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家长女——茗荷儿
时间:2018-05-17 15:49:46

  李实把鸡摆在盘子里,顺手将鸡头拧下来,扔给黑豹,盘子递给薛氏,“鸡肉凉着吃就好,婶子再把鸡汤倒出来,可以下汤面吃,这瓦罐我得给人还回去,押了十文钱。”
  “春兰她们买菜去了,李公子稍等会儿,中午在这儿吃顿便饭。”薛氏一手端着盘子,一手提着瓦罐进了厨房。
  李实走到树下,顺毛捋一下黑豹后背,把绳子松开,“这狗不能老拴着,栓久了就没有了血性,得天天让它疯跑一阵儿。”
  薛青昊道:“等过阵子再说,我先前以为它晚上能吵闹,没想到不怎么出声叫唤。”
  李实笑道:“爱叫的狗不咬人,咬人的狗不爱叫。”爱抚地摸摸黑豹的头。
  黑豹倒是听话,伸出舌头舔他手指上沾的汤汁,舔一会儿忽地警惕地站起来,两只黑眸戒备地看向院门口,没多久就听外面传来纷杂的脚步声,紧接着,一行人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连门都不曾敲一下。
  为首得便是打扮得金灿灿的二姨母。
  黑豹圆睁着双眼,“呜呜”吼叫着。
  薛青昊安抚般拍拍它的头,没好气地问:“二姨母来干啥?”
  二姨母扬声道:“对长辈就这么个态度,连声好都不问,你娘呢?”
  薛氏正在刷瓦罐,听到说话声,顾不得擦手,抖着两手油腻就出来了。见到院子里十几个婆子小厮,心头便是一跳,问道:“二姐找我?”
  “可不就是找你?”二姨母走到她面前,“三妹拍拍屁股拔腿走了,可我呢?朱家给了银子总得把人给娶回去。她朝我要人,我怎么办?”
  刚说完,从门口又进来三人,其中就有穿着青莲色锦缎长袍,咧着满嘴黄牙,唇边挂着口水的傻子。
  傻子见到薛氏,立刻往上扑,“娘子,娘子。”
  薛氏连忙退两步,险些摔倒,就感觉身旁有人扶住了她,却是严清怡。
  傻子直直地打量严清怡两眼,又朝薛氏笑,“娘子,娘子。”
  二姨母道:“三妹,多余的话我也不想再说了,就当二姐求你还不行?小时候二姐可没少照拂你,好看的衣裳好吃的点心,哪样不是先由着你,你就不能帮我这次忙?”
  “我不愿意,”薛氏低声却是坚定地说:“朱家给的银子是二姐收到,跟我没半点关系,二姐答应的事情你就去嫁,我宁死也不会答应。”
  二姨母脸色一沉,“那我也就不客气了,今儿是一定要带你回去。婚书我替你写好了,择日不如撞日,回去之后就成亲,现在天色还早,耽误不了吉时。”说着,手一挥,便有两个膀大腰圆的婆子走上来。
  “嘿,你这臭娘们,还敢上门抢人?你也不瞪眼瞧瞧,这是济南府,可不是你那东昌府,由不得你横行霸道。”李实边骂边拍拍黑豹的头,“上!咬死她丫的!”
  黑豹“嗷”一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通”将二姨母扑倒在地,张嘴咬住了她的衣衫。
  二姨母吓得直往后退,一边退一边叫,“快拦住它,快拦住它。”
  有两个持着木棒的小厮过来,朝着黑豹就抡,李实怕黑豹吃亏,唿哨一声将黑豹唤了回来。
  二姨母扶着婆子的手颤巍巍地起来,脸色苍白鬓发散乱,玫红色的褙子上满是尘土。
  薛氏于心不忍,正打算让二姨母洗把脸,就听二姨母气急败坏地喊道:“薛素真,没有你这么欺负人的,都给我拿下,连大带小的都带走,这世道还没处讲理了?”
  适才黑豹是钻了空子才一袭成功,现下小厮们都有了准备,拿棒子的两人专门对付黑豹,其余人分别去抓薛氏及严清怡姐弟。
  傻子也跟着凑热闹,张开手去抓薛氏。
  他们人多势众,又是有备而来,没多大工夫就先将严清怡拿下了。
  薛氏看着严清怡瘦弱的身体被两个婆子推来搡去的,猛地大喝一声,“都住手,都住手,我去还不成?”
  混乱的人群顿时安静下来。
  薛氏含着泪怒视着二姨母,“二姐,我做梦都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亏你口口声声说咱们是姊妹,从小一起长大,有你这样当姐姐的?明知道前面是火坑,却非得把我往里推,他日九泉之下见到爹娘,你心里愧不愧?”
  二姨母脸色红了白,白了红,张张嘴,“三妹,我也是没办法,你不能怪我。但凡我有别的招数,也不能出此下策。三妹,你不知道,我们家上下好几十口子人……”
  “好,好,你没办法,”薛氏直勾勾地看着她,“我有办法,只要二姐你夜里别做恶梦,别天天晚上心虚得睡不着觉,记着,你要是敢动阿清跟阿昊一根毫毛,我做鬼都放不过你。”说完,一头往东厢房的墙撞过去。
  她撞得既狠又急,众人根本反应不过来,只听“咚”一声,薛氏顿然倒在地上,血像是开了口的水闸般,忽忽地朝外涌。
  傻子见状拍手笑道:“又死了,又死了!”抬脚踢了踢薛氏仍是温软的尸身。
  “啊!你这畜生!”严清怡疯狂地尖叫一声,没头苍蝇般在原地转得两圈,冲进厨房抓起菜刀朝着傻子劈头盖脸地砍过去……
 
 
第100章 
  面前是阴暗潮湿的牢狱, 高高的天窗透进微弱的光, 狱卒端了只大盆蹒跚着走来,将盆往地下一放,“开饭了。”
  “娘, 吃饭了,”她到墙壁那边喊苏氏,冷不防瞧见她脖颈处插了支发簪,身体早已变得冰凉。
  只有殷红的血,不断地从头顶涌出来,没完没了, 无休无止。
  有人拍着手在笑,“娘子又死了,又死了。”
  又有人在哇哇地哭, “疼死了,疼死我了。”
  严清怡分不清到底是在前世还是今生, 看不清地上躺着的到底是苏氏还是薛氏,只觉得胸口像是被撕裂般痛得难受, 这痛让她窒息到难以呼吸, 而铺天盖地的血让她理智尽失。
  她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只是凭着本能胡乱地挥舞着手里的菜刀, 以阻止别人靠近薛氏, 防止别人欺侮薛氏。
  仿佛只是一瞬, 仿佛又是一世, 严清怡觉得有人箍住她的手臂, 抢走了她的菜刀,紧接着那人抱紧了她,泣声道:“长姐……”
  严清怡恍然醒过来,瞧见已跟自己差不多高的薛青昊正站在面前,脸上青一块紫一块,还带着斑斑血迹。
  在旁边,站着身穿皂衣手提杀威棒的衙役,还有同样狼藉不堪的婆子跟小厮。
  适才的事情洪水般灌进脑子里,严清怡低头,只看到地上已经凝固了的血渍,她尖利地哭喊一声,问道:“阿昊,娘呢,娘哪儿去了?”
  薛青昊指指东厢房,“春兰她们在里头换衣裳,耽搁时间久,身子就硬了……衙门里来了人,姐在家等着,我跟着去问话。”
  人死后两个时辰身体就会变硬,得趁早换了寿衣。
  严清怡原本还抱着一线希望,听到这话,身子禁不住摇晃了两下,定定神,拉住薛青昊,“我去吧,免得官老爷问话你答不清楚。”
  旁边李实道:“阿昊你听你姐的,在家里把灵堂搭起来,我跟你姐一道过去,不会叫她吃了亏。”
  薛青昊点点头,低声道:“有劳李大哥。”
  衙役们吆三喝四地催着院子里一众人出门,严清怡木木地跟在后面,经过二姨母身旁时,瞧见她神情呆滞两眼一片茫然,不知道在看什么。
  严清怡冷声道:“二姨母,你高兴了没有?”
  二姨母呆呆地说:“三妹,不管我的事,跟我没关系。”
  “二姐,晚上我会去找你,”严清怡盯着她,冷笑道,“像小时候一样,还跟你睡一张床,好不好?”
  “不要!”二姨母尖叫一声。
  旁边衙役推她一下,没好气地说:“走,赶紧走,别磨蹭。”
  胡同里挤着许多邻居在看热闹,其中隔壁那位老妪。
  老妪瞧见严清怡,“吧嗒吧嗒”嘴,“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我一早就说这房子风水不吉利,硬是不信,这下又死了人,我看呐,以后再也卖不出去了,白送都没人要。”
  严清怡沉着脸只做没听见。
  从东昌府回来的途中,她曾经问薛氏,要不要到别处躲避些时日。
  薛氏不肯,一来她们没有路引,只能在济南府打转转,如果办路引得去求官府;二来,住店不方便不说,还花费银子;最重要的是,薛氏说她在别人家里住够了,住在哪里都不如自己家自在。
  严清怡深有同感,外面金窝银窝都不如自己家的狗窝舒服,再者,他们能躲出去十天半个月,难道还能躲一辈子?
  也是她高估了二姨母,她以为从东昌府回来了,就等于彻底表明了薛氏的态度,二姨母总得慎重思量番,谁成想,二姨母竟然不辞辛苦地追过来拿人,而且还带着那个傻子过来。
  想到傻子,严清怡猛地抬头,低声问李实,“那个傻子呢?”
  自从那次李实掳过严清怡后,严清怡从未主动开口跟他说过话,即便面对面见了,她也只当作眼前没这个人。
  严清怡突然开口,还真让李实意想不到。
  他愣了下,才回答:“你刚才把他胳膊砍出两道血口子,他吓得哇哇哭,有两人把他带走了……我听说那两人是傻子的护卫,想必他们为了讨好傻子,所以挑唆着跟了来。娘的,脑子不清楚就该好好关在家里,非得放出来惹事。”
  严清怡想起傻子看到血腥时那高兴的样子,又想起他抬脚毫不留情地踢薛氏的头,像是验证她是否真的死了似的。
  如果只是呆傻,出来也就出来,那他明明是个嗜血的武疯子。
  朱贵不就是仗着有几个臭钱,才任由傻儿子胡作非为,而二姨母不也是仗着有钱,才肆意欺负薛氏?
  李实见严清怡再没作声,也悻悻地转过头,因见路上行人频频朝这边看,忽地扯开嗓子嚷道:“老少爷们,这是东昌府蔡家,做生意赔了本,把主意打到自己亲妹子头上,活活地把她亲妹子逼得撞了墙。咱们济南府的人就这么被欺负?他家在济南府也有铺子,东大街上的生药铺子就是他家的,是爷们就去把他家铺子砸了,把他们撵出济南府!”
  这一嚷嚷,尽管没人真的去砸铺子,却是吸引了更多目光。
  二姨母气得眼皮子直跳,嫁到蔡家二十年,她自然知道生意只能唱火,不能唱衰,要四处宣扬自己家铺子盈利挣钱,别人才能放心把货押上去。李实这几嗓子喊下来,那些供货的客商岂不都吵嚷着来要银子,就算手里不缺银子,也架不住别人一股脑都来要。
  一路往府衙走,李实嚷嚷了一路,前来办差的衙役都认识他是李丰显的儿子,并没有阻拦他。
  及至府衙,衙役将众人尽数带到大堂,对牢几个小厮膝头就踢过去,“跪下!”
  一行人尽都老老实实地跪好了。
  衙役们分两边站好,唱一声,“威——武——”,接着一个穿青色绣白鹇补子官服的中年男子迈着方步缓缓走到案桌后。
  这便是济南府知府张培源,也即是林栝的表姨夫。
  严清怡偷偷瞧了眼,这人面方口阔,浓眉高鼻,看相貌应该是个铁面无私之人。
  张培源在椅子上坐定,拿起惊堂木猛地一拍,喝道:“堂下所跪何人,为何殴斗致人性命?”
  头前的衙役躬身道:“启禀大人,小的听闻有人报告斗殴,立刻召集人赶过去,去的时候已经有一妇人毙命,那位姑娘拿着菜刀将另一人砍伤,其余众人混战在一处。”
  张培源往堂下一看,左边肩并肩紧挨着跪了十几人,右边孤零零跪了个弱女子,中间跪着李实,跟两边都不挨着。
  他先问李实,“你先说,怎么回事?”
  “大人,”李实喊一声,“我真是倒霉催的,喝口水都塞牙。这位严姑娘的胞弟跟我认识,前几天朝我要了条狗,我今天寻思去看看那狗,谁知道刚坐下,那婆娘就带着一帮人还有个傻子冲进来。我听那意思,好像是傻子看中严姑娘的亲娘,严姑娘的亲娘不乐意,那婆娘就要动手抢人,严姑娘的亲娘就一头撞死了,哎呀,那一大摊血啊……回禀大人,我与两方均无干系,就是白挨一顿揍。”
  他这边说,严清怡又想起薛氏死前惨状,泪水簌簌而下,很快汇集成一滩。
  张培源问完李实,又问严清怡:“你可认识这位李公子?”
  严清怡低声道:“见过两次。”
  “以前可曾有过节,有怨恨?”
  严清怡摇头,“没有。”
  张培源又问左边,“你们可认识这位李公子,以前可曾有过节,有怨恨?”
  过了会儿,陈婆子战战兢兢地回答:“不认识,没有过节。可是……李公子指使那大狗咬伤我们好几人。”
  李实不忿道:“你们那傻子也打了我,严姑娘的亲娘都死了,他还抬脚去踢。”
  陈婆子道:“傻子脑子不灵光,公子跟他计较什么?”
  李实反问道:“那狗就是个畜生,你们跟畜生计较什么?”
  “肃——静——”衙役们高声喝道。
  张培源问道:“傻子在何处?”
  陈婆子道:“那傻子乃是东昌府朱贵朱老爷的独生子,早起听说要接薛娘子回去成亲,高高兴兴地跟了来,谁知薛娘子翻脸不认,适才他又挨了严姑娘好几刀,想必寻郎中诊治了。”
  张培源皱眉,喝问严清怡,“你为何砍伤傻子?”
  严清怡抬头,“试问大人,假如大人娘亲为人所迫致死,而那人还用脚踢大人娘亲的尸身,大人会如何做?”
  张培源怒道:“放肆!”
  严清怡直视着他,脸上泪痕犹存,眸中怒气像是燃烧的烈焰。
  俗话说,死者为大,只要人死,即使生前他有什么过犯,也大都会一笔勾销。对尸身不敬,便是对死者极大的侮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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