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砚在工人文化宫门口看到这样的何小曼,真是打死也不敢相信,这是珍珠弄出来的孩子。
第53章 何小曼的梦想
与天鹅宾馆相比, 工人文化宫真是个接地气的存在。门口人来人往,看电影的、打台球的、游戏厅去打游戏的。饮料铺子也几乎等于露天, 在一个彩色顶棚下放了几套塑料桌椅,何小曼买了两杯热饮,递了一杯给丁砚。
“这种最好喝了,酸酸甜甜的。”何小曼双手捧着塑料杯子, 享受着杯子上的温度, “有点烫,你小心啊。”
丁砚点点头, 还是迫不及待地喝了一点点:“真的很好喝啊!”
见他赞誉,何小曼才放下心来。真怕这个喝着高档咖啡长大的美少年嫌弃这些平民饮料呢,还好, 看得出, 丁砚虽然过惯了讲究的生活, 但为人并不挑剔, 这点让何小曼挺欣赏。
“看到后面的那个大楼吗?就是我上课的科技学校。”何小曼转过身,伸手指给丁砚看, “说起来啊,还要谢谢你呢, 我上学期得了‘优秀学员’。”
“不要谢我啊, 是你自己优秀嘛。是金子到哪里都会发光。”丁砚温柔地看着她。
何小曼扬眉:“我怎么就觉得你说得好有道理呢?”
丁砚忍俊不禁:“你还真不谦虚。”
何小曼的确不谦虚啊。明明优秀,干嘛要谦虚呢?但她也绝不狂妄, 狂妄就挺让人讨厌的。
“丁彦, 你快开学了吧, 什么时候出发?”何小曼想到自己也没几个周日可以出来玩了,因为科技学校的寒假也要结束了。
“明天。我明天的火车回学校。”
“呀,那我今天能见你一面,还是很幸运啊。”
丁砚避开何小曼的目光。其实按原定的计划,这个时候他应该已经在火车上,可那天何小曼一提议,他怎么都说不出口,鬼使神差地就答应了今天见面。还好母亲总有办法,帮他换了明天的火车票。
“照片没忘吧?”丁砚问。
“当然不会忘。”何小曼拿出袋子,从里面掏出一本书,照片就夹在书里。
丁砚接过照片,仔仔细细地看着,照片上的何小曼站在织布机前,笑颜如花,白色的纺织帽扣住整个后脑勺,头发梳得整整齐齐,却又在发际留出几缕发丝,温柔地垂在脸颊旁,显得她小巧的鹅蛋脸越加俊美清纯。而丁砚第一次发现,纺织女工的白色围单竟然极为显身材,围单系于腰后,掐出何小曼的盈盈细腰,这个小女生,高挑却不干瘦,有着动人的曲线。
“谁帮你拍的,拍得真好看。”丁砚不好意思直接夸何小曼好看,只好让摄影师“顶锅”。
何小曼却不认账:“明明是因为模特比较好看好不好?”
丁砚又是一惊:“不得了,你还知道模特。”
“就许你知道啊。”何小曼嘲笑他,“你说,我能不能当模特?”
丁砚眼睛一亮:“可以啊,太可以了。我看你比好些模特都好看。”
这个世界还没有国模,丁砚因为接触着最前沿的讯息,见过国外的时装模特,讲真,大多数西方模特并不符合他的审美。
“这就是你的梦想吗?”联想到何小曼对职业的选择,丁砚突然意识到了原因。
“梦想之一。”何小曼也不再避讳和人谈梦想,“如果有可能,我还想当设计师。”
丁砚的视线落在她手里的袋子上。何小曼应该是买不起皮包,所以她每次出来,都会拎这种袋子。但是丁砚发现,她今天拎的并非水墨荷花袋子,而是一只小小的布质手提包,手提包是黑色与红色的几何色块拼接,没有绣花,式样简单又耐看,与她的黑色呢子大衣、红色毛线贝雷帽惊人的合衬。
怪不得刚刚在门口,那么多来往的路人向何小曼行注目礼啊。
“这个手提包,不是上次那只。是你自己做的吗?”丁砚问。
见他发现自己的心血之作,何小曼也有些暗暗的欢喜。因为丁砚本身也是一个相当有品位的人,所以能被他赏识,何小曼觉得这是一种肯定。
“是的。我妈的手工特别好,我在跟她学习。”何小曼将手提包拎着晃了晃,“怎么样,还成吧?”
丁砚赞道:“不仅仅是手工好,难得的是设计。”
“就为你的表扬,我今天的饮料就没白请……啊啊啊……啊欠!”还没开心完,一阵寒风吹过饮料铺子,何小曼不由打了个喷嚏。
丁砚赶紧站起来:“我们换地方吧,这儿风口,太冷了。看你鼻子都冻得通红。”
“啊,有吗?”何小曼还没来得及摸鼻子,就被丁砚一把拉走,“哎等等,还有两口让我喝完!”都是钱买的,不能浪费啊。
看她那节约的样子,丁砚有些好笑,又有些感慨:“我们去室内。”
“室内是电影院啊……”
“那我就请你看电影呗。”
何小曼的八零年代第一场电影,就这样奉献给了丁砚。
与丁砚的观影,果然是十分愉悦。他懂得保持安静,也懂得适当的时间偶尔讨论几句。何小曼发现他对电影的审美一如他对时尚的把握,他说得出好莱坞的经典,他分得清大师的风格,他寥寥几句,便能让何小曼深有戚戚。
从电影院走出来,二人讨论得热烈,浑然未觉在电影院外不远处,有个身影一闪而过。
向丽娜的高一期末考有一门不合格,恶补了一个寒假,今天去科技学校补考。刚考完出来,就在电影院门口看到了丁砚。
她喜出望外,正要跑过去和丁砚打招呼,却意外望见了跟在丁砚身后出来的何小曼。而且,丁砚和何小曼竟然相谈甚欢,一看就是一同看的电影。
一男一女,一起看电影,这意味着什么?
这是八零年代,青年男女的单独会面,基本就会被认定为谈恋爱。何小曼啊何小曼,你可真会攀龙附凤,什么时候竟然攀上了丁砚?
向丽娜闪身到电影院门口的大石柱子后,冷冷地望着丁砚和何小曼说说笑笑地从她身边走过,甚至能听到他们的谈话。
“你这回不能再言而无信,说好要写信的。”丁砚的语气竟然在撒娇。
“为什么还要写信啊。不是已经给了相片吗?”
什么?何小曼竟然给男人送自己的相片?太不要脸了!向丽娜妒忌地望着何小曼出众的身影,绝不承认丁砚与何小曼竟似一对璧人。
她不相信丁砚会看上何小曼这种人。何小曼是弄堂里的平民,哪里配得上市长家的儿子?是了,她就是会耍手段,还拒绝写信,这明明就是欲擒故纵吧!
向丽娜紧紧地握着拳头,只觉得掌心一阵疼痛,吸着一口气摊开一看,已被指甲抠出了血迹。
丁砚又一次送何小曼回家。又一次坐上了6路车,目标西直街。最优雅最羞涩的丁砚,如今也有点不要脸了。反正不管从哪个方向上车,丁砚永远不会提前下车,不是去舅舅家,就是去阿姨家,他的亲戚遍布全市各地,偏偏总是不离6路车的路线,这真是一件神奇的事,何小曼很默契地不去戳破。
在车上,何小曼终于把最重要的业务问题给落实了。丁砚果然有深圳的朋友,因为特区政策的缘故,他们可以往来于深圳和香港之间,获取香港的杂志易如反掌。
倒是听了何小曼的“宏伟蓝图”,丁砚又惊又喜。一来觉得以何小曼十几岁的脑子竟能有如此想法,实在是很惊.艳,二来,他真的很渴望看到何小曼成功,她属于珍珠弄,但她又注定将是珍珠弄的凤凰,她会有更广阔的舞台。
尤其幸运的是,何小曼是那种只要有个舞台,就敢上去独领风.骚的“舞者”。
我们的“凤凰”回到珍珠弄,风采丝毫未减。弄口的林家姐妹望见何小曼拎着手提包款款归来,牙齿都快咬碎了。
“街上谁戴这样的帽子啊,真是丑死了,这么冷的天,连耳朵都包不住,不伦不类。”林清的点评,酸味迎风飘出去十多里。
林洁在姐姐身后,赶紧附和说:“要风度不要温度,她肯定会生冻疮!”
“呸!”林清转头,恶狠狠地看着妹妹,“她哪里有风度了?没见连个皮包都买不起,整天拿点碎布自己做小包,还美其名曰‘私人定制’,真是恶心吐了。”
林洁没明白:“什么叫‘私人定制’。”
“我哪知道,听见她痨病鬼的娘跟别人说的。还一脸得意,真是一家子穷鬼没见识。”
如今的何家,早就不在意林家背后的一箩筐酸话。何小曼一到家,摘下帽子和手提包放一次,王秀珍就过来了:“小曼,我跟你说,今天厂里有人来找我了。”
“啊,为什么?是不是我在厂里做错什么了?”何小曼有些紧张,毕竟年纪小,总觉得被人找家长就没好事。
“你别瞎紧张,没有的事,都夸你呢。是成品车间的老同事,说你前两天穿了这身去上班,被她女儿瞧见了,想来问问,能不能给她女儿也织一顶一样的帽子,做一样的提包,她愿意出钱买。”
何小曼心中一动:“妈,你答应没?”
王秀珍一挤眼:“图是你画的,你不是说,这叫设计嘛。你设计的东西,没你同意,我哪敢答应啊。”
“真是我亲妈,越来越棒了。”何小曼眉开眼笑,“来,亲妈,快把成本算一算,毛线和布头,加上用的针线什么的,一共要多少钱,我来看看开什么价合适……对了,亲妈,你一定要跟那阿姨说,我可以订制的,她女儿有什么颜色的大衣,我可以专门按她的颜色设计,保管在整个城里都没有同样的。”
第54章 重要的家庭会议
何家真是赶上了劳动致富的好时候, 一时间竟成了珍珠弄最最炙手可热的人家。不仅“立华牌”私人组装电视机的订单源源不断,“小曼牌”私人订制衣裳也开始崭露头角。
王秀珍的手工真不是盖的。第一次受老同事所托, 王秀珍给她女儿织了一顶米色毛线帽,又配了米色和咖啡色的手提袋。设计图稿当然是何小曼的手笔,就是王秀珍在制作的时候,何小曼也在旁边一起参与, 最后一算账, 发现帽子和手提袋一共收了十五,花了两天时间, 而成本……
只要五块钱!这真是有点出乎意料。
王秀珍做的手工活,之前还断断续续,后来凌水成和朱福妹谈了恋爱, 凌家姆妈对何家就不太热络了, 总有点爱搭不理的样子。何小曼是个要强的, 让王秀珍不要去求人, 何玉华当然也支持,于是手工活已经有一阵不做。
但“小曼牌”私人订制一启动, 可不是做手工那点儿收入可以比拟,一天净赚五块钱人工, 一个月就算只做二十天, 那也是一百块啊!
问题在于,这年头没有网络当不成微商, 靠口口相传, 到底渠道有限。眼下看着似乎订单还不少, 但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一要开拓销售渠道,二也要保证供应,这才能把“私人订制”事业慢慢扩大。
这事儿,一家子是坐下来谈的。如今的一家子,也包括了王欣。某天吃过晚饭,何小曼提议,大家坐下来聊聊天。
“现在是三月份,距离上次咱们算账差不多半年,妈,现在咱们存到多少了?”
王秀珍文化不高,管钱还是很有数的,小盘算噼里叭啦:“按上次说的那几样,我们一样没少,加上你爸厂里今年效益好,拿了年终奖,我做手工也赚了些,而且现在我身体好了,也省了不少钱,满打满算,我们半年存了780块呢。你三叔寄回来300,这两个月你设计的那些帽子手提包之类的,虽然没有很多,但也赚了一百多,眼下我这里凑个整的,就是1100块。”
何小曼在黑板上将“700”擦去,重新认认真真地写下“1100”。
“这么看来,我们再花半年,存到2000不成问题。但是,我们的目标不应该仅仅是2000。目前爸和王叔叔组装电视,妈主要是做帽子和手包,我觉得……”何小曼顿了一顿,斟酌着用词,“电视这个,很稳定,但是服饰行业却更加有前景。”
何立华就奇怪了,女人会织点毛线,会踩踩缝纫机,怎么就有前景了,装配电视机才是真正让人尊敬的技术活儿啊。不由不服道:“电视机贵啊,你.妈那个活儿,别人拿了样子也能做,却是个怎样的前景,小曼你说说呢?”
就知道爸会不服气,何小曼笑道:“正因为装配电视机需要技术,所以,一旦电视机技术有改进,电视机厂容易更新,咱家却难啊。爸,您想想,老百姓收入都在提高,电子产品的更新换代会越来越快,我看不用多久彩电也会进入普通人家了,到时候,您和王大哥到底是双拳难敌四手,不论是生产能力还是技术能力,不可能和厂家比啊,对不对?”
听得何立华一愣一愣的,只觉得竟也有道理,一时语塞。
“我最近常去图书馆,看国外的时装杂志,在时装行业有个术语叫‘高级定制’,也就是为客户量身订做,这样的服装是最贵的,比商场里卖的成衣贵得多。而且,老百姓生活越好,对时尚的追求也会越高,也越愿意在服饰上花钱下功夫。装配电视机,我们很难跟得上技术革新,但服装却不……”
何玉华听着有点明白过来了,插嘴道:“小曼,我听着你的意思,不就是个上门裁缝嘛,怎么被你一说,就变成了‘高级定制’这么好听?”
“哈哈,嬢嬢其实你还真说对了!”何小曼一拍手,“意思就是一个意思,但是又有根本区别。裁缝是按样子做,什么样式流行就做什么,很少具备原创精神。而且,裁缝是被人请上门,我们不是,我们现在是做配饰,以后要发展到服饰,最终目标是做品牌。好的品牌,不能满足于追逐,而要引领啊。”
这目标当真远大。王秀珍目瞪口呆,喃喃的道:“所以现在都是别人来找我们啊……按小曼的意思,以后我们就坐在家里,等着来订单?”
何小曼笑道:“订单不能靠等。妈的手再巧、针线活儿再好,生产力也有限。而且爸说得对,我们这个配饰生产,的确很容易被复制。一旦人家发现来预订要很久才能交货,很可能就会找其他手巧的姆妈们自己照着做。所以,我们得……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