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阳候的世子?朕怎么毫无印象?”默了半晌,宗越嘴里没头没尾的冒出一句话。
杜丁讪笑:“奴才也毫无印象。”
眼神渐冷,宗越睨他一眼,语气不善:“是啊,你能有什么印象?”语毕,将卷轴用力往旁边推,宗越起身,嘀嘀咕咕着走出御书房。
杜丁没听清,赶紧拢手,伏低做小地跟了上去。
春意浓郁,首辅府邸内也渐渐恢复了生机。
奴仆们像是熬过了漫长的冬天,说话做事总算不用紧绷躯体,毕竟夫人好大家才是真的好。
此时绿韶院内,福宝正趴在窗下写字。
隔一会儿点一下头,困得直打瞌睡。
豆苗儿靠在榻上好笑,他们三人才用完午膳不久,哪能就躺在床上呼呼大睡?陆宴初被福宝哼唧哼唧闹得不行,干脆勒令他誊写完一篇文章后再休息。
“慕春到底怎么回事儿?”压低嗓音,豆苗儿问为她修理指甲的陆宴初,“学成有一阵没来了吧?”
陆宴初“嗯”了声:“那边差人过来传了话,说是没什么大碍。许是沈慕春休养着,学成留在家陪她解闷,又或者将军府知你伤势未愈,觉得不便叨扰,所以随口找了个理由。”
言之有理,豆苗儿颔首。
她望着埋首用锉刀细细处理她指甲的陆宴初,弯唇笑道:“我身子基本好了,你日日留在府中,是不是有些不好?”
“哪里不好?”陆宴初没时间抬头,他怕弄得她疼,动作十分小心,“嫌我烦?”
“有点……”
“嗯?”陆宴初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蓦地抬眸看着她,皱眉,“再说一遍。”
豆苗儿移开视线,心虚小声道:“你若不整天逼着我喝那什么营养大补汤,看着就不那么烦。”
陆宴初放下锉刀,正襟危坐,面色严肃,与她讲道理:“御医说你身子骨本来就弱,加上这次元气大伤,岂不是虚得很?”
“补也不是这么补的,哪能一蹴而就?”
“没错,所以不止这些天,往后每日厨房都会为你煲汤,你什么时候把身子调养好了,这汤什么时候就能稍微消停消停。”陆宴初重新拿起锉刀,把她右手放入被褥内,示意她把左手伸出来。
豆苗儿不服气,她无语地保持沉默,心想这话说得容易,敢情喝下去的不是他是吧?
招了招手,又等半晌,陆宴初望着她眼睛催促,很是无奈没辙:“你怎么和福宝一样?还兴耍赖……”
“爹。”耳朵尖的福宝立即转头瞪着他们,义正言辞的控诉,“爹娘你们实在是太吵了,嗡嗡嗡的,吵得我都睡……”慌忙改口,“吵得我都写不下去字啦!”
陆宴初转移目标,扭头锁定佯装镇定的孩子,挑眉:“写了多少了?拿来给爹看看。”
福宝:“……”双手捂住纸张,立即求救地冲豆苗儿使眼色,娘,救命。
眼观鼻鼻观心,豆苗儿回他一记“爱莫能助听天由命”的目光,毕竟她此刻自身都难保呢!
第70章
翌日上午,管家李韬迎着暖融融的阳光,匆匆步入绿韶院,埋头进主屋,候在一边,欲言又止地唤了声“首辅”。
陆宴初正搀着豆苗儿慢慢往外走,心思都在怀里温软的女人身上,他头也未抬的“唔”了声,算是回应。
“能撑得住吗?”陆宴初紧张皱眉,生怕她受不住,摆出一副随时抱她去床榻的架势,担忧道,“伤口会不会痛?”
豆苗儿无语,睨他一眼,抱怨道:“伤口在肩膀,又不在腿。”
“一发不可牵,牵之动全身,你难道没听过?”
“没,你就欺负我没读什么书吧!”
陆宴初顿时好笑:“不会还在为营养汤与我置气吧?最近些日子你总与我抬杠,这句话什么意思,你不懂才怪了。”
“就是不懂啊……”豆苗儿挑眉,你奈我何。
两人说说笑笑,并肩缓步而行,言语正经。
落在旁人耳,却觉着像小夫妻在打情骂俏。
李韬双眉拧得更紧,站在一旁尴尬得紧,若叫他选择,他绝对不会趁现在这个时候去打搅两人的亲密与温馨。
奈何——
“对了。”被扶着走到李韬身边时,豆苗儿想了起来,“你来找首辅是有什么事?”
陆宴初被提醒,跟着抬头,问:“怎么了?”
扯唇干笑,李韬很荣幸,托夫人的福,他终于有了点存在感,没被首辅大人继续晾在一旁了。
“大人,外面……”但又迟疑,不知该怎么说。
“有话说话。”陆宴初急着扶豆苗儿去花园散心赏景,十分不满意他的吞吞吐吐,出声催促。
豆苗儿看他一眼,暗含不满,怨他语气不善。
“好好好,你慢慢说。”对上她目光,陆宴初认栽妥协,蔫蔫重新对李韬道。
首辅鲜少着急,李韬哪敢再慢慢说?把心一横,他道:“鸿胪寺卿……不对,是陆大人在外求见。”声音情不自禁的渐渐压低,李韬迅速把话复述一遍,“大人将要启程北下,说此生可能再无机会踏入京城,然后想在离开之前见您一面,还有……还有想见小少爷一面。”
陆宴初驻足不言,室内寂静,一地沉默。
豆苗儿抿唇,眸中划过一丝黯然。她不待见那一家子,甚至是厌恶恼恨,不只是因为她如今所受的伤所承受的痛,而是就差一点,多么危急的场面,那日她若没来得及替陆宴初挡下,陆友林手中的剑极有可能刺入他心脏,要是得逞,陆宴初还有命吗?每每思及此处,她后背都冷汗涔涔,就算现在要陆友林去死,她都不会感到丝毫内疚。
“让他走。”很快,陆宴初神情冷漠道。
“是。”颔首,李韬退出去。对于这个答案,他不算讶异。无论是谁犯下的过错,一家子就是一家子,没有人能够置身事外。
不愿影响她心情,陆宴初低眉牵住她手,重新搀着她小心往前,说些别的话转移方才的阴郁,以免她情绪不佳,“花园里的桃树已结了小小的果,青翠可爱,等到酷暑,便能尝尝了,就是不知味道如何。”
豆苗儿笑了笑:“甜就这么吃,太酸可以做成蜜饯果脯。”
“是啊,反正有你在。”陆宴初眉眼轻松了些,“有你在,是酸是甜都好。”
轻咳一声,豆苗儿跟着他节奏走,两人行在长廊,温暖阳光略刺眼,她侧目望向阳光灿烂之处,突然又觉鼻酸。陆文晟是他爹,他前半生的脚步一直在追逐着他,如今……
恨自然还是恨的,陆宴初或许一辈子都化不开对他的怨愤,但恨了这么久,可想而知,陆文晟的存在对他的影响有多大。
“要不,带福宝去见他一面?”豆苗儿轻声犹豫道,“他那两个儿子如此不成器,多是有去无回。现在他也要离开京城,此生,你们就再没见面的机会。”
“那就不见。”猛地驻足,陆宴初双眸酸涩,他直直盯着她,语气不由加重,不知是恼还是心疼:“你就不生气?还是怕我舍不得?你放心,这辈子,我都不愿再见他们任何一人。”
豆苗儿无奈望着他,心酸不已,“怎会不生气?我有多怕你受伤有多怕福宝受伤,也怕我自己会没命陪你们走下去,我只是……”
她只是还在一心一意为他着想,哪怕满腹委屈。
陆宴初自责地皱眉,双手用力将她手包在掌心,他什么都明白,但她实在过于低估他的承受力。
“我真的没事。”拥她入怀,陆宴初闭眸,隐忍着沉声道,“知道吗?你受伤时,我有多想亲手杀了陆友林。可没有因就没有果,对于这一切,陆文晟难辞其咎,他才是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你别担心我这一辈子都有心结,我为什么要有?这一切都是他们罪有应得,所有的处决都是圣上亲自下旨,我从头至尾没有参与,就算参与,我也不会亏心也不会夜半噩梦,反倒是他们,他们难道在午夜梦回会愧疚会自责?不,他们不会。这就是好人与恶人之间的区别,为什么恶人心安理得,好人却要心存阴影?”
豆苗儿回抱住他腰身,任他发泄。
这样也好,没事了,陆宴初难以放下的芥蒂,以后她与福宝都会慢慢帮他抚平……
养伤半月,在陆宴初精心照顾下,豆苗儿恢复得很快,三人中,福宝却胖得最明显。
因为每每喝不完的营养汤,豆苗儿就偷偷哄福宝帮她喝掉,这么久,陆宴初竟毫无察觉,豆苗儿免不得有些得意,不过福宝……就惨了些。
“娘,福宝想吃清粥小菜。”午膳时间,福宝捧着比脸还大的碗,痛苦地咕噜咕噜喝下一大口,然后擦着嘴快哭了,委屈巴巴地看她,“娘,福宝明天能不喝了吗?”
豆苗儿长长叹气,托腮自怜:“不能吧!”
“爹好可怕,福宝要离家出走。”
“去哪儿?”
“去……”福宝滴溜溜转着眼珠,“去投奔学成哥哥。”
说起这茬儿,豆苗儿眸中一亮,转而蹙眉:“学成怎么还不来与你一起上课?”
“不知道呀!慕春姐姐难道生病没好?好担心慕春姐姐呀!”
豆苗儿疑惑,暮春的身子向来不错,不至于一连生病这么多日,她思忖着道,“福宝,明日我们去拜访将军府,瞧瞧怎么回事。”另外关于暮春的婚事,在她没受伤之前,就该与她谈谈,不曾想,一耽误便耽误了这么长时间,也不知定下没。
第71章
告假十多日的陆宴初甫一上朝,就忙成了陀螺,晨出晚归,起早贪黑。
都这么累了,还不忘检查她每日膳食。
他这么在乎她,豆苗儿暖心的同时又觉烦人。
这日清晨,天蒙蒙亮,等他换上朝服,人刚走,豆苗儿就睁开精神的双眼。起身梳洗,她找到福宝,二人偷偷摸摸……啊不,是正大光明地前往将军府。
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首辅府邸里他是老大,大家都得听他的,但出了家门,他的手能伸那么长?所以豆苗儿与福宝决定,午膳晚膳都在外头酒楼饱餐一顿,就算护卫告状又如何?难道还能命令他们吐出来不可?
许是被禁锢久了,又或者期待陆宴初气鼓鼓又无计可施的模样,两人坐在马车上都出奇的兴奋。
“娘,等爹回来秋后算账,您可得护着我。”福宝甩着腿,心安理得道,“我可是陪您出去看慕春姐姐的。”
豆苗儿瞅他一眼,“不是你急着要去看慕春姐姐吗?你还小,娘不能让你单独出门,所以娘必须陪着你!”
福宝着了急,晃悠的双腿陡然止住,瞪大眸子盯着她,不可置信道:“娘,您怎么能这样对待福宝?”
“你爹一向宠你,不会对你怎样。”豆苗儿哄他,“等这事儿过了,娘送你一套竹雕的文房四宝如何?”
“先生教导,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更不能因为贿赂而做出违背道义的事情。”福宝晃着脑袋,正义凛然,“因此,娘,恕福宝不能答应您的请求。”
豆苗儿无语地扭头望向窗外,得,她整天听陆宴初念叨这些便够了,现在居然还要听福宝给她讲道理?她这是多惨,才招惹上这这两位大爷和小爷……
“娘。”见豆苗儿不理他,福宝跳下来抱住她腿,调整策略,小嗓音撒娇地不停唤她,“娘,娘,娘……”
豆苗儿实在受不住,敷衍地点点头。自我安慰,反正量他陆宴初也不敢拿她如何?
马车一路轱辘轱辘行驶,很快抵达将军府邸。
沈将军不在家,婢子引着母子二人行去后院。
路上豆苗儿向婢女打听沈慕春的病情,心里有了底,隐隐又觉不对劲。
得知豆苗儿带着福宝过来,沈学成飞奔出院子迎他们,然后与福宝亲亲热热的说话聊天。
两个小伙伴大半月未曾蒙面,都牵挂得紧,叽里咕噜急着互相分享彼此的新鲜事,手舞足蹈,格外兴奋。
豆苗儿好笑地听着,带着他们一起去找慕春。学成看起来依旧活泼,想来慕春身体还好?或许真如陆宴初所说,是沈临邑不愿在她养伤之际叨扰,所以才以这个理由推脱?
“你姐姐近日都在忙些什么?”豆苗儿问。
暂停与福宝的交流,沈学成抽空回她:“没做什么呀,爹让姐姐近日少出门,她上次染了风寒,许是未愈,这大半月经常头昏。御医说肯定是伤了元气,因此才会几次晕倒,得好好静养才行。”
颔首,豆苗儿不问了,让两个孩子好好叙旧。
小半盏茶功夫,就到了沈慕春居住的院落。
婢子通传一声,沈慕春大大方方出来相迎。
福宝一向对她喜欢得紧,立即凑过去关怀一番,倒把豆苗儿要说的话说了个干净。
沈慕春拍拍他脑袋,身为主人,似模似样地带他们在庭院绿荫下小坐,令婢子沏上热茶,端来糕点,十分周到。
这个年纪的男孩子好奇心重,不过片刻,两人拿了糕点就待不住的一前一后跑远,要去林子里挖宝。
几个奴仆紧紧跟上,豆苗儿很是放心。
捧着热茶,豆苗儿坐在石桌旁细细打量她面色,确实不如以前红润,脸颊消瘦了些:“听说你最近身子不大好?怎么了?”
“没事,上次受了寒,还没好全,倒是赵夫人身上的伤……”沈慕春不以为意地摆手,日及此处,旋即气得胸脯上下起伏,怒不可遏地拍了下石桌,声音洪亮,“当时我要在现场,一定要把陆家那小子揍得遍地找牙。我这辈子就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幸好恶有恶报,那小皇帝还算靠谱,也算替你们出了口恶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