置预留给高氏，往日里白氏是坐在其右手边儿，但今天顾庭江堇姝是新人，破例坐在顾老太右边儿。又有大嫂杨氏、二嫂陈氏、三嫂小白氏、三姑娘顾香秀，还带着三个小孩子，满满当当一大桌子。
一桌女眷，顾庭在其中自是显眼。
好在这都是自家人，谁不知顾庭的情况，况也不是深宅大院儿的贵妇，故而都不计较。
“我看庭儿媳妇怎么……”白氏盯着江堇姝，刚说了半句就停住，后半句话给咽回去了。
江堇姝分明见她似有不甘，可见白氏原想说她什么不好的话，又想起什么顾虑，这才临时打住话头。
“都是自家人，大媳妇过来坐。都吃吧。”顾老太只当没听到白氏的话。
吃饭完，江堇姝和顾庭回了西院。
自到上房，江堇姝一直留心打量着顾家诸人，果然人多是非多，顾家两房显然不大和睦。除此外，小白氏的性子好似很软糯，跟其姑妈白氏完全不像。江堇姝在敬茶时见过顾康，皮囊生得倒好，却气息浮躁，眼带淫光，坐在那里双肩瘫垮，一双眼睛滴溜溜只在嫂子和丫鬟们身上打转。
稍时，家里的长工、小厮、丫头们都来拜见新娘子，柳叶儿将早就备好的赏钱给了。为此还特地打听过，听说陈氏入门时赏下人的红包里是十枚新钱，江堇姝便参照着放赏，左不过图个喜气。
许大娘过来，道：“娘子，东西都归置好了。咱们这西院儿里除了正屋，还有大小屋子五间，两头儿的两间偏房是我和柳叶儿她们住着，一间大屋子上了锁，大娘子说里头都是家里的杂物，我挪了一间做了库房，把娘子嫁妆里的大件儿或不常用的都收在里面，另外一些都收在娘子卧房里的箱子里。”
说着，许大娘把嫁妆单子递来。
古时女子出嫁，嫁妆尤为重要，不过江家不重视江堇姝，况又是一门“报恩”的低嫁，因此嫁妆备的很敷衍。别看成亲那天拉了不少箱子，但箱子里最多的便是各种料子，或是瓷器花瓶儿等物，这些占地方，装够了箱子，撑个场面好看。
料子寻常，又不是时新的，瓷器等物件儿也都是市卖货，首饰成衣药材等，都是例行公事装了两件儿，统算下来，倒是床柜桌椅盆桶等日常用具尚好，现今新房里的各色东西都是她的嫁妆。
当然，压箱底儿的银子是没有的。
当下嫁妆中最重的田地、庄铺等，更是不见影子。
没个亲父母，祖母叔婶都不亲，唯一嫡亲的姐姐远嫁，音信难通，估摸着连她出嫁都未必知道。便是知道又如何？论来江堇姝和上面的姐姐年龄悬殊，她尚未出生，嫡姐已出嫁，竟是一面儿也不曾见过，便是亲姊妹，感情也有限。
幸而生母贾氏不是全没心眼儿，到底给原主留了些资本。
看顾家的情形，已是对顾庭娶亲花费所不满，那五十亩地暂且还是不露出来的好。她手里现银子有一百多两，另有三张面额一百两的银票，这些都是近十年的田地出息。江家不知她有这些，这才攒得下来。
许大娘等人也曾打算多添几亩地，但考虑到地多许青未必招呼得过来，且太惹眼，容易生事端，最终作罢。
对于江堇姝来说，原来从不沾染的俗世，现今少不得打算打算。便是有朝一日她境界恢复可脱离顾家，离去前，却得将许大娘柳叶儿等人安顿好。人生一世，衣食住行，在她看来，现今这些私产，将来都是给她们的。
对于江家，她本该偿还贾氏生育之恩，贾氏已亡，当把恩果记在嫡亲姐姐身上。对于顾家，她最应报答的当属顾庭，但顾庭情况特殊，少不得多多思量。
“堇姝，你在做什么？”顾庭凑来问道。
江堇姝方才想着事，手底下拨弄着妆台上螺钿木匣子的锁片儿，这只匣子里头放的都是新制铜钱，专为打赏兑换的。见顾庭问，她便随口答道：“数钱。”
顾庭眨了眨眼，笑起来：“我也会数钱！”
江堇姝笑出声，想了想，抱着匣子放到小厅的桌上，打开，露出匣子里满满当当的铜钱。她道：“四宝，你帮我数数有多少。”
顾庭笑嘻嘻的点头，显然对这样的事很有兴趣。
往桌前一坐，双手齐上，将铜钱一个叠着一个摆起来，满十枚就另起一堆。他动作娴熟，速度很快，不大会儿功夫就清空了匣子，伸着食指开始数：“一、二、三……一百八十二。一共是一千八百二十文！堇姝，我算得对不对？”
许大娘等人颇为惊讶。
“对！”江堇姝笑着点头，夸赞道：“四宝算得又快又准，真厉害！你怎么算得这样快？”
顾庭颇为得意：“我常帮奶奶数钱，奶奶考我，我一次也没错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