玖婳什么时候又和魔君是一路的了,她杀那女子不是为了一己私欲吗?
北絔见她面有疑色,道:“父君不会希望我有喜欢的人,人一旦有了牵绊,便有了软肋,父君希望我将来是一个无欲无求的上位者。”
卿姒恍然大悟,怪不得北絔喜欢那女子,却不告诉她。之前都瞒得好好的,一定是那次宴会之上被魔君看出来了,翼遥是魔君的人,玖婳未必就不是魔君的人,再加上,她有自己的私心,杀那女子简直是一举两得,既表忠心又泄私欲,这魔界之中还真是步步惊心。
卿姒突然想离开,遂匆匆与北絔告别。
他却突然叫住卿姒,言辞恳切道:“你肩上有伤,还是尽快包扎一下吧。”
卿姒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左肩,扯了扯嘴角,轻声道了谢,召来小黑后,飞往天宫。
道德天尊拿到酆亓灵水后,很是欣慰,直道:“我果然没有看错你啊,卿姒。”
卿姒淡淡地应了声,并未言语。
道德天尊放下灵水,捋了捋胡子,看着她道:“卿姒,你看起来,不太好。”
她只道:“我……好像有点不开心,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道德天尊只是笑:“既然不开心,那就要想办法让自己开心,不是吗?”
半晌,卿姒问:“贪心,有错吗?”
道德天尊依旧笑着:“贪你该贪的,便无错。”
跟他们这种上了年纪的人说话纯粹是自讨苦吃,一句句深奥的不得了,我怎么知道什么是我该贪的,什么又是我不该贪的,卿姒暗自诽腹,竟把道德天尊当成了倾诉对象,真是闲得没事干。
她敷衍地告了退,转身欲走之际,道德天尊虚无缥缈的声音飘入耳中:“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八景宫离玄碧紫府并不远,可这条路卿姒却走了很久,她走得很累,忍不住蹲在宫墙下休憩。
九重天的风很大,吹得她有些睁不开眼。
她看着眼前的景物甚是模糊,不知是眼花亦或是景重,一时之间略感迷茫,自己,还该不该回玄碧紫府?
——第二卷完——
第三卷:往生迷镜
第40章 伤唯自知
幽谷寂寂闻鸟啼, 竹石山花映碧溪。
山涧清泉淌过光可鉴人的鹅卵石, 溪边若景竹苞松茂, 长欤蹲在一块山石之上,掌心掬了一捧清凉的泉水,囫囵洗了个脸。
而后, 又拿出早已放置在一旁的荷叶,洗净后盛了些泉水在里面,小心翼翼地捧着朝不远处的山洞里走去。
山洞之中的石床上, 躺着一只不明生物, 全身都裹着厚厚的纱布,连四只爪子也不放过, 远看像是一个巨型蚕蛹。见其露出的一张小嘴和九条小尾巴, 这才辨得出是一只九尾狐狸。
长欤走过去, 将止歌抱起,轻抬着她的下颚,迫使她的嘴巴张开些, 而后将荷叶之中的水喂给她些许,有未来得及咽下的泉水从口中溢出,顺着下巴一路蜿蜒, 长欤拿袖子替她轻轻揩了。
喝完水后, 他又将止歌放下,继而开始拆她身上的纱布。纱布包裹下的皮肤满是伤痕, 无一处完好的皮肉, 尤其一双眼睛周围, 更是触目惊心。
即使已看过不只一遍,长欤仍感心怵不已,怜惜的同时,又是深深的自责。即使她再讨厌自己,即使她说出的话再狠,他也不应该就那样丢下她啊。
他从来不是这样的,他待女子一向温柔有礼,即便是那嚣张跋扈狠绝残忍的骊夭公主,也能得他三分礼待,为何偏偏对她,总是恶语相向,刻意激怒?听到她说出那样的话,生气的同时又不免心痛,连他自己也未曾察觉到,什么时候竟这样在乎她对自己的看法了?
纱布褪下后,他拿出山间寻来的灵草,捣碎后敷在她的伤口处。身上的伤口倒还好说,可她右爪上那个穿破掌心的洞确是棘手,也不知是什么样的兵器,竟如此厉害?伤她的人,又是怎样的心狠手辣,恨意难消?
她手上的伤怕是要将养个一年半载,才能彻底痊愈。而她如今这样子,是万万不能回纯狐国的,若她的父君母上知道她是同自己一处,才受了如此重的伤,指不定一怒之下立马就退婚了。
那样可不行,若是她退婚了,万一他下一个未婚妻比她还要烦人,那可怎生是好?
嗯,长欤是这样想的,绝不是因为他觉得她不错,或是觉得她偶尔还挺可爱的。
而有了卿姒那次的经验,他更不敢将止歌带回汜水,怕她这种陆禽在水下无法适应,伤口难以愈合,反倒将她弄得愈加虚弱。
是以,只有暂时先在这处山谷之中替她养伤,好在这里清幽僻静,无人打扰。
他替她重新换过药,额头不禁冒了些薄汗,遂躺于石床之上休憩。忍不住偏过头去打量止歌,他一向觉着她狐身时甚为可爱,可如今这番不言不语的样子,倒叫他有些心悸,止歌已如此昏睡了许久,也不知何时才能醒来。
他抚上她缠着纱布的脸庞,用大拇指轻轻摩挲,她鬓间常戴的那朵西府海棠花,早已不知凋零在何处。她如此偏爱海棠花,但汜水之底定是不能种的,他想,他可以在这处山谷里种满她喜爱的花,以后带着他们的孩子来这里。
孩子?
他轻笑一声,不知他们以后的孩子会不会如她一般古灵精怪又调皮捣蛋,但,一定也是极为可爱的。
长欤忍不住勾了勾嘴角,像是想到了什么十分愉悦的事情。
他在这里如此浮想联翩,兴致盎然,可另一边,他的好友卿姒却是忧愁不已,意郁难平。
从八景宫出来之后,她便陷入了无尽的纠结之中,慕泽这样一声招呼不打就消失的行为让她很是恼火,若说他不想留在魔界,当初又为何那般积极地要与她一道?
若是他不想再管自己了,那她也定不会再厚着脸皮逗留于玄碧紫府,她决定去问问清楚,看他究竟是如何想的,大家敞开天窗说亮话,也好方便她早做打算。
她想了数种质问的方式,有梨花带雨泫然欲泣地抱怨,可这显然不适合她的风格;有破口大骂厉声痛斥地控诉,可事情尚无如此严重;还有一脸冷漠面色肃然地责问,可她却又不敢真的这样做。
想来想去,还是只有弱弱地问一句:“上神,你那日怎么突然就走了?是有什么急事吗?怎么都不告诉我一声呢?”
卿姒啐了自己一口,怎么一到慕泽这里,就变得如此没有骨气,她以往的潇洒不羁、肆意洒脱呢?
可惜她想了那么多种方式,却连一种也未用上。只因回到玄碧紫府时,正好撞见要出门的里桑。
“上仙,你终于回来了?”里桑见着她很是欣喜,这让卿姒很是感动,连带着看他的眼神都亲切了许多。
然而他的下一句话,却又万般扫兴。
“咦?上神呢,他没和你一起回来吗?”
卿姒微挑眉:“上神还未回来吗?”
不应该啊,他不是昨日就回九重天了吗?
里桑挠挠头,应道:“没有啊,昨日夜覃上神……”他话到此处,倏地沉默。
卿姒叹一口气:“里桑啊,十多日不见,我们还是朋友吗?”
里桑忙不迭失地点头。
卿姒接着道:“那你何故又变得如此支支吾吾了,所谓朋友,便是要把你的喜乐忧愁都分享与我,懂吗?”
里桑愣愣地颔首,面色为难地看了卿姒一眼又一眼,终是道:“昨日夜覃上神将灵蔻公主送到府上来,言灵蔻公主受了伤,上神去替灵蔻公主寻灵药了,我以为……我以为上仙也与上神在一处呢。”
灵蔻受伤了?什么时候的事?那日她不是还在自己院中活蹦乱跳地吃糖蒸酥酪吗?
所以,慕泽不告而别其实是为了替灵蔻寻灵药?
不知为何,得知这个答案,卿姒的头似乎更痛了。
里桑偷偷瞥着卿姒的反应,见她面色有些不郁,心下也有些内疚,刚想出口安慰她几句,却闻她轻飘飘的声音响起:“所以,你方才见了我如此高兴,不是因为我回来了,而是你以为,是你们家上神回来了?”
里桑眼神飘忽,打着哈哈笑道:“哪里哪里,上仙回来了我也高兴。”
卿姒睨他一眼,兀自往府内走去。
方要跨过大门,她却又转头问道:“你说灵蔻公主受了伤,她现在如何了?”
里桑闻言,一拍脑门,急道:“就是眼看着快不行了,我这才说去寻夜覃上神来着,哪想着在门口遇到了上仙你。”
不行了?
卿姒挑眉:“我去看看。”
里桑只道:“夜覃上神设了道仙罩,上仙你怕是无法靠近。”
夜覃设下的仙罩,她其实未必就破不了,但里桑都这样说了,她若是强行闯进去,反而惊了灵蔻怎么办?好心办坏事,一向不是她的作风。
思及此,她便也就做罢了。
回到房中,褪下外袍,左肩上十几处密密麻麻的伤口早已与衣物凝为一体,拉扯时牵动皮肉,又有血丝溢出,衣袍上还未来得及干涸的污迹又添一层新彩。
那玖婳还真是会逮空子,故意分散她的注意力,趁机偷袭,下手还如此狠毒,要是她再愣一会儿,怕是整个左臂都要废了。
卿姒也是自恼,怎会如此轻易地就被她带偏,更恼的是,当时自己一心想拿到酆亓灵水后便去圻渊,也忘了找她算帐,敢这样暗算自己的人,此前还从未遇到过,下次若再有机会去魔界,一定要打得她认错道歉不可。
将将把衣物剥开,露得一截莹白圆润的肩头,卿姒拿过药瓶上药,忽闻门外响起一阵喧闹之声。
难道是慕泽回来了?
她立时拢好衣衫,匆匆披上外袍,行至长廊之上。
她出去的时候,正巧见着慕泽从院中经过。他脚下生风,步履匆匆,面色却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端穆,无甚波澜。
卿姒不禁回忆,她似乎从未见过慕泽面上有过太大的表情,无甚太悲伤,也无甚太喜悦;无甚太愤怒,也无甚太急切。
似乎他生来如此,无欲无悲。
可是她知道,他有,或者说,曾经有过。
大抵九天玄女以自身神体封印刑天之时,便是他此生最悲痛的时刻。她曾问过他,失去心爱之人是种什么感受,他的回答,她至今都记得清晰。
可仙界的八卦里说,九天玄女和上神慕泽从未有过交集,那么,她究竟晓不晓得,曾有一个人,视她为心爱之人?而他,又为何视她为心爱之人?
卿姒的眸色愈深,她瞥见慕泽的衣角有斑斑血迹,脚步也不似以往从容,有几分硬撑的意味。
能令他受如此之伤,那灵药究竟是有多珍稀?
想来,慕泽已经救过灵蔻公主两次了,第一次是引魂珠,虽说过程波折了些,可也勉强算得上是安然无恙。这一次已受了如此重的伤,若再有下次,岂不是要拿命相抵?
卿姒莫名地有些羡慕灵蔻公主,女孩子,谁不希望能被人保护着,珍爱着,像一朵娇嫩的花儿一样被养大,被父母捧在手心里,时刻呵护。
她没有父母,自有意识以来,便是在玉京山长大。从小跟着师兄们勤学修炼,跌倒了,拍拍灰尘爬起来便是。没有人会问你疼不疼,你若现在不愿受这点儿疼,将来又如何能保护自己?
她从小,便晓得这个道理。
慕泽应该没看见她,卿姒盯着他的背影沉思良久,转身欲走之际,他却回首望来。
即使受伤,也并未削减他丝毫清俊,眉如墨画,目似点漆,一如往常风采。
他的目光在卿姒身上梭巡良久,忽而眉头紧锁,就要走上前来。
一直跟在他身后的一名小仙娥见状,急切地道:“上神,您再不过去,公主可就撑不住了!”
慕泽眸中闪过一丝不明的意味,他朝着卿姒道:“你……”
仙娥“扑通”一声跪下,语带哭腔:“上神,公主真的撑不住了!”
慕泽看了卿姒一眼,终是转身离去,脚步比方才更为匆忙。
卿姒倚廊而立,目如沉水。
左肩上的伤口越发磨人,疼痛像是倏尔转醒,从她的皮肤表面一直蔓延至五脏六腑,将心脏包裹得密不透风。
可,有谁在意呢?又有谁发现呢?
从始至终,唯一提醒她的人,竟是那个仅有过几面之缘的魔族大殿下,北絔。
一个……称得上是点头之交的人而已。
她扯了扯嘴角,转身朝着屋内走去,脚步略显虚浮。
第41章 乐里偷闲
许是昨晚一夜未眠, 今日又打了无数场架, 虽说前几场都是五招之内利落地将对手踢下台, 但白日里发生的每件事,都令卿姒感到疲累不已。
她囫囵地上了药,头才挨着枕头便已沉沉睡去, 她有预感,这一觉会睡得很长。
夜半时分,似有人推开了她的房门。
那人对屋内格局似是极为熟悉, 于黑灯瞎火之中行得从容顺畅, 竟也没说被某处横亘的圆凳桌角给绊住。
他径直朝着床榻行去,挨着床沿坐下, 一袭如水蓝衣铺洒在床褥之间, 给素净的四方空间添了几分异样的生机。
紧接着, 卿姒的白绸里衣被剥至肩头,肩上的伤口被从窗槛处流泻进来的月华映衬着,斑斑点点, 深深浅浅。
那人的手指欲抚上伤口,却堪堪停留在其上,带着些许不经意的颤抖。手指阻隔了月光, 衬得其越发莹润透白, 修长有力。
他收回手,从怀中掏出一个羊脂玉盒, 指尖沾了些暗红色的膏体, 涂抹在卿姒的伤口处。动作轻柔, 甚是细致。
涂完药后,他的手却未立时撤回,而是在伤口周围轻轻摩挲着,忽而俯身印下一吻。
直起身后,他替她拢好衣衫,盖好被子,就那样坐在床边看了她一宿,直至天明时分,才悄然离去。
翌日。
卿姒再次睁开眼时,只觉左肩上的伤口不如昨日那般痛得厉害,想是睡足了觉的缘故。
睡觉果然是个好东西,既能缓解伤痛,又能排忧解愁。一觉醒来,只觉天地都清明了不少。
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
人总是要向前看的,执着于过去像什么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