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欤听罢,只觉心潮澎湃,原来止歌是为了报恩,可她该报的,明明应是自己才对,若她知道是自己救了她,她大抵不会再生自己的气了罢!可是,该怎样才能让她相信呢?他想到此处,又有些苦恼,却也抵不过急切想见到她的心情。
二人到了都城,只觉一阵怪异。
城中不复往日繁华,长街上冷冷清清,各家各户房门紧闭,唯有一列列着统一战袍的将士在大街上穿行。
他们一路飞至王宫之上,却见宫中也是一派萧索,昔日来来往往的宫女此时同样被一列列将士代替。
落于止歌宿的宫殿门口,长欤率先冲进去,四下搜寻一遍,却并无止歌的身影。
卿姒紧随其后,见长欤那一副几欲发狂的模样,心下陡生不安,她略一扬眉,视线移向一方红木大箱之上,她悄声踱步过去,倏地揭开箱盖。
“啊啊啊啊………别杀我别杀我!”
箱中藏着一个着宫装的年轻女子,抱着头瑟瑟发抖,口中求饶声不断。
卿姒捏着她的肩将她提起来,道:“不杀你,我问你什么,你须得如实答来。”
小宫女依旧瑟缩着:“别杀我别杀我……”
长欤冲过来,急切道:“止歌呢?!”
小宫女一脸惧色地抬起头,见面前二人并非她想象中的那些人,遂急切道:“救救我!求求你们救救我!”
长欤丧失耐心地又问了一遍:“我问你止歌呢!”
卿姒看了长欤一眼,转而对那宫女道:“要想我们救你,就速速答来。”
小宫女面有难色:“止歌是谁?宫里没有这个人啊……”
卿姒黛眉一挑,道:“住在这宫里的那个妃子?”想了想,又补充道,“不爱笑的那个。”
小宫女恍然大悟:“是王后啊!”
长欤心下一颤,急忙道:“对!是她,她眼下在何处?”
小宫女面露凄然,说出来的话令二人面色皆是一白。
她说,王后自进宫以来便不爱笑,大王想了许多法子,也是徒劳。后来,有个下臣向大王献了条计策,令烽火台平白无故点起烽火,招引诸侯前来白跑一趟,场面混乱,甚是滑稽可笑,定能逗引王后发笑。
王后是否发笑暂且不论,此番荒唐做为却引来了战乱。敌军攻入王宫之中,要生擒大王与王后,令众人没想到的是,二人竟相偕跳下了城楼,当场……
“荒唐!”
小宫女还未说完,长欤便急切地打断了她,跳下城楼又怎样?止歌是神女,难道摔一摔就能陨灭了?这实在是可笑,荒唐!
卿姒亦是无法相信,却要比长欤冷静一些,她看向那宫女,问:“如你所说,那王后……遗体在何处?”
小宫女嗫喏着:“在正殿之上,明日……明日便要……”她最后的话,在长欤的怒视之下咽了回去。
二人赶到正殿,打晕了守在门口的将士,跨进殿内,陡见中央摆着一口漆黑发亮颇为阔气的黑棺。
长欤的脚步顿了一下,双目血红,哆嗦着手去推开棺盖。
他忽然发出一声粗哑的悲鸣,将棺中那个年轻女子抱进怀里,紧紧箍住。
“你怎么这么傻,那个人怎么会喜欢你?这个世上,只有我,只有我会喜欢你,对你好,你知不知道,你为什么这么傻……”长欤说着说着,倏地哭出声来,哭着哭着,又笑了起来,笑得眼泪乱颤,身形摇曳,像是止不住似的。
卿姒只觉不可思议,怎么可能!止歌又不是凡人,虽然她灵力低微,可她好歹是个神女,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对啊,这不可能,长欤除了觉得不可能,还觉得可笑又可怜,她怎么会愿意与那人一起跳下城楼,她真的是为了报恩吗?她仅仅是为了报恩吗?
卿姒倏地冲上前来,取下止歌头上的西府海棠花,她不敢看那张脸,不敢看那张冰冷惨白的面庞。
她一路飞回方才那座寝殿,在殿内翻箱倒柜,大肆搜寻,终于在镜匣中找到了那面金色小镜子。
往生镜,可知今生往事,预来世种种,辨是非因果。
她捧在手中,颤抖不已。
魔界王宫之中。
骊夭斜卧于美人榻上,一只手懒懒垂下,由侍女轻握着,替她染上眼下最时兴的丹蔻。
她似乎心情极好的样子,哼着小曲儿,姿态悠闲。
替她涂丹蔻的侍女见她这副模样,不禁道:“公主,您和长欤公子……”
听到长欤二字,骊夭眉头紧皱,手一抖,丹蔻便染在了皮肉之上。
侍女连忙跪下磕头:“公主饶命!奴再也不敢了!”
骊收回手,只嫌恶地看了一眼,并未责怪那侍女,她近日心情极好,整个魔宫的人都感觉到了,不然,这侍女也不会如此大胆。
“我与长欤好得很,婚期照旧,你去告诉她们,别再后面乱嚼舌根,若让本公主知道了,定拔了她们的长舌头!”
侍女打了个寒颤,连连应下,旋即告退。
骊夭依旧躺在美人榻上,闭目假寐,她与长欤当然好得很,没了那只碍事的死狐狸,长欤自然会喜欢上她。
她兀自想着,忽觉有人进了殿内。
长眉一挑,她道:“这么快就回来了?”
无人应答,她倏地睁开双眼,看清来人后,瞳孔一缩,边朝美人榻里侧退,边大声呼人:“来人!来人!”
卿姒行至她面前,旁若无人般在木凳上坐下,注视着她惊慌失措的表情。
骊夭喊的嗓子都哑了,也无一人前来,她瞬间明白,寝殿四周怕是都布下了仙罩。
“你要做甚?!”骊夭怒视着卿姒,“我告诉你,快撤了仙罩,本公主还能饶你一命!”
卿姒恍若未闻,目光从她的脸庞移至手腕,淡淡地问:“你很喜欢越灵镯吗?”
骊夭面色煞白,倏地将镯子取下,扔给卿姒,急切道:“还给你!你可以走了吧!”
卿姒接过越灵镯,顺势戴在手上,笑着道:“不错,镯子是还了,可……你还欠着一条人命。”说到最后,她几乎是一字一句地道。
骊夭面上划过一丝慌乱,却于转瞬之间压制住,面露诧异地道:“你在说什么?本公主听不懂。”
卿姒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从袖中摸出一面金色的小镜子,递于她眼前。
骊夭看清镜中画面后,脸色陡变,冷汗直冒。
卿姒缓缓道:“上巳节那日,你潜入止歌的寝殿,将其打伤,损其元神,唯留其一口气强撑,我说的,对是不对?”
骊夭喉咙滚了滚,反驳道:“不是还留着一口气吗?又没死绝,你如何能赖到我身上?!”
卿姒眉尖微动,接着道:“你自然不敢直接打死她,可,你给她下了……陨,灵,散。”
后来,叛军攻入王宫之中,止歌强用灵力与其勉强相抗,却导致元神尽毁,走投无路之下,与那周王一同跃下了城墙,求得一个干脆。
骊夭眼见着被揭穿,也不再狡辩,心下一横,道:“是本公主害死了她又怎样?你能奈我何?!”
“奈你何?”卿姒冷笑一声,“自然是一命抵一命。”
骊夭也笑:“你敢!你若是杀了我,我父君定饶不了你!”
卿姒笑得愈发灿烂:“你怕是忘了,朝乌盛赛之上,魔君许我的承诺……”
第61章 海棠花语
骊夭面色顿时大变, 挣扎着往后退去。
卿姒从容起身, 一步一步走向她, 面无表情,黛眉长敛。
骊夭似乎怕极了她,惊恐地大叫着:“你别过来!你别过来!我警告你, 你别……啊!!!”
卿姒一掌拍在她命门处,蓄了六成的灵力,打得她狂吐鲜血, 元神怕是也碎了一半。
紧接着, 浣鹜笛毫不留情地落在她身上,骊夭冷得发颤, 也痛得发颤, 一时之间竟忘了反抗。
卿姒打了她两下, 倏地凝起眉,似在深思,半晌, 她道:“你的鞭子呢?”
骊夭瞬间被点醒一般,慌忙之中祭出黑猁鞭,朝着卿姒挥去。
卿姒反手握住她的鞭尾, 但因攻势力道太大, 无可避免地在她手心划下一道血痕,她却浑然不觉般, 用力一扯, 将鞭子拉到自己手上。
这根鞭子被她用来为非作歹, 霸道专横,不知残害了多少人,沾了多少鲜血。卿姒见过止歌身上的鞭痕,一道道触目惊心,今日,她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无可厚非。
手起鞭落,无一虚发,她狠狠抽了骊夭三鞭,随即将这根鞭子扔到一旁。
骊夭被这一打,似乎清醒了不少,这才忆起来,她尚且身怀一样绝世神兵,上古神器。
掌心翻转,于虚空之中化出归月戟,她目露凶光,朝着卿姒狠狠刺去。
卿姒不欲与骊夭过多纠缠,几招凌厉的攻势之后,便夺过她手中的归月戟,化小后收入袖中。
这种上古神器一般都有灵性,不轻易认主,显然,骊夭还没有那个本事能真正操控它,是以并不能发挥出它真正的力量。
卿姒淡然道:“你不配用这样法器。”
骊夭闻言,狰狞地笑起来:“我不配用?那谁配?你?哈哈哈哈哈哈……”
卿姒面上划过一丝涩然,以浣鹜笛抵住她的喉咙,冷然道:“陨灵散给我。”
骊夭轻蔑一笑,道:“本公主偏不……啊啊啊!”
卿姒收回落于她身上的浣鹜笛,又耐着性子说了一遍:“陨灵散给我。”
骊夭侧头吐出一口绿色的血,边笑边道:“偏不!”那样子,诡异可怖,令人看了不禁足底生寒。
卿姒看了她好半天,化出流萤带将她捆住,再不留情,笛子一下接一下地落下,触及皮肉,阵阵闷响。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骊夭被打得受不了,终于哭着服软:“我给你!我给你!别打了……”
卿姒松开她,看着她踉踉跄跄地从殿内某处暗格中拿出一个黑色石盒,伸手接过。
拿着盒子端详一阵,卿姒扳过骊夭的下巴,将盒中的陨灵散尽数喂给她吃下。
骊夭狂咳不止,掐着喉咙,在卿姒的强迫下将陨灵散吞了下去。
卿姒拍拍手上沾染的残渣,漠然看着她痛苦的模样,转身欲走。
刚走出两步,身后忽然袭来一道凌厉的掌风,卿姒心道:既然你一心求死,那我也不必手下留情。
她闪身躲过,却并未给骊夭致命一击,而是引诱着她不断催发灵力,直至她狂吐出数口鲜血,精疲力尽地倒下。
此番,她必死无疑。
卿姒撤了仙罩,飞出魔宫。在魔族的地盘上打死了他们的公主,虽惊险万分,可她已顾不上什么后果。
袖袍中的归月戟有些发烫,卿姒说不清对九天玄女的法器是何种感情,但却深觉,不能让骊夭玷污了它。
可,她亦不会将其留下。
玄鸟在空中一阵疾飞,穿过天边横亘的一道五彩/金光,置身于九天圣境之中。
一座雾锁云笼,萦青缭白的仙山露得一角,乃是九天玄女的道场,紫柏山,如今由芳漪上神驻守。
紫柏山下溪水淙淙,叮咛环响,山上郁郁葱葱,云渺水茫,如此风景如画之地,卿姒不由得为之心折,她落于山下,一步一步拾阶而上,沿路是一排排整齐茂盛的紫柏树,尽皆参天。
卿姒只觉一阵心安,竟比在玉京山还要自在,越往上走,灵台愈发清明。
山顶之上,九天宫的轮廓掩映在雾色云烟之后,徒添神秘。
可她总觉得有何处不对劲,行至广场之中,忽而反应过来,太静了,整座宫殿似乎空无一人,唯有寂寥风声,安静得可怕。
四周皆种满了婆娑树,忽而,一棵接一棵,一叶接一叶地抖动起来,沙沙作响,奏出一串串美妙的音符,宛如天籁,萦绕耳畔,竟将这空旷宁静的九天宫衬得不那么落寞孤寂。
卿姒终于知道,九天玄女为何要在这里种满婆娑树,因为孤独;也终于知道,为何慕泽会在玄碧紫府门前种满婆娑树,因为思念。
连这九天宫,也与慕泽寝殿内那扇屏风上绘的宫殿一般无二,究竟是怎样浓烈的情意,才能做到如此?
卿姒干涩地扯了扯嘴角,正欲踏入殿内,倏地,一道红衣身影狭着风势朝她扑来,那女子一把抱住她,语带哭腔:“姐姐,你终于回来了!”
卿姒愣怔片刻,忽然忆起当初在魔界王城入口,也有这样一个明媚如花,笑容娇艳的女子,高兴地冲上来抱住自己,说:“姒姐姐……”
她轻轻推开身上的女子,看清她的面容,却不是自己记忆里那个少女,那个明艳无双的少女,再也回不来了。
“姐姐……”芳漪被她推开后,依旧拉着她的手,面有期待。
卿姒仔细看着她,虽然面有病态,略显苍白,确是芙蓉如面,绝色容颜,可能尚有几分任性随意,却绝不是会因为嫉妒她人美貌而发难的霸道上神,卿姒觉得自己可真是傻啊,竟然被骗得团团转,可叹;竟然那般相信他,可悲。
她后退一步,施了一礼:“拜见芳漪上神,晚辈乃是元始天尊座下十四弟子,今日无故拜访九天宫,乃是……”
“姐姐?”卿姒还未说完,便被芳漪打断,她惊疑不定地看着卿姒,面有不解。
卿姒恍若未闻,接着道:“乃是特来归还溢玢琴弦。”
话毕,她拿出袖袍中的归月戟,双手呈给芳漪。
芳漪本想说什么,却在看到归月戟之后,面露喜色,道:“难怪我这些年来都找不到这根琴弦,原来是在姐姐这里!”
听这话的意思是,她已经找齐了其它琴弦,唯独差这一根。
卿姒道:“晚辈亦是机缘巧合之下得来的。”她顿了顿,接着道,“还有,我不是九天玄女娘娘,我,我只是……”她似乎说得有些艰难,“我只是和她,长得有些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