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一番下来,最后一站只剩下两人。
玉京山的卿姒对战魔族的玖婳。
卿姒倒是没想到,玖婳也是有两把刷子的,看来那翼遥将军定是悉心照料了许多。
二人立于姬戊台上,遥遥对立。
玖婳笑得风情万种:“没想到果真与仙子遇上了呢!”
卿姒眼底有疲色,并无精力与她多言。
玖婳又道:“仙子前几场的表现可真是……”
“可以开始了吗?”卿姒淡淡地问,她只想速战速决。
玖婳脸上的笑容僵硬了片刻,忽而手指翻转,飞身上前发动攻势。
她突如其来的攻击并未令卿姒慌乱,玖婳来势凶猛,招招致命,卿姒并未祭出法器,只一招招的化解玖婳的招数,近身搏斗这种事她其实做得更为顺手些。
不过五十招内,玖婳已落了下风。
卿姒微微讶然,未料到玖婳的修为竟与五师兄不相上下。
她转守为攻,寻着时机一掌击在玖婳胸前,这力道刚好合宜,能将其击落台下,却又不至于伤及其体。
眼看着玖婳就要掉落姬戊台,她手心竟虚空化出无数根水带,水带吸附着台柱边缘,又将她送回台上。
卿姒黛眉微蹙,显然不想与玖婳过多周旋。
玖婳立于台上,笑意盈盈,挥舞着水带向卿姒攻去。
卿姒心不在焉地化解着水带的攻势,尽量避免身体碰到水。玖婳的眼珠一转,神色莫名诡异,她故作好奇地问道:“仙子,上神今日怎么没来?咦,那位灵蔻公主也没来呢,他们是一起回去了吗?”
卿姒手上的动作变得僵硬,渐渐停滞下来。
她知道自己此时不该想这些,可却忍不住去想。不是说好要来看她比赛的吗,不是说好要来替她加油鼓劲的吗,为何却带着灵蔻先走了?难道,他觉得灵蔻公主那样温柔内敛的性子才是他认同欣赏的?
可,他喜欢的……不是九天玄女吗……
卿姒愣了一瞬,她终于明白,她的潜意识里一直都认为慕泽喜欢的是九天玄女,所以当慕泽问她想不想要归月戟时,她会那样的排斥;所以当风亦问她和慕泽是什么关系时,她会刻意逃避,以此来掩饰内心真正的想法。
她,到底是怎么了?为何会变成这样?
玖婳见着卿姒出神的样子,微微勾了勾一侧的唇角,眸中的光芒陡然大盛,她微动指尖,水带之上长出无数的冰刺,朝着卿姒隐秘地飞去。
左肩处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卿姒埋头一看,见数十根冰刺扎在自己的肩上,冰刺碰触到皮肤后,便拼命地往身体里挤,在体内融化成一滩雪水,她冷得发颤,也疼得发颤。
她右手翻转,化出一道凌厉的掌风,击落空中前仆后继而来的冰刺。玖婳神色一凛,还欲再次攻击,卿姒已飞身上前,一掌击在她的胸口,这次用了五成的功力,玖婳再如何也是无力回天,掉落姬戊台下后,侧首吐出一口绿色的鲜血。
卿姒捂着左肩,飞落台下。
下面一众看客早已激动得欢呼不已,其中又以长欤和止歌为尤。
魔君站起身,面有赞意地轻拍手掌,他道:“玉京山果然名不虚传,上仙果真惊才绝艳!”
卿姒淡然道:“魔君过奖了,现在可以索要东西了吗?”
魔君微笑着:“当然。”
卿姒咬了咬上唇:“我要一壶酆亓灵水。”
魔君的笑意立时凝于脸上,众人亦是惊诧不已。
魔族中人看重的是酆亓井,并非酆亓灵水,这灵水要多少有多少,是以,卿姒提的这个要求非但不过分,反而再简单不过。正是因为简单,才让众人难以接受。
魔君微蹙眉头:“你确定?”
卿姒颔首。
魔君看了她半晌,低声吩咐身旁的翼遥去取一壶酆亓灵水过来。
卿姒见状,走到长欤和止歌身旁,道:“魔界不宜久留,你二人速速离去。长欤,你送止歌回纯狐国,一定要将她安全送到家。”
止歌讶然:“姒姐姐,你不和我们一起走吗?”
卿姒摇头:“我还有事,不能与你们一起离开。”
她神色肃然,止歌虽不情愿也不敢再多言,长欤更是如此,他道了句:“那小卿,你多保重啊,有空来汜水找我玩。”
卿姒点了点头,笑道:“快走吧。”
止歌依依不舍地与卿姒告别后,同长欤你推我赶地出了城。
翼遥将酆亓灵水取来,递给魔君,魔君拿着玉壶转悠半晌,终是道:“就拿这个打发你,始终觉得有损本君的威严,朝乌盛赛今后怕是也办不下去了,你非我魔族中人,定是不稀罕官职,你身在玉京山,法器怕也是绝世神兵,如此……”魔君停顿片刻,接着道,“本君便许你一个承诺。”
此话一出,众人皆惊。
千万年来,无人敢向魔君要的一个承诺,如今,他本人却将承诺轻易送出去了。
卿姒摇头,道:“多谢魔君,但我没什么需要你承诺的。”
众人更惊,送上门的好处都不要?这仙子怕不是打架打傻了吧!?
魔君微眯眼道:“你确定?”
卿姒确实没什么想要的承诺,她一向不是个贪心的人,既得了酆亓灵水便可功成身退,可看魔君那样子,大有自己不要这个承诺,便出不了这魔界一般。
她略微沉思片刻。
天下万事皆空,唯有生死最大。
遂淡然道:“那么,我要魔君承诺,永不诛我。”
第39章 何去何从
天上一轮圆月如笼, 地下一对冤家相逢。
长欤嘴里叼着根从路边采下的狗尾巴草, 哼着小曲儿打着拍子, 慢慢悠悠地走在后面。
止歌第二百一三次愤怒地回头:“你可不可以走快点儿!天都黑了!”
长欤吐出狗尾巴草:“你这不是找事儿吗?让你做我的坐骑你又不肯,还嫌我走得慢。”
止歌嫌弃地嘀咕着:“谁要和你一起挨着坐啊!我连走都不想和你一起走。”
长欤果真不走了,轻嗤一声, 道:“你以为我想和你一起走啊,要不是小卿叫我送你,我连看都懒得看你一样。有送你这闲工夫, 我早就乘着坐骑回汜水睡觉去了。”
“谁要你送我了!我一个人也可以回家, 快滚回你的汜水去吧,别在这碍我的眼!”止歌不甘示弱地反击。
长欤气得笑出声来:“你嘴硬什么啊, 别到时候碰着什么山精妖怪猛虎狮子吓得哭着找娘, 我可不管你。”
止歌闻言, 是有些怵,但却敌不过少女那点执拗好强的心思,她怒目道:“你以为你很了不起吗?不过是个水性杨花三心二意拈花惹草的浪荡子, 还是个假仁假义曲意奉承的卑鄙小人,你有本事就别跟着我!我要死了你也别救我!”
长欤生平最恨有人骂他假仁假义拈花惹草,这是对他人格的侮辱, 对他品性的低视。
特别是, 这个人还是止歌,这更令他感到羞恼不已。当即便冷哼一声, 转头朝着相反的方向走。
止歌对着他远去的背影一阵咬牙切齿, 鬼脸乱做, 却也并未叫住他,只自己一个人接着往前走。
二人就此分道扬镳,各走各路。
天色越来越暗,树丛中传来一阵接一阵的狼嚎虎啸,还有辨不清方向的不明生物的嘶鸣,止歌抱紧双臂,心下又是恐惧又是忧愁,忍不住暗骂长欤。
她化为狐身,在山路上一阵狂跑。一个急转弯后,被一双宝相花纹黑底锦鞋拦住去路,她以为是长欤去而复返,正要高兴地抬起头,却陡然反应过来,这是一双女鞋。
她心下一颤,连忙掉头朝后跑去,却被人拎住后颈,凶狠地扔在地上,随即落下的,是一把银色长戟,穿破她的右爪,将她牢牢地钉在地上。
止歌悲鸣一声,化为人身,侧头看着右手上的归月戟,在昏暗夜色下散发着纯粹至透的银光。
骊夭一步一步走上前来,蹲下身与她平视,笑着道:“跑啊,怎么不跑了?”
止歌痛得难以呼吸,颤抖着开口:“你要干什么?”
骊夭眼底划过一丝暴戾,猛然伸手擒住她的下巴,手指十分用力,将止歌的下巴捏得“咯吱”作响,她面目狰狞地道:“干什么?当然是教训你啊,你不是写了信给我吗,你不是要捉弄我吗,怎么样,这滋味儿还好受吗?”
止歌面色苍白,额头上直冒冷汗:“可,可我并没有捉弄到你。”
骊夭突然大笑起来:“你们以为本公主是蠢货吗!我明里暗里邀请了长欤无数次到我的寝殿中来,他都故意装傻含糊过去,又怎会突然想要与我幽会?”
这倒是失误了,没料到骊夭暗地里还做了这么多事。
她的手缓缓下移,举起止歌那只完好的左手,手指温柔地抚上去,倏地一个用力,折断了她的小手指。
止歌痛呼一声,骊夭却恍若未闻,接连将她的手指一根根折断,嘴上却叹道:“这么嫩的手,真是可惜了。”
骊夭玩够了她的手,又站起身来,化出黑色长鞭。止歌颓然倒地,还未来得及喘口气,一下接一下的鞭子便落到身上。将她的衣衫割裂,划破皮肤,留下一道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止歌蜷缩着身子,完全放弃了抵抗,抵抗也是徒劳,只会引来骊夭更暴力的对待。
她一边死命地挥着鞭子,一边骂道:“起来啊!你不是很嚣张的吗,你不是有人撑腰的吗,你的姒姐姐呢?她怎么不来救你啊?哈哈哈哈哈……我就算把你打死在这儿也没人知道!”
骊夭打累了,终于扔下鞭子,来到止歌身旁,将越灵镯从她手上粗暴地取下来,俯身在她耳边道:“不仅这个镯子,人我也要,过几日我便叫父君派人去雷泽氏商议亲事,而你,只能被抛弃。”
止歌已经做不出任何反应,也听不见任何声音,身体的疼痛模糊了她五官的感受,她如今唯一的期望,便是骊夭能快些离开。
归月戟被抽走,手背上鲜血淋淋,她心底却无比欢快,骊夭终于要走了。
可脚步声还未响起,骊夭噩梦般的声音便又萦绕在她耳畔,轻飘飘的,让人不寒而栗:“突然想起来一件事,你不是还看过本公主的玉体吗?”
止歌的双眼紧闭,抖了一抖,骊夭想翻开她的眼皮,却是徒劳,只能发泄似的在她的眼皮上、眼睛周围一阵猛戳,直到她眼部皮肤变得青紫不堪,肿胀难看,这才作罢。
骊夭走后,止歌终于忍受不住,自发化为原身,雪白的狐狸毛早已被鲜血染得一片狼藉,辨不出本来颜色。
她发出一阵断断续续,隐忍克制的啜泣,在寂冷的寒夜里愈发清晰可闻,徒添悲怆。
长欤独自走了一段路后,心下便有些后悔,那丫头灵力低微,脾气又不好,要是真遇到了什么麻烦那该怎生是好?
这大晚上的,又常有蛇蚁出没,是了,要是她遇到蛇可怎么办?那丫头那么怕蛇,还不给吓个半死。
他越想越懊悔,忍不住回头去寻她。
翻越了大半个山头,终于在一处山石旁见着一只小狐狸,孤苦无依地躺于血泊之中,色彩之浓,直欲灼痛他的双眼。
且说朝乌盛赛结束后,魔君听到卿姒要的那个承诺,竟只是笑了一笑,道:“上仙还真是不贪心,提的要求都叫本君……难以相信。”
这样说,便是答应了。
卿姒也未多言,告退后离去。
她并未立时离开魔界,而是去了圻渊。她确然是个随意洒脱之人,但却也是个重诺守信之人,既然说了要来,即便只有她一个人,那也要守诺。
白日的圻渊没有夜晚迷惑人心,从高处看去只是一片普通的山石接连,并不如那日一般,像是一片幽深静谧的冰海。
卿姒随意挑了一块山石,躺于其上。景色一如既往,心境却略有不同。
她发现,自己的心已不像初时那般平静,像是沾染了凡人的欲望,惹得心痒,可她还是不明白,自己这是怎么了。
身后有脚步声传来,她并未回头,因为知道那不是慕泽。慕泽的脚步声,她能听出来,她也不晓得她为何就能听出来。
最近困惑的事情太多,让她有些头疼。
那阵脚步声在她身后停留,并未上前,也并未发声。直到卿姒起身欲走之际,才终于看清那人是谁。
是那个向来都是一身清矍的魔族大殿下,北絔。
传闻他避居圻渊,看来传闻也有几分可信,
卿姒淡然地看着他,知道他在这里站这么久,一定是有话要对自己说。
“谢谢你。”北絔终于道。
卿姒挑了挑眉:“不必,那只是每个人都会做的事。”
如果,他指的是替那女子搭上外袍这件事的话。
北絔摇摇头:“不,并不是每个人都会如此,这里是魔界,并非净土。”
卿姒托着下巴看着这位魔族的大殿下,怀疑他根本不是什么魔君之子,而是天上某位佛陀下凡渡劫。
“你喜欢她吗?”卿姒问。
北絔愣了一瞬,从喉咙里溢出一声极淡的“嗯”。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她?”
北絔苦笑一声:“谁说喜欢就一定要告诉她呢?我以为能这样好好看着她,守着她,就很满足了……”他又笑了一声,“早知道,就贪心一点了。”
卿姒不解:“贪心一点?”
“是啊。”北絔抚了抚身旁的山石,“贪心一点,让她知道我喜欢她,即使她不喜欢我,也要将她留在身边,即使她不开心,也比再也开心不起来的好。”
卿姒的头更疼了:“所以说,有时候贪心一点,反而是好事吗?”
“可能吧。”他似乎也不知道答案。
卿姒问:“你知道是谁杀了她吗?”
北絔摇摇头:“那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并未保护好她。”
得,还真是佛陀下凡渡劫来了。
北絔垂眸,声音有些沙哑,听得不大真切:“能在宫里杀她的人,一定是父君身边的人,父君要杀她,难道我还能弑父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