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被一股极大的力道踢开,来人面容妖冶,怒意盈面,她进来之后,当即厉声质问道:“长欤,你为何要退亲!”
长欤闻声,懒懒地掀起眼皮看了一眼来人,复又垂下,不做言语。
骊夭面子上挂不住,气急败坏地抢过他手中的酒杯,怒道:“你说话啊!”
“滚。”长欤微微动了动唇,只吐出这一个字来。
骊夭闻言,显然愣住了,她怎么也没想到,一向笑得温雅和煦,朗月清风的长欤,竟会对她说出这般恶劣的话,竟敢对她说出这般恶劣的话,她愣怔道:“我是你的未婚妻子……”
长欤似乎笑了一声,笑着笑着眼神却又暗淡下来,他冷然道:“我的未婚妻子,只有一个。”
骊夭的面目有些狰狞,气极反笑,语调森然:“你的那位未婚妻子,此刻正躺在别人的床上,和别的男人恩爱着,你如此记挂她,她可还记得你分毫?”话毕,自己却先笑了起来。
长欤面如死灰,右手紧紧地攀着桌沿,其上青筋暴露,蓄势待发。
他猛地站起身,极快地扼住骊夭的脖子,手上稍稍用力,道:“她身上和手上的伤,是你弄的?”
骊夭面色涨红,呼吸困难,强忍着道:“是,是我,如何?”
长欤的手下愈发用力,警告道:“若你再伤她,我绝不会饶过你,不信,你就试试。”
话毕,手一挥,将她扔在地上。
骊夭抚着脖子疯狂地咳嗽着,强烈的妒意与恨意浮上眼帘,悲愤地看了长欤一眼,化做一道黑烟散去。
长欤愣怔地立于原地,脑海里全是骊夭方才的话,他知道,他全都知道。
一开始,他也是日日守在止歌殿外,但见她与那大王如此那般,心中的嫉妒与痛苦如毒液一般,一寸寸腐蚀着他那颗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他只能到这烟花柳巷里来麻痹自己,暂时忘掉那些令他深恶痛绝的画面。
今夜或许是酒喝多了,抑或是骊夭的话刺激了他,他眼下疯狂地想见止歌,竟也不管不顾的去了。
止歌听到身后的脚步声,以为是卿姒去而复返,回首道:“姒姐姐……”
又是那样的眼神,鄙夷,厌恶,痛恨。
长欤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他真的,真的很怕见到这样的眼神啊,那比世间一切利刃还要伤人,还要锥心。
“怎么又是你?你又跟着我干什么!”
长欤突然很想笑,他不知道自己这样做还有什么意义,他不知道自己留在这儿究竟是为了什么。
只是为了一次次被伤害吗?只为了一次次被她拿着刀戳破心脏吗?
他忽然很疲倦,只想回到汜水好好睡上个一两千年,就算是被父君关在缚龙壳里,也比现在这样倒死不活的强多了,至少,心没有那样痛。
他决定放弃了,不是因为生气,不是因为愤怒,只是,他觉得累了,真的很累。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止歌,露出了他一贯的笑容,左嘴角微勾,只微露出两三颗皓齿,眼如弯月,他柔声道:“你的梳子很漂亮。”
止歌看了眼自己手中雕着海棠花的檀香木小梳子,再抬头时,大殿之中已不见人影,她的心跳漏了一拍,她将其归结为长欤今夜的古怪。
不多时,周王便来了。
他照例与止歌说了一番朝堂之中发生的趣事,不出意料,止歌并无什么反应。
他摩挲着她的手,忽而道:“爱妃,你很喜欢这把梳子吗?孤见你每时每刻都拿着它。”
不等止歌回答,他又道:“这梳子太旧了,宫里有那么多漂亮的梳子,咋们换一把如何?”
止歌面容沉静,微微摇头。
周王轻叹一声,拿她没办法,只抱着她,与她耳鬓厮磨。
止歌倏尔叫了一声:“大王。”
“嗯?”他轻声应道。
“妾听闻朝堂之上有人传言,说我是狐狸精转世,迷惑君主,大王信吗?”
周王轻笑一声:“孤的爱妃怎会是狐狸精?”
“若……妾真的是呢?”
周王将她抱得更紧,在她耳边轻声道:“就算爱妃是狐狸精,孤也甘愿做那牡丹花下的风流鬼。”
止歌闻言,突然笑了,她本就是明艳至极的长相,这一笑,竟将万千光辉都给比了下去,周王看得痴迷,心下暗想,若再能得爱妃一笑,令他舍弃这天下江山亦可。
这一晚,周王做了个古怪的梦。
梦中他穿着一身洗得泛白的麻布粗衣,一红衫女子巧笑倩兮,替他戴上海棠编织的花环,说:“你不是说要当我的夫君吗?”
她娇笑着跑远,身影又变做一只白狐,恍恍惚惚,朦朦胧胧,是人是狐早已分不清楚,他立于原地,茫然无措地拿着花环,大声叫道:“喂!你认错人了,你听见了吗?你认错人啦!”
你认错人啦!
你认错人啦……
音色飘渺,悠长不绝,可是红衫女子渐行渐远,直至看不清她的身影。
周王猛地惊醒,看着怀中闭目熟睡的女子,心下又是恐惧又是庆幸。
止歌醒来时,周王已去上朝,她用过早膳,便是呆坐一天,且不要任何人打扰。
日复一日,日日如此。
临近傍晚时分,大殿之中忽而狂风大作,纱帐飘飞。身后传来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脚步声,她并未回首,只因她已从铜镜中,见到那人渐渐靠近的身影。
那个,她深恶痛绝,终生难忘的身影。
她惊恐地睁大双眼,喉咙干涩得吐不出一个字。
第57章 无头怪案
卿姒与慕泽于凡界亥时时分返回天宫, 于九重天而言, 却连一盏茶的时间都不到。
但就在这不到一盏茶的时间里, 发生了一件令整个九重天都为之一颤的事。
天上的一位星君在下凡办事后,返回天宫之时,遇邪魔所害, 失了头颅。头颅不知所终,而他的颈脖却始终萦绕着一团黑气,且浑身精气修为皆被吸干, 状似干尸, 形如枯槁。
此等杀人手法之恶毒,真真是数万年来都不曾见得。且, 最令众仙惊恐的是, 凶手的身份成谜, 根本难以防范。
近万年来,魔族与仙族的关系虽私底下各有心思,其族也蠢蠢欲动, 但明面上却也是各不干涉,相交甚好。他们没必要,也没理由这样做。即使他们想反, 也不会愚蠢到先给仙族中人示个警, 让其心有警惕。
至于妖族,那就更不可能了。自一万年前被天帝收拾了一顿后, 其阖族皆是战战兢兢, 如履薄冰, 近些年来没落了不少,没这个胆子,也没这个实力能这样做。
如此一来,事情就变得棘手了。
里桑来报此事时,卿姒正坐于湖心亭中啃着一块凤梨,闻言,手一抖,凤梨掉落在地,她倏地忆起一事。
“一月前,玉京山下有穷奇与梼机出没。”
慕泽微一挑眉,眸中浮上一缕忧虑,卿姒却没见过他此番样子,不禁担忧道:“怎么了?事情很严重吗?”
慕泽看向她,微微摇头:“不严重,但你要记得,时刻待在我身边,我才会安心。”
干嘛搞得这么煽情?让人凤梨都不能好好吃了。
卿姒讪讪地收回目光,言自己要去八景宫一趟,慕泽也未言及其它,只让她早些回来。
她去八景宫主要是想去看看那颗金蛋,这么些时日没去看过,心下总有些不安。
她下意识地认为,近日发生的这些异象与金蛋有什么关联,可道德天尊却告诉她,金蛋身上的浊气已被净化得差不多了,这可真是奇也怪哉。
道德天尊看着她,语重心长地道:“卿姒,天命将至,还需你全力以赴。”
卿姒恍然记起,她刚来玄碧紫府时,道德天尊也说过这样一番话,第二日便遇上饕餮做乱,她那时还以为这便是所谓的“天命”,可依他今日所言,真正的天命岂非还未到临?
卿姒揣揣,出了八景宫。
行至玄碧紫府门前,见到一袭粉白色的娇柔身影,她眉尖抽了抽,心下叹一口气,怎么又来了……
大门口,里桑正一脸为难地堵着,显然是灵蔻要进府,而他却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其入府。
他见着卿姒,当即便松了一口气,盼着她能来解决这个麻烦,可卿姒今日显然没兴致来淌这一趟浑水。
“上仙,你回来了!”
卿姒皮笑肉不笑地道:“回来了。”
她继续皮笑肉不笑地假意发现灵蔻,道了声:“灵蔻公主,又来找我说话的?不巧,我今日乏得很,先回去睡了。”
灵蔻一张巴掌大的小脸此时却已是涨得通红,由刚开始震惊得难以言表,到后来愤怒得无地自容。
她惊疑不定:“你不是走了吗?”
卿姒道:“是走了,这不是又回来了吗。”
话毕,她也不欲多留,转身即走。
“站,等一下!”
卿姒回首,见叫住她的人乃是那个小仙娥银苓,估计一开始是想叫她“站住”,后来不知何故又改成了“等一下”,大抵是内心对上次掉入湖中的阴影太大。
卿姒做恍然大悟状:“原来是你啊!”她细细打量银苓一圈,赞叹道,“今日描的妆不错嘛。”
银苓后怕地捂了捂脸,又闻她道:“发髻梳的也不错……若是再不小心掉下湖……”
银苓惊恐地后退两步。
灵蔻这才转向里桑:“里桑大人,劳你……”
她话还未说完,身后便传来一阵不疾不徐的脚步声,来人从容不迫,颇为清闲。
慕泽右手随意地提着一个鱼篓,沉静无波的眸子扫视一圈,最终落到卿姒身上,道:“回来了怎么不进去?”
卿姒微挑眉,里桑接过话头:“上神,灵蔻公主……”
慕泽闻言,睨了一眼其方向,面色毫无波澜,上前揽住卿姒道:“进去啊。”
二人随即向府内行去,灵蔻忽而发声:“上神!”
慕泽微微侧首,示意她有话直说。
灵蔻目光凛然,义正严辞地道:“为何她能随意出入玄碧紫府?且不说上神并无义务助她修行,即使事出有因,身为女仙,也不该长久逗留于神君府上,若让外人得知,传出去只会坏我仙族名声,扫我仙族颜面,今日,还请上神给我众人一个说法。”
好一番慷慨激昂的陈辞,听得仙娥暗暗叫好,听得里桑冷汗直冒。
卿姒难得见到这一向柔弱的公主这般强势,竟比她平时那番做态顺眼多了。
慕泽从始至终都面无表情,只听到最后一句话时,眉尖微蹙了蹙,他淡然开口,语调平缓,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力道:“本上神的家事,何须与外人所言。”
一语双关,实为妙哉。
这还是卿姒头一回听见慕泽自称“本上神”,竟是说不出的端凝肃然,不容侵犯。她细细打量他一番,终于注意到他手上的鱼篓。
“咦?你去钓鱼了?”
慕泽回过头来看她:“不是你说晚上想吃松鼠桂鱼?”
可她明显只是说说而已……
“府中的湖里不是有鱼吗?”
“湖里的鱼与墨逸皆有了情谊,不好叫他们生死相隔。”
这清新脱俗的理由,真叫她无法反驳,可始终觉得哪处不对劲,她灵光一闪,道:“所以,你就叫别湖里的鱼生死相隔?”
慕泽眸中蓄了一丝笑意,做沉思状,轻声道:“这还不都是为了你吗?”
卿姒哑口无言,二人朝府内走去,她忽而忆起什么,道:“你不会让我做吧?”
慕泽微挑眉:“你若想做,也……”
“不做!”卿姒急忙打断。
慕泽笑道:“也行,你给我打下手?”
打下手也要比下厨好,卿姒欣然应允。
灵蔻望着二人远去的背影,鼻间发酸,眼眶红红,不发一语地便朝相反方向跑。
银苓惊呼着追上去:“公主,你慢点!”
灵蔻一路疾跑,完全将一个天族公主该有的礼仪气度抛在了脑后,她只觉着心上被利刃挖开了一个大口子,冷风呼呼地往里灌,冻得她浑身发冷。
眼下,她脑中想的全是如何将卿姒赶出玄碧紫府,赶出九重天,令她永生永世再不能踏入一步。或许,她可以求求父帝与母后,他们那么宠爱她,无论她想要什么,都会迫不及待地送到她面前,是了,父帝与母后一定会帮她。
她的脚步渐渐缓下来,银苓气喘吁吁地追上她,望了一眼不远处的南天门,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她惊恐焦虑道:“公主别再跑了,前面就是南天门,可不能再出去了!”
灵蔻想到法子,也不再纠结,她满心满意想的,皆是如何向父帝母后哭诉。
转身正欲向天毓殿行去,忽而被一股力道扯住了袖袍,她微蹙眉,道:“银苓,你拉着我做甚?”
无人应答。
她疑惑地转过头去,见银苓正站在自己身旁,眼珠瞪大,一脸惊恐地看向她的后背。
她徐徐转过头去,瞳孔陡然一缩,眸中倒映着一幕惊悚可怕的画面。
扯住她的并非银苓,而是一团黑气,那黑气附着在她的衣袍上,使她无法动弹。最要命的是,那团黑气上,蕴着两只血红的眼睛,眼中全是血丝,狰狞可怕,一眨不眨地与她对视。
她吓得命都没了半条,话也说不出口,倏地,那团黑气扯着她快速往后退,她惊呼一声,语调凄厉地呼道:“银苓!快救我!”
银苓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立马去拉她,可却怎敌得上黑气的速度,两人将将把手合在一起,便被大力地甩开。
幸而南天门处有守卫的仙将,众人见状,纷纷拔剑而起,意欲斩断黑气,解救灵蔻公主。
黑气像是发怒了似的,铜铃般的眼睛陡然睁大,体积化为原来的数倍大,将冲上前来的仙将卷入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