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狂风呼啸,阴翳漫天。
诸仙将的身体被扔了出来,然,皆失了头颅,无一例外,无一幸免。
灵蔻早已吓晕过去,被黑气扯着,一路飞下了九重天。
她再醒过来时,恍然发觉自己乃身处水底,这片不知是湖还是海的水底十分怪异。湖面清澈透亮,一览舒爽,而越往下游,水质便愈来愈暗沉浑浊,她举目一望,顿时吓得浑身一抖。
面前的那团黑气几乎占据了大半个水底,似有一个魁梧庞大的身躯隐在其后,看不真切,只隐约可见两只一闭一合的眼睛,她的周身全散落着各式各样的人头,忽而,她瞥见一处,终于忍耐不住失声尖叫起来。
那,是银苓的人头。
那团黑气微颤,眼睛底下有一道圆形口子,那口子动了动,发出一道粗嘎浑浊、且带着重音的问候:“小姑娘,你是何人?”
灵蔻身子发颤,不敢张口。
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又响起:“不说?那我可要吃下你的头喽。”
眼泪瞬间飙出灵蔻的美眸,她语带哭腔,颤抖着道:“我,我是天族,天族的公主。”
那团黑气陡然沉默,半晌,又道:“不对,你身上为何会有她的气味?”
她?她是谁?
灵蔻来不及思考,面前的水波无端开始荡漾,竟幻化出了一面水镜。
水镜之中,显现着她在玄碧紫府门前与里桑的那番对话,须臾之后,一修长纤细的青衣女子映入镜中,水波之上浮现着她绝迹遗世般的容貌。
那团黑气倏地猛颤起来,似乎是从灵魂深处发出一道道愉悦的笑声,听在灵蔻耳里,只觉惊悚不已。
“九天玄女,你果然出去了……”
灵蔻目瞪口呆,难以置信地指着镜中那道青衣身影,道:“你说,她是九天玄女?”
黑气并未理会她,只自顾笑着,笑得气息乱颤,水波摇曳。
灵蔻竟难得的冷静下来,脑中浮现出当初卿姒离开玄碧紫府前与她的那一番对话。
她当然不相信,其乃九天玄女现世,众人皆知,九天玄女封印刑天之时,神体便已湮灭,其神识沉溺了九万年,早就回不来了。
且,若她的神识回归,幻生湖中又是谁在压制刑天?
刑天?!
她惊恐地望向那团仍在兀自笑着的黑气,不过片刻之后,脑中又是一番思量。
她终于想到,如何让那人自己离开玄碧紫府,且,再也不会回来。
她抬起头,看向那双令人背脊发凉的眼睛,轻启樱唇,小心翼翼道:“我,我与你做个交易如何?”
第58章 终须一别
卿姒最终还是没能吃上松鼠桂鱼。
里桑来报, 南天门又发生了一起无头怪案, 且, 这次的受害者是几十位仙将,更为值得注意的是,其中还有一具无头女尸, 看身形打扮,应是哪个宫里的小仙娥,且位分还不低, 正等着各宫派人去认领, 但大家都嫌晦气,竟无一人前去。
若说上回的星君遇难是纯属巧合, 那么这回的仙将之灾完全是蓄意为之了, 明显是冲着他们天族来的, 且来势汹汹,狠毒之至。
一时之间,各宫大门尽皆紧闭, 人人自危,惶惶不安。走在路上都得左顾右盼,风声鹤唳, 草木皆兵。
慕泽面色难得的笼上了一层阴霾, 然,却还有更糟糕的事发生。
当时, 他们正于厨房中弄鱼, 忽然之间, 房中的锅碗瓢盆皆开始颤抖不止,发出叮铃桄榔的声音,慕泽停下手上动作,走出厨房,面前一道金光乍现,于空中留下十一个金光流溢的大字,转瞬,化为一道金烟消散。
——九天宫被袭,漪漪受伤,速来。
一看便知是夜覃上神发来的信号。
这些字,卿姒也看到了,她掩下面上神色,惊诧道:“芳漪上神受伤了?你快去看看吧,这鱼一日不吃也不会怎样。”
慕泽看了她一眼,只叫她切莫轻易出府,随即御云而去。
卿姒看了看厨房里那条缩在盘中早已蹦跶不起的鱼,垂下眸子,她隐隐知道,慕泽如此匆忙的离去,其实,所为不过是那前五个字。
她扯了扯嘴角,朝着寝殿走去。
路上,一小仙娥拦住了她,支支吾吾地说了一大串话,大概是什么“灵蔻公主”、“违抗”、“丹青”这些的。
话毕,还往她怀中塞了一幅卷起来的画卷,匆匆离去。
卿姒算是明白了,灵蔻无法进来玄碧紫府,只能叫这位小仙娥替她送东西进来,碍于她的身份,小仙娥不敢不从。
卿姒掂了掂手上的这幅画卷,竟还有些重量,纸是极其名贵的鎏金宣纸,这种纸遇水不湿,触火不燃,可以保存数十万年也毫无损坏。
她不知道灵蔻送来这幅丹青的目的是什么,想来与自己有几分关系,虽说肯定不是什么好关系,但她一向不喜自欺欺人,逃避以对。
抖抖画卷,将其散开。
边缘镶嵌了金箔和碎玉,底下挂着数根长短一致的璎珞流苏,画中美人仙姿绰约,衣袂飘然,似要飞出画中。
卿姒紧紧盯着画中人的脸,实在搞不懂为何灵蔻会有她的丹青,但画上这个人,是她,却又不是她。
那张脸倒和她一般无二,可那装扮和衣饰,她却从未见过。
……不,她见过。
卿姒抱着画卷一路疾行至慕泽的寝殿,哆嗦着取下那幅九天玄女的画像。
看不清脸,可却是同样的翩翩白衣,飘然轻纱,素雅朝云髻,水晶琉璃带……最刺眼的,是那把玉色的箜篌,身份的象征,溢玢琴。
她猛然后退一步,心跳剧烈,像是要溢出胸口,隐隐觉得,有什么东西似乎要离她而去。
她瞥见墙上原本挂画的地方,那里有一个暗格,她找往生镜时见到过,暗格里也有一幅卷起来的画卷。
她迟缓地将其拿出,散开,倏地,干涩地扯了扯嘴角。
那是她初来玄碧紫府时,慕泽替她描的那幅丹青,只不过,她此前从未见过。
她将三幅丹青摆在一起,明明是一道极美的风景,可心却愈来愈沉。
灵蔻在门口等得心急如焚,娥眉紧蹙,生怕那仙娥将丹青送错了。
正当她实在是等不下去,意欲硬闯之时,终于见着卿姒慢悠悠地踱步而来。
她行至灵蔻身前,开门见山道:“这幅丹青你从哪儿弄来的?”
灵蔻面上划过一丝心虚:“我为何要告诉你。”
卿姒一扬眉,道:“九天玄女娘娘唯一的画像,供奉在紫柏山上九天宫中,你究竟是如何得来的?”
话音刚落,卿姒倏地忆过来,方才夜覃上神发来的信号,她心下一颤,却又觉得十分荒唐,灵蔻如何能有本事闯入九天宫,还打伤芳漪上神?
灵蔻显然未料到卿姒会是这个反应,她提醒道:“你没发现你和九天玄女娘娘长得一模一样吗?”
卿姒眉尖微动,掩下面上神色,故作轻快道:“那又如何?九天玄女娘娘可是上古第一绝色,我长得像她,就该自己偷着乐了。”
“不是长得像。”灵蔻正色,一字一句道,“是一模一样。”
卿姒无意识地捏住了衣角,只听见灵蔻接着道:“我此前还十分疑惑,为何上神竟对你如此另眼相待,异于常人,原来,竟是你那张脸的缘故。上仙,你不会忘了吧,是你告诉我的,上神他爱慕九天玄女已久,消失了五万年,皆是守在幻生湖旁……”
是,都是她说的。
可卿姒觉得,她总要向慕泽问问清楚,不能就这样一杆子将人打死。
可灵蔻那聒噪的声音犹在继续:“我早已告诉过你,让你自己离开玄碧紫府,可你却不当一回事,现在知道真相,不觉得痛心吗?”
痛心?好像……是有那么一点点。
卿姒兀自发神,灵蔻逮着机会,一把夺过她腰间别着的浣鹜笛。
一来,她确实未料到灵蔻会有此举动,是以反应有些迟缓,但并不是不能防范,可她却偏偏想看看,灵蔻抢她的浣鹜笛究竟意欲何为,此便是二。
出乎她意料的,灵蔻将浣鹜笛送至唇边,轻启樱唇,一串悠扬笛声流泻而出。
卿姒听出这笛音正是她大战饕餮之时吹的那首,心下赞叹灵蔻精通音律的同时,忽而意识到一个可笑的事实,灵蔻想迷惑她的心智?更甚者,对她起了杀心?
卿姒勾了勾嘴角,不禁疑惑,究竟是谁给她的自信?她以为自己没了浣鹜笛,便是个娇弱无依的废人了?
灵蔻吹得急促,几乎用了全部的灵力,可见卿姒仍旧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不免有些慌乱。却见其身形一闪,转瞬移至自己身旁,速度快得令人咂舌,眼前一花,手中的笛子便又回到了原主手中。
她右手执笛,于左手掌心轻击,好笑地问:“你想杀我?”
她实在是搞不懂灵蔻的杀意为何起得如此浓烈,嫉妒的力量真有如此之大?
她此前还有些迷惑,现在却也算能体会一二了。
灵蔻面露心虚地后退两步,倏地朝后跑去。卿姒也并未阻拦她,她眼下正心力憔悴,无意与她周旋。
脚步虚浮地进了府,她径直行至慕泽寝殿,瘫软地坐在红木凳上,桌上还摆着那三幅丹青,她却已无兴致去观赏。
慕泽于两个时辰后回来,入眼处是卿姒一头乌黑柔顺的青丝,他心下生出几分安宁,正欲走过去拥住她,却恍然见着桌上铺展开的三幅丹青。
他脚步一滞,卿姒却已转过头来。
她眼神无波,却硬要扯出一个笑脸来:“回来了?”
慕泽摸不清她的意思,只微微颔首,行至她对面坐下,动作却有些许僵硬。
卿姒又问:“芳漪上神没事吧?”
慕泽看着她,轻声道:“并无大碍。”
“嗯,那就好。”她说着,目光一转,移至桌上的三幅画,她将双手抵在桌上,撑住下颚,问:“这些画你都认识吧?”
慕泽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她又道:“我,和……像吗?”
慕泽心下一颤,急忙道:“卿卿……”
卿姒等着他解释,半晌,却是无言。她润了润喉咙,让声音听起来不至于那么干涩,才道:“你,是因为我这张脸,才愿意喜欢我的吗?”
她明明想问的是:你是因为我和九天玄女长得一模一样,才愿意喜欢我的吗?
可她却不敢这样问,怕答案太令人难过。
“不是。”这回,慕泽倒答得干脆。
卿姒又问:“我此前问你,可不可以忘了她,可不可以喜欢我?你说好,你说你愿意喜欢我……”她看着慕泽,眸中有他看不懂的东西,“可是,我如今才反应过来,你当时只答应了你愿意喜欢我,却没有答应,你愿意忘了她。”
慕泽眉尖微动,想伸手去摸她的脸,却被她偏头躲过了。
二人沉默了半晌,卿姒终于道:“现在,你愿意忘了她吗?”
慕泽张了张嘴,声音却像堵在喉咙里,不上不下,卡得人难受。他无论如何也说不出,他愿意忘了她这种话。
有些时候,人就是如此别扭,即使平时再老练圆滑,在某些事上,也无法违心。
卿姒垂下眸子,收回手,笑道:“我此前疑惑过,为何你只见了我一面,便愿意助我修行,可是我想不到答案,我不喜欢刨根问底,不喜欢自找烦恼,是以,便未纠结太多。后来,你确实待我很好,送了我很多东西,带我去了很多地方,还救了我的命,我很感激你,后来我发觉,我喜欢上了你,你说你愿意喜欢我的时候,我是真的很开心,我从小没有亲人,很希望能有一个关心我、在乎我的人,五师兄待我很好,可他也只是师兄,而你,却是不同的。”
话毕,她站了起来,慕泽面有凄然,连忙抓住她的手。
卿姒低头看了看,又问了一遍:“你愿意忘了她吗?”
那双修长白皙的手收地愈来愈紧,可他的主人却始终不发一语。
卿姒挣开他,朝门外走去。
袖袍在莹润的指尖滑过,如流泻的水,握不住的沙,慕泽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慌乱之色,他失声叫道:“卿卿!”
卿姒脚步一滞,道:“我表面看起来没心没肺,但我不信你不知我的心意,我那么不容易才把一颗真心完完全全地交给另一个人,你可知道,我下了多大的决心?又是鼓足了多大的勇气?”
话毕,她径直走出了寝殿,身后无人再拦她,只有那双意欲挽留却无力垂下的手。
若说上次回玉京山还有些赌气的成分在,这回却是真真正正的干脆果决,毫无杂念了。
如灵蔻所言,她可能真的不会再回来了,虽明知此正中灵蔻下怀,可她却不得不这样做,她要的,是一份纯粹的情感,容不下一粒沙子。
即使,那人独一无二,两相情深。
第59章 四面楚歌
天蒙蒙亮, 一片金光自天际延伸而来, 划破了冷寂的夜空。
玉京山的小童子打着呵欠, 提着扫帚,推开了非亦殿的大门。
他从里到晚打扫了一遍,绕过屏风, 行至床前,见一头乌黑长发从纱幔中溢出,懒散地垂至地面, 顿时将扫帚一扔, 失声尖叫道:“鬼啊!!!”
卿姒惊疑不定地坐起上半身,一脸迷茫却又掩不住兴奋地看着他道:“鬼在哪儿?在哪儿?”
小童子停住了尖叫, 愣愣道:“是你啊!卿姒师姐。”
卿姒翻了个白眼, 她算是明白了, 这小童子把她当成鬼了,枉她白高兴一场,还以为能抓个鬼, 痛打一顿,放松放松心情。
小童子摸摸鼻子,接着道:“卿姒师姐, 你回来了怎么都不说一声啊?”
卿姒眯起眼睛, 看着他,幽幽开口道:“大师兄不是吩咐过你, 每日都要来打扫非亦殿的吗?我都在床上躺三天了, 才见着你来。”
小童子面上显过慌乱之色, 急忙开口:“师姐你可千万别告诉大师兄啊!”他狡辩道,“我们都以为你不回来了,这三天打扫一次和一天打扫一次,没差嘛,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