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师兄!
她猛地坐起身来, 惹得靠在榻边的沧笛一个激灵,大喜过望道:“师姐,你醒啦!”
卿姒看着他, 急忙问道:“五师兄怎么样了?”
沧笛面有喜色:“五师兄用了冰狼胆, 虽还处在昏迷之中,但已无大碍了。”
“冰狼胆……”卿姒心下疑惑, 她记得自己并未取得冰狼胆啊, 遂又问:“我怎么回来的?”
沧笛挠了挠头, 面露诧异,不解道:“师姐你不是自己回来的吗?”
卿姒看了他片刻,知晓与他是说不通的, 只道:“冰狼胆是谁拿回来的?”
沧笛的表情更惊恐了:“望石人师兄送到大殿的,他说是你带回来的啊!”
还好,十三师兄应该知晓内情, 届时去问一问他就行了, 卿姒思量一番,忽而注意到自己身上的衣服, 面色纠结了一重又一重, 道:“这, 衣服……你替我换的?”
沧笛面上顿时嫣红一片,颇为不好意思地道:“师姐你说什么呢!男女授受不亲我又不是不知道,我怎么可能给你换衣服嘛!”
那就好那就好,卿姒松了一口气,忽而却又愈感惊悚,既然不是沧笛,那又是谁?
虽说她一向是个洒脱的仙,不大在乎此类世俗之事,但总得让她知道是哪个不知授受不亲的人这么多管闲事吧?
她灵台清醒了几分,想着下床去看看五落九央如何了,沧笛与她一道,她也就顺便好奇了一句:“你那日为何要下山呐?”
沧笛支支吾吾了好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卿姒黛眉一挑,道:“跟我都不能说吗?你别是去做什么偷鸡摸狗的事儿了吧?”
“才没有!”沧笛答得飞快,绞着手指,为难地道:“我去山下买吃的了。”
卿姒微感讶然,虽知晓沧笛一向贪食,却未料到他为了吃食竟如此不顾生命安危,委实是条有追求的热血汉子。
沧笛瞥见卿姒看他的眼神意味不明,面上一热,急急解释道:“我是去替你买吃的!”
这口锅可扣得大了,卿姒万万受不起,遂反问道:“我让你替我买的?”
沧笛垂下头,声音低如蚊呐:“我这不是怕你吃不惯山上的饭菜,转而又跑去天宫吗?那样以后就没人带我玩了。”
卿姒面上一愣,觉得沧笛真是天真得可爱,或者说,傻得可怕,身为师姐,需得好好提点他一番才行。
她道:“就算你买了好吃的回来,我该去天宫还是得去天宫,再者,就算我不去天宫,也不一定会带你玩。”
事实如此残酷,沧笛瘪着嘴,哑口无言。
卿姒又道:“你知不知道这次有多危险,若没有五师兄,别说你去买吃食,怕是你自己就要成为那穷奇与梼机的腹中之餐。”
提到落九央,沧笛的眼眶又红了:“是我害了五师兄……”
卿姒听不得他哭,连忙又道:“好了,五师兄不是已经救回来了吗,不过你切记,今后莫再做出此等事。”
他用力地点点头,哭丧着道:“明明我上次下山连只野兔子也未遇到,谁知,谁知这回就遇到了这么两头凶兽。”
沧笛到底是少年心性,天真无忧惯了,不把大人眼中的禁令当做一回事,再加上上次的禁闭之罚,明面上说是关他一月,实际上却只关了半月,更加助长了他叛逆的气焰,越发不将禁令当一回事,此番之事也刚好可以给他一个教训。
落九央服了冰狼胆,又有几位师兄的灵力加护,身上的伤已开始渐渐愈合,卿姒去时,他尚且处在昏迷之中,面色呈现出一种病态的白,脸颊也凹陷了些,看着实在清减。
不过他的脉象还算平稳,卿姒探过之后,这才真正放下心来。
一事既了,她便打算去找人解疑答惑。
只是一想到还要去无望涯,她便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匆匆回寝殿拿上自己的大氅,一路疾行上了天阶,其实她内心很是急切,隐隐猜到是谁救了自己,可却还是想去证实一番。
行至无望涯上,她颇为关怀地开门见山道:“十三师兄,你冷吗?”
左尘听见声音,并未侧首,只淡淡答:“不冷。”
“你累吗?”
“不累。”
那好,假模假样地寒暄完了,卿姒直接问道:“你可知那日是何人将我送回来的?”
左尘终于分了她一个眼神,略感惊诧,反问道:“你不知?”
若是知道那就不用问你了,卿姒解释:“我那日昏迷不醒,是以并不知道。”
左尘了然,回:“是慕泽上神。”
果然是他,卿姒大概也猜到了,她认识的人当中,除了慕泽,应该无人有那个本事能将她从殇谷中顺利带出。
左尘见她敛眉深思,不知怎的,忽而加了一句:“上神他……受了点伤。”
受伤?
卿姒心下一惊,忍住了追问的冲动,匆匆道别后离去。
她下了无望涯,急忙召来小黑,向天宫飞去。
行至一半,却不由自主地放慢了速度,当初是她自己要回来,如今又以何种理由再回去?若说是为了慕泽的伤去看他,那他又为何不让自己知道是他救了自己?想来,他定是不希望自己去看他的,况且,有灵蔻公主在,定能将他照顾得很好,说不定这照顾来照顾去的,还能生出些什么特殊的情意。她又有什么必要再去呢?她去了,不过是平白扰人好事而已……
思及此,卿姒心下生出一阵又一阵的失落之感,索性调转了鸟头,飞回玉京山。
临近山门处时,她眼尖地瞥见一个红衣身影倒在地上,那身段打扮,看着着实有几分眼熟。
落地后,她上前一探,不看不知道,这一看还真吓了一跳,这席地而躺的女子不正是止歌吗?
她的右手臂有源源不断的鲜血溢出,流经掌心指尖,在青石地板上谱成了一副绝世名画,却因她身着红衣,这血色看起来倒也不那么突兀惨烈。
最近这是怎么了?一个二个的轮着受伤?
止歌这伤应该不是遇到了什么妖兽,若真遇到了,恐她早已葬身于凶兽腹中。这伤,倒更像是人为的。
卿姒来不及思索太多,将她抱到小黑的背上,一路送至非亦殿。
替她脱衣服时,卿姒这才注意到,她的衣衫几乎全被鲜血染透,只是这血的味道闻起来有几分怪异,不像是人血。
将衣衫扔到一旁,见她的右臂上有一道深可入骨的刀伤,鲜血正是从此处冒出来,不止如此,她身上还有道道鞭痕,只不过,这些鞭痕已结痂,看起来倒像是旧伤。
这小丫头怎么把自己搞成这副模样?卿姒心下怜惜不已,手上动作加快,急忙替她包扎疗伤。
折腾了一下午,总算将她身上的伤给弄好,卿姒又渡了些灵力给她,在她身旁守了半个时辰,总算等到她幽幽转醒。
止歌睁开眼睛时,只觉殿内夜明珠光刺眼,被迫紧闭,一瞬后,复又睁开。
只是,那双一向盼顾生辉,灵动光彩的眸子,此刻却如一潭死水,寂寂无波,黯然失色,像一个看透世事的垂垂老者。
她微微侧了侧头,看见卿姒,喉咙微动,虚弱地叫了一声:“姒姐姐。”连声音都不复以往清脆悦耳,欢快活泼。
卿姒眉头微动,理了理她的鬓发,轻声问道:“你没回家吗?这是怎么了?你如何会弄成这幅模样?”
止歌呆呆地望着头顶的纱帐,眸中有忧伤划过,像是忆起了什么极可怕的事,艰难地从喉咙里吐出几个字:“姒姐姐,为什么人会是这样的?为什么他们比妖魔还可怕?我,我……”说到最后,她几乎已是哽咽不止,泪水一颗接着一颗地滑落,打湿了被褥,湿透了妆容。
止歌的故事不算太长。
她说,朝乌盛赛结束之后,与长欤在路上起了争执,长欤一气之下扔下了她,而她却被骊夭堵在了路上。
骊夭将她打成重伤扔在路边,结果她却被一位凡人男子救起,那男子待她极好,给她摘果子,给她买吃的,给她梳头,还背着她散步。
她暗自想着,今后定要好好地报答他一番才行。
是以,她醒来后,主动留在了男子的家中,照顾他的一切,洗衣做饭,打扫劈柴,无一不做。
她擅做糕点,也时常将自己做的点心分给街坊四邻们,他们都很喜欢她,见了她也总是笑眯眯的,就像是看着自己的女儿妹妹一般。
可她毕竟是神族的大小姐,平日里皆是锦衣玉食的供着,何曾做过这等粗活累活,不消半月,她便已承受不了,往日纤白细嫩的双手生出老茧,磨出水泡,轻轻一碰便疼痛不已。
那是一个天气极好的日子,碧天万里无云,日光和煦温暖,正是洗衣服的好日子。
止歌端着木盆到了院中,眼看四下无人,寂寥无声,遂起了些小心思。
暗暗掐了个诀,让盆中的衣物自己揉搓起来,而后又一件件地飞向竹竿,这样一番下来,实在是轻松不少。
她伸了个懒腰,阳光实在太好,忍不住化作原身,躺在院中懒洋洋地晒太阳,许久未让皮毛见光,怕是都要发霉了。
她微眯双眼,觉着这日子实在惬意得紧。
可好景不长,再美好的画面,终有被打破的一瞬。
男子兴冲冲地带着一群朋友推门而入,却在看到院中的景象后,顿时目瞪口呆,面色发白。
止歌听见声响,侧首去看,见到男子也是惊了一惊,连忙化回人身,欲向其解释。
可她这番动作,却更加惊吓到了院中的一众人也,他们目露惊恐,放声叫喊,互相推搡着极快地逃出了门。
止歌愣愣地站于原地,她回想起男子方才的眼神,惊恐、诧异、惧怕……似乎,还有一丝厌恶。
她浑身颤了颤,待反应过来去追他时,却已不见其踪影。她围着大街走了两圈,最后恹恹地回到院中,抱着膝盖在院子里坐了一宿。
天蒙蒙亮时,院门被一股极大的力道踢开,止歌以为是他回来了,面露喜色地站起身,却见为首之人乃是一位头挽道髻,手执木剑,身着八卦衣并留有三绺长髯的男子。
那道士长眉入鬓,面目凌厉,厉声喝道:“狐妖,今日本道长在此,尔等速速受降,本道长可留你全尸。”
她没看那道长,只是看向其身后的众人,他们皆手执火把,表情与男子昨日如出一辙,全是那些受过她恩惠的街坊四邻。
她在人群中寻到那个身影,眼上忽而蒙了一层雾,怎么会这样呢?他此前明明待自己那般温柔,给她摘果子,给她买吃的,给她梳头,还背着她散步……
她以为能等到他的信任归来,却未料及,等来的却是一场噩梦。
第51章 恶有天收
道士见止歌一脸无谓, 丝毫未将他放在眼里, 心下也有些恼, 遂大声吼道:“大家围住她,将我予你们的狗血泼在她身上,这狐妖定跑不了!”
这些凡人唯他马首是瞻, 纷纷照做,将乘着狗血的水囊统统洒向止歌,口中恶语相向, 毫不留情。
“杀死这狐妖!”
“我头一回见着她那模样就晓得她不是什么好东西, 没想到还真是狐妖!”
“她给我们的点心不会下了迷魂药吧?我听人家说,狐狸迷惑人心的本事可强了!”
“什么!我还给我儿子吃了, 这狐妖真是害人不浅!”
狗血尽数洒在止歌身上, 可因她身着红衣, 倒是看不出什么,只是那味道,却刺鼻难闻得紧。
她没有躲, 只是茫然无措地看着他们,她记得,这些邻居明明很喜欢她, 很喜欢她做的点心, 很喜欢她的模样,她不知道, 她害他们什么了?为何要说她害人不浅?
道士见止歌淋了狗血却依旧无碍, 以为她是什么法力高深的妖, 心下有些怵然,面上却愈发义愤:“狗血对这狐妖无用,大家用火烧她!”
话音刚落,便有一束束火把接连向她抛来,止歌这才意识到,他们是真的想要杀死自己。
她袖袍一挥,火把纷纷掉落在地,众人皆是一惧,吓得往后退了好几步。
道士面色慌乱,举起画满了红色咒语的木剑,朝她劈来。
莫说这道士是个江湖混混,就算他真是什么得到高人,这木剑也伤不了止歌几分。
虽说她修为不高,有伤在身,可对付这样一个半吊子修仙人却还是绰绰有余,不出几招,便将他掀翻在地。
那道士见风使舵的本事极强,见止歌法力在他之上,当即便放声求饶:“狐妖大人饶命,小的再也不敢冒犯您了!”
她年纪尚浅,涉世未深,哪里懂得人心狡诈,听他这样说,以为他便真的会这样做,是以松懈了几分。
倏地,右手手臂却传来一阵剧烈的皮肉分离之痛,她缓慢地偏过头去,见小臂上插着一把钝重陈旧的砍柴刀,而手握砍柴刀的,正是那男子。
他面有惧怕,哆哆嗦嗦地道:“狐,狐妖,放,放开道长!”
止歌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她还记得,他以往总是很在意她右手掌的伤,温柔细致地替她换药,替她清洗,看见她用右手剥果子,还会阻止她,体贴她右手不方便,还会替她梳头,他怎么……怎么会伤她的右手呢?
还砍得这么重,触及她的骨头,他知不知道,自己其实很痛啊。
她艰难地从喉咙里溢出几个字:“我,不是狐妖。”
话毕,她并未等到男子的回答,那道士趁着她分神之际,一脚将她踢倒在地,挥着木剑在她身上一顿乱砍。那些邻居见状,亦大着胆子纷纷涌上前来,对着她拳打脚踢,嘴里的话恶毒不堪。
“打死狐妖!”
“打死狐妖!”
“把这狐妖的皮毛扒下来,定能买不少钱!”
“这狐妖还有九条尾巴,咋们分了,一家一条!”
止歌痛苦地蜷缩在地,她的手好痛,远比骊夭伤她时痛得多,她不懂,人怎么会是这样的呢?
她一遍遍地小声呢喃着:“我,不是狐妖……”
可那些人早已被偏执、疯狂、贪婪的欲火蒙蔽了双眼,一心想的,不过只是如何瓜分她身上的宝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