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宝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每顿都马虎不得。豆苗儿吩咐厨房,做几道简单的家常菜,他们用过午膳后就去将军府。另外,豆苗儿又专门令他们做顿素斋送去给道徵大师,他是她邀请到这里的客人,自然不能怠慢。
脑中关于“夺福”的事情挥散不去,豆苗儿心不在焉吃了点儿,便放下银筷等福宝。
知道要去找慕春姐姐和学成哥哥,福宝没有像往常般挑食,他专心往嘴里扒饭,吃得津津有味。
好笑地看着孩子,见他吃得差不多,豆苗儿打了热水,去隔间洗漱,方出来,就见管家李韬风风火火赶来,一副大事不好的模样。
怕福宝听不得,豆苗儿皱眉,匆匆踏出门槛走到廊下远处。驻足,抬眸盯着额头直冒汗的李韬,她用眼神询问催促。
“不好了夫人,首辅似乎被打受伤了。”
“被打?”豆苗儿瞪圆了眼睛,又气又担心,还十分不可思议,怎么就被打了?
“是,不是……”喘着气点完头紧接着又摇头,李韬“哎”了声,解释道,“夫人,听口信说事情是这样子的,今儿上午曹大人到内阁办事,不知是票拟什么,与肖阁老起了冲突,两位大人都将近半百,越吵越凶,各不相让,红着脸脖子粗的就打了起来,侍卫闻声赶来,可两位大人并不听劝,丝毫都不怕地继续闹腾,侍卫举着刀蒙了眼,两位都是朝中重臣,如此不顾形象的扭打在一起,分都不分开,他们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
“然后首辅就去劝架?误伤?”
“没错没错,事情就是这样!”
豆苗儿着急:“那你倒是说清楚,他伤势严重吗?现在人呢?”
李韬急急点头:“就是还不太清楚情况,已经让府里的人去问了,听说被砚台还是花瓶砸到了脑袋,鲜血汩汩往下淌,两位厮打的大人当场震住。”
鲜血直流?这还不严重?
豆苗儿红着眼转身就往外奔,李韬紧跟着忙追上去:“夫人您去哪儿,首辅现在在内阁,您去了也进不了啊!”
那怎么办?干着急地拧着双手,豆苗儿忍不住焦急与担心,抬高嗓音道:“那你还等什么?直接让人抬一顶软轿去把他接回来,都受伤了总不能还办公吧?再者都不知道伤势严不严重,砸到了脑袋,这脑袋有多重要,可别被砸坏了吧!”说着揉了把眼睛,哽咽道,“都说了鲜血直流,我看八成不轻,你说这么多侍卫,他逞什么能?吵红了眼的人还能听他劝?你说他是不是傻?”
额上冷汗直流,李韬不感应声,只急急往外退,嘴上道:“是是是,这就去抬轿子接首辅回来,外面危险,夫人您就在府上等着!”
气极地揉走眼泪,豆苗儿跟上去,亲眼看着轿夫手脚麻利地出府。
在府邸正门檐下走来走去,她死死盯着巷口方向。
一会儿想等他回来非得好生说教说教不可,一会儿又想只要他能平平安安回来就什么都够了。
越等越害怕,豆苗儿靠在石狮上时不时地抹眼泪。
好几次软轿从巷口慢悠悠走来,她昂高了脖颈守着,却都不是。
不知过了多久,朦胧中,一顶棕灰色软轿出现在遥远的巷子口,这一定是了!她抬袖胡乱擦了擦眼睛,提裙下台阶,迎上去看个清楚。
没错,李韬跟在旁边走着呢!
看情形似乎不是特别糟糕,豆苗儿快步过去,看了眼软轿,问李韬:“没大事儿吧?”
“无碍。”听到她嗓音沙哑,陆宴初立即推开轩窗,抢先回答道。
两人目目对视,陆宴初挂在嘴角的笑容渐渐消失,她眼眶通红,明显哭过的样子,一时心疼且恼怒,陆宴初顿时皱眉,盯着李韬沉声责备道,“不过区区小事,你这张嘴能不能有个把儿?怎么有事没事全往夫人那报告,谁给你的权利?你就故意让她……”
“你骂他做什么?”豆苗儿仰头瞪着他,他脑袋裹着白纱布,足足绕了几圈,额头处的纱布隐隐染了一点淡红色,这叫区区小事?那大事还得了?
李韬张了张嘴,把头埋低,左右为难,尴尬得很,也不知如何是好。
陆宴初怔了怔,有些委屈,她现在竟然为了李韬凶他?
“我没骂他,再说,说两句怎么了,谁叫他急慌慌就到你那胡说八道。”眸色深深地盯着李韬,陆宴初不悦地嘀嘀咕咕。
“这叫胡说八道?”见他说话清清楚楚条理分明,豆苗儿知道脑袋没坏就够了,她深呼吸一番,冷言冷语道,“这可真的不能再真了,照你说法,他什么都不能告诉我?什么都该帮你瞒着我?你到底想瞒我些什么?难道我在这个家里就连知道真相的权利都没有?”
“谁这样说了。”陆宴初头疼,让轿夫们把软轿落地,他要出来。
“放他下来干什么?”豆苗儿蹙眉,遏止他们动作,“抬他进府。”
轿夫们才弯腰,又绷直了身体,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听了夫人的话。
陆宴初正欲不平,一顶软轿从后方缓缓行来。
“哟,是首辅和首辅夫人。”轩窗推开,一中年胖脸男子将头钻出来,笑眯了眼睛与他们打招呼,旋即关切道,“首辅额头没事吧?”
讪笑着摆了摆手,示意无碍,陆宴初意思意思地颔首回礼。
坐在轿子里面的是同住一条巷道的刘知刘大人,他看夫妻二人面色不对,纵然有好奇打听的心思,也不好杵在这儿不走,眸中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刘知心知肚明地捋须,将纱帘掩上,告辞走了。
“进府说!”陆宴初扶额,知道这出恐怕一时半会完不了,但来来往往多是朝中同僚,他哪丢得起这个脸?
豆苗儿理解是能理解,只是有些气不过,又瞧他伸手触碰额头,怕是疼了痛了,心内突然又止不住地自责心疼。也对,秋后算账什么的,也应该再检查检查他伤势,等他好些再调教也不迟。
睨了眼轿夫们,他们顷刻心领神会,把软软稳稳抬入府邸。
停在绿韶院门口,陆宴初才被允许下来,他早不气了,想想她哪样都是为他好。
“我头上的伤真不碍事,能走能跑,你这太夸张了。”陆宴初笑着与她说话,却见她面上严肃不减,理都不理地搀着他往内行。
陆宴初默了会儿,低声道:“你伤势都没好,御医让你好好养伤,少出门少动气少伤神,你哪样做到了?最近些日子你进进出出,我看你都忘了你肩上的伤了,等下进屋,我再给你看看伤口愈合的怎么样。”
“能不能安静会?”豆苗儿绷着脸,“你真吵。”
陆宴初无语,他静静盯着她,她权当视若无睹,好吧,敢情是只准她数落他,轮到他说两句,她就嫌吵了?
第73章
来香不知用什么借口哄住了福宝,居然没有出来闹腾,豆苗儿大感省心。
将陆宴初扶回寝房,豆苗儿睨他一记,让他坐在软塌,作势要拆他头上的纱布。
按住她动作,陆宴初拧眉望向她,嘴角往上扬,略有几丝薄薄撒娇的意味:“这才止住血呢!”
对上他漆黑的眸,豆苗儿轻咬唇瓣,收回手拢进长袖,偏头赌气道:“我看是你不敢让我瞧你伤势吧?”
“哪有?”被猜中心事,陆宴初只好硬着头皮把脑袋凑过去,一副乖乖巧巧任人宰割的样子,“看吧看吧,你看,我跟你说,伤并不严重,就一道小口子,破不了相。”
“谁要管你破相还是不破相。”
“怎么不管?”陆宴初好笑地去拉她的手,“夫人若不管我,还有谁能管谁会管?”说着,顺便得寸进尺地要环住她腰。
严肃谈问题的时候,最讨厌动手动脚了。
豆苗儿推开他,面上气恼。
“嘶”了声,陆宴初顷刻抬手触了触纱布,面颊揪成一团,似是被她推避的动作弄痛了伤口。
“怎么了?”豆苗儿一惊,登时不敢再乱动,任他搂腰一把将她缠住,也不知他究竟是疼了还是故意对她使苦肉计。
将头埋在她胸前,陆宴初舒服地喟叹一声,“阁老年纪不小,力气居然不可小觑,好在砸来的只是一枚小印章。”不等豆苗儿接口,他迅速道,“不过此时此刻依偎在夫人温暖的怀抱,便哪里都不痛不疼了。”
“我又不是止痛药,少来这套。”豆苗儿嘟嚷了一句,低眉盯着他头上纱布,知他假装风淡云轻,就不再强行看他额头,毕竟御医才处理好的伤势,她若不分轻重地揭开,指不定又要流血。
“我跟你说。”豆苗儿心疼地望着他,眸中闪过一丝黯然,她情绪突然低落,嗓音也变得很是沙哑,“你能不能好好保护你自己,上次……”不愿提及陆文晟那家子的事惹他心累,可今日不与他说清楚,她不能安心。吸了吸鼻子,豆苗儿接着道:“你知道吗?你若有什么闪失,我怎么办?福宝怎么办?最紧要的是福宝,他那么小,他真的需要你。”
“我懂。”
“不,你不懂。”豆苗儿抢白,语气着急,“福宝比任何人都需要你,所以我拜托你看在孩子的份上,能够离那些危险的地方或者危险的人远一点。上次的事情暂且不提,这次呢?你明明可以规避,旁边站了那么多带刀侍卫,为何那个印章没砸到旁人,偏生砸到了你?”
陆宴初立即心虚地埋头:“我倒霉。不过我可以保证,下不为例。”
“下不为例?”豆苗儿气不打一处来,她神色复杂地与他对视,半晌,一字未吐地推开他,掉头就走,“我先去看看福宝。”
“豆苗儿……”
不顾他呼唤,她匆匆踏出门槛往左快行,直至走累了,这才愁眉苦脸地驻足。
倚靠在木柱上叹气,豆苗儿蹙眉盯着凭栏下开得正好的一朵小花,她当初正是因为福宝,才头也不回地从扬州赶往京城。陆宴初好便代表福宝好,他若出了什么差池,叫福宝如何能熬过这些年?应该与他说清楚的,把所有事情原原本本的都说给他听,迷惘地抬脚,豆苗儿没有方向地缓步往前,又想,她此时脑子里乱七八糟,与他坦白之前,她起码要先在腹中打一遍草稿。
穿过长廊,越过拱门,豆苗儿徐徐走着,不经意抬头,蓦地望见站在金鱼池边的道徵大师。
大师手持串珠,双眼阖住,唇瓣念念有词,似是在修行。
豆苗儿悄声上前,不愿打扰道徵大师,她静静伫立在他身侧,望向池中嬉戏的两条鱼儿。
“施主。”道徵和尚似有察觉,倏地睁开眼眸,转头看她。
“抱歉,打扰到大师了。”
摇头否认,道徵和尚随她目光望向池中,两条鱼儿穿过墨绿水草,绕着池边遨游。
“施主还在烦忧?”道徵和尚望向远处,宽慰道,“冥冥之中一切皆有安排,施主尽心尽力便可,切莫太勉强自己。”
“眼下倒不是愁那邪术。”豆苗儿蓦地感到一阵赧然窘迫,一旦涉及到陆宴初与福宝,她便将先前的全都放到了一边,实在是……
“是因为首辅大人?”道徵和尚有所听闻,了然颔首。
豆苗儿“嗯”了声,轻声道:“我能够站在这里,全都托当年大师的指点。后来福宝生病,也正是因为大师的一番话,我才带着福宝来找他。”豆苗儿闷声继续,“他不知道这一切,也不知道他的命就是福宝的命,他若身受重伤福宝定也会有影响。今日在内阁,就因为两位大人的争执,倒连累他受了伤,幸在伤势不太重,可我却受够了担惊受怕的日子,他就不能安分些吗?”
正所谓清官难断家务事,他是个和尚,自然调解不了这种夫妻间的置气拌嘴。
道徵和尚讪笑一声:“他身为首辅,统领内阁,这是职责之内,施主莫生气。再者人生在世,难免磕磕碰碰受些轻伤,一帆风顺的人生是不存在的。”
“我不生气,我只是担心福宝,谁要管他在外面做什么!”豆苗儿听大师居然为他开脱,一时顾不上有理还是没理,红着眼睛恼上加恼道,“如果不是因为他的生死与福宝性命紧紧相连,我才不要管他是死是活,他愿意涉险就涉险,他愿意受伤就受伤,我绝对置之不理。”
“这……”谁还能愿意受伤啊?道徵和尚一个头两个大,决定不再火上浇油,保持沉默罢了。人情绪激动时本就冲动,他再说几句,指不定她更愤怒。
气氛沉默,豆苗儿赌气地盯着水草里歇息的两条小鱼,恨不得将陆宴初变成其中一条,好生生圈养在鱼缸里,日日盯着,看他还能生出什么事端。
静寂中,一阵微风拂过,雕花拱门墙角下半人高的青草随风飘动。
一双青黑色长靴半融入青草丛之中,足足站了半晌,见雕花缝隙里的两人有了动静,才沉默离去。
春困的时节,福宝饱睡了半个多时辰,揉着眼睛惺忪转醒。
粉色小嘴张开,哈欠打到一半,扭头,登时一怔。
“爹。”福宝迟钝地坐起来,意识回笼,兴奋道,“您今日怎么回来的那么早?娘说等福宝睡醒后去将军府看慕春姐姐来着,爹您去嘛?”说着,愣住。他大大的眼睛盯着他额头,上面包裹了一圈圈白色纱布,好像是爹受伤了?眸中顷刻罩上一层水汽,福宝担忧地朝陆宴初倾身,“爹,您怎么啦?受伤了吗?”
“一点轻伤。”眼睛里的迷雾渐渐褪去,守坐在床边的陆宴初顺势握住他小手,低头拿起他的小鞋为他穿上。
“疼吗爹?”福宝噘嘴,“您怎么和娘都一样不小心,娘有时候切萝卜也会不小心切到手呢!”
陆宴初不自觉蹙了下眉,他双唇嗫嚅,想问些什么,终究没有问出口,困惑迟疑的目光落在福宝圆啾啾的小脸上,陆宴初往上扬了扬嘴角,作罢。
福宝只是个孩子,还什么都不懂,他不该旁敲侧击的向他打探什么。
“爹,您怎么了?”敏感察觉出爹不高兴,福宝两只小手握住他右手,天真地歪头笑道,“爹是不是疼?那福宝让娘去做蜜汁地瓜吧,每次福宝摔伤了或者是肚子疼,娘都会做蜜汁地瓜,平常时候绝对不会做哦,只有福宝不舒服的时候才能吃到。爹以后不舒服的时候让娘做吧,甜甜的暖暖的地瓜吃下去,一下子会好受很多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