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我想你——映漾
时间:2018-05-18 13:17:45

  哪怕知道这个计划不靠谱,他仍然怂恿了沈宏峻。
  他知道沈宏峻走了,沈家必定大乱,而沈惊蛰也一定不会再留恋。
  但是他没想到沈惊蛰离开的方式会那样剧烈,也没想到沈宏峻因为这件事会彻底暴怒。
  没想到因为这件事,沈惊蛰会背上狐媚子的称呼,而他家会被人指指点点大半年,他妈妈会被气到卧床。
  一个十八岁的少年破坏力能有多强,一个人为了一己私欲一念之差会酿成多大的错误,在那一年里,江立有了刻骨的认知。
  沈惊蛰终于懂了。
  这就是江立看到她之后无法直视她的原因,这就是江立在零下二十度的雪夜里只敢在室外徘徊的原因。
  他有劝住沈宏峻的机会,但是他放弃了。
  八年里,他有无数次可以拉住沈宏峻的机会,但是他忽略了。
  而原因,是她。
  沈惊蛰烦躁的又抽出了第四根烟。
  她理不清现在的心情,成年人的世界,最最看不破的是灰色地带。
  办案的时候,最容易办的案子是天生反社会人格的犯人,他们天生丧心病狂,他们做的那些灭绝人性匪夷所思的事情不需要任何理由,他们抓到犯人、审问犯人、收集证据的所有过程,都可以按部就班,结案的时候心里面会有惩奸除恶的快感。
  而最难办的,就是普通人的案子。
  都不是真的坏人,都有喜怒哀乐的普通人的案子。
  看着他们因为一念之差酿造悲剧,收集证据的时候发现他们的生活爱好可能和自己一样,普普通通的活生生的人。
  像江立这样的人。
  他同情她的遭遇,所以做了自以为对的判断。
  然后因为这样的判断,八年来饱受煎熬。
  所以他不再飞扬跋扈,所以他眼神闪烁。
  “为什么来X县?”沈惊蛰最后问了一个问题,这个问题她本来以为她知道答案。江立和沈宏峻一样,都有些冲动,她以为江立是看到了沈宏峻的案子后想来找他。
  但是江立在案发之前其实一直和沈宏峻保持着联系。
  六年都没动过念头要见面的好朋友,没道理出了事情后突然想找了。
  “我不相信宏峻会参与走私。”江立一字一句。
  “我们两个出生日期相差一天,一个医院出院,之后所有的生活都在一起,我了解他。”
  “会为了某些私欲选择铤而走险的那个人是我,不会是宏峻。”
  从小到大,做坏事有坏心的人向来是他,不是沈宏峻。
  两年前的文物走私大案,抓了两个主谋跑了几个走私网的分支小头目,沈宏峻就在通缉名单内,他负责的工作是运输。
  那个案子,他研究了无数遍,案子里沈宏峻做的那些事,没有一件是他的个性做得出来的。
  “我跟了一年多的走私案,西北这边的所有案子和关系网都了如指掌。”江立看着沈惊蛰的眼睛,“所以十分确定,沈宏峻其实是你们警方的线人,不是犯人。”
 
 
第8章 
  沈惊蛰没有回答江立这个问题。
  她又去地下室抱上来一坛女儿红,这次没有加鸡蛋和话梅,直接掀开黄泥封。
  “这里的人大多都喝不惯这种酒。”沈惊蛰给江立倒酒的时候扯了扯嘴角。
  沁凉的女儿红入口有独特的涩味,江立喝了一口,终于开始动筷子。
  线人这个术语,在国内的刑事诉讼法中,属于特别侦查措施,因为特别,它的内涵界定一直模糊不清,特事特办,公安内部经常把线人称为特情或者耳目。
  沈惊蛰身边两年次以上的刑警,都有自己的消息网,这些消息网的消息来源,就是各行各业的线人。和港片或者电影中的线人不同,国内的线人身上不能背着案子,刑警和线人的接触过程也必须要有旁证。
  文物走私不像毒品走私或盗猎走私一样高危亡命,倒卖文物的那群人都有些文化,讲究牌面自视甚高,不会动不动动枪动刀,所以办案时的伤亡折损同那两类走私比相对少了很多。
  但是两年前那起特大文物走私案非常特殊,这个案子抓捕犯罪嫌疑人175名,追回涉案文物1168件,仅一级文物就有125件。这样惊人的数据和庞大的金额背后,是将近半个中国的警力网铺设,整个抓捕过程中,牺牲刑警四名,其中有一名就是负责和沈宏峻联络的B市刑警大队队长赵博群。
  而赵博群的线人沈宏峻,也在那次抓捕行动中失踪。
  这个案子从立案到结案都在B市,小小一个县级公安局在这场抓捕活动中只提供了整支刑警大队无条件的警力配合,沈宏峻做线人的事情,沈惊蛰一开始是不知道的。
  她知道这件事的起因有些巧。
  赵博群有个哥哥叫赵博超,是X县公安局里的普通刑警,而法医界传奇人物,她的师父姚石,是赵博超的亲生父亲。
  赵博超的妈妈因为姚石常年不着家的工作性质在赵博超两岁的时候和姚石离婚,嫁给了现在的丈夫。
  因为这一层关系,赵博群的烈士追悼会姚石也去了。
  作为刑警老前辈,姚石除了法医专业知识,侦查能力也同样一流。
  B市的刑警大队队长在追悼会后邀请了姚石以专家身份加入了这起案子后续结案工作,也让姚石在漏网名单中看到了长得几乎和沈惊蛰一模一样的沈宏峻——他当时已经改名叫赵磊。
  经过B市刑警大队队长默许后,姚石叫来了徒弟沈惊蛰,确定了这个失踪了的线人赵磊就是当年离家出走的沈宏峻。
  所以这两年找沈宏峻的事情,除了她自己私下找线索,B市的案子也仍然有警力投入。
  这是内部信息,沈惊蛰自然不会和江立提一个字。
  “这是这几年我和宏峻邮件的所有内容,我查过IP,都记录进去了。”江立显然也没打算让沈惊蛰回答他,他递给沈惊蛰一块小小的银色U盘,“加了密,密码是我们三的生日组合,以前常用的那个。”
  银色的U盘闪着光,簇新的,明显是刚刚准备的。
  “你还有没有什么事没告诉我?”沈惊蛰接过U盘,银色的金属圈在她指尖转了一圈。
  文物走私案,涉及到文物保护,记者能查到的信息会比其他案子少很多。
  江立只用了一年多的时间就自称了解了西北这边所有的关系网,并且确定沈宏峻是线人而不是犯人。
  说他查消息用的都是合法手段估计连八岁的严卉都不会信。
  江立有一件事情没有说错,他做事情喜欢不择手段。
  所以她不怎么相信刚才那段话是江立所了解的全部。
  “能说的都说了。”江立探身,拿过了沈惊蛰面前的香烟和打火机。
  硬壳黄芙蓉王,焦油含量11MG,很野蛮的重口味烤烟,这几年在大城市抽这样烟的年轻人已经几乎没有了。
  他点了一支,吸了一口就呛得鼻腔里都是苦味。
  “不能说的也说说吧。”酒过半巡,沈惊蛰语气有些慵懒。
  她情绪向来藏得很深,对于江立坦白自己怂恿沈宏峻离家出走,对于江立坦白自己这几年其实有很多次机会拉住沈宏峻不走走私这条路,她不发一言。
  她也没有解释为什么八年来,她查过江立,却从来没有出现在江立面前。
  整个饭桌上,她做的一直是主动询问的那一方。
  很明显,她只希望江立坦白,而她自己知道的所有事情,没打算告诉江立。
  江立很配合。
  “我辞职来x县从一开始就不是一道选择题。”
  “你是为了找亲弟弟,而对我来说,宏峻失踪我有责任。”
  “我必须得做点什么,不然我会被愧疚感压垮。”
  沈惊蛰似乎抬头看了他一眼,餐厅的灯光不算明亮,烟雾缭绕再加上女儿红的后劲,江立看不真切。
  “要做到什么程度?”沈惊蛰问话的语气没什么波动。
  江立敛下眼底的情绪,或许,刚才沈惊蛰并没有抬头看他。
  她应该是怪他的,怪他当年的一念之差,怪他这几年对沈宏峻的放任不管。
  “我喜欢过你。”江立不再抬头,盯着那根香烟烟头暗红色的火光,说完之后苦笑,“应该说,我一直喜欢你。”
  “所以,等我能理直气壮面对你的时候吧。”他又抽了一口烟,任凭苦涩呛人的味道渗透到嘴里的每个角落。
  沈惊蛰似乎动了一下,或许只是调整了下坐在餐椅上的姿势,他低着头能听到椅子和地面之间因为挪动有了很轻的摩擦声。
  然后是倒酒的声音。
  他清楚自己的酒量,所以伸手盖住了碗。
  不能再喝,在沈惊蛰面前,他需要保持十二分的清醒,理智这根弦永远不能断。
  “你洗碗吧。”沈惊蛰放下筷子。
  “这屋子是我买的,两人住空间足够了。”
  “我明天会把钥匙配给你,你记得不要进我房间的卫生间,其他地方都无所谓。”
  “我们两个职业敏感,县城里的案子禁止在这里互通有无,如果让我发现你套我话,你就自觉一点自己收拾东西走人。”
  “其他的,都再说吧。”
  最后一句话,她说得有些疲惫。
  为他,也为她。
  ***
  那天晚上沈惊蛰没有夜跑,她在卫生间盛满了热水的浴缸里给老严打了个电话。
  手里拿着那个银色的U盘。
  老严接的很快。
  “去年开始活跃在走私黑市的文物鉴赏家三石先生姓什么?”沈惊蛰声音有些冷。
  “你等等。”老严那边有翻资料的声音,半晌才回复,“姓连。”
  “是不是叫连立?”沈惊蛰声音更冷。
  “……是。”老严点头。
  去他妈的游戏账号。
  连立,江湖人称三石先生,最近走私黑市名声鹊起。
  见过他真人的人很少,只知道他鉴定文物的本事奇高,很多东西到他手里半小时内一定能精准鉴定出真伪年代和品级。
  而这位三石先生,最近正高调的打听一个辽早期绿釉鸡冠壶的下落。
  而这绿釉鸡冠壶,就是两年前大案里遗失的文物之一。
  她弟弟沈宏峻化名赵磊,江立化名连立绰号三石,这两个家伙的游戏名一个叫连三,一个叫赵石。
  她就知道江立绝对不可能老老实实的走记者消息网。
  “怎么了?”老严隔着手机都能感觉到沈惊蛰的怒火。
  “江立就是三石。”沈惊蛰眉心直抽,“能不能查到他在做谁的线人?”
  能进到文物黑市并且能在短期内打出名号,官方一定提供了一些便利。
  做的那样天衣无缝,那只能说明那人的警衔不会太低。
  真他妈出息了!
  沈惊蛰恨不得冲到江立房间里拿皮带抽他。
  “……他为什么会文物鉴赏?”老严还在消化这个反转。
  “他外公是专家,上过央视文物鉴定节目。”沈惊蛰头更痛了。
  “……挺牛。”老严简直有些想笑。
  “滚。”沈惊蛰挂电话。
  搭进去两个。
  算上她,搭进去三个。
  沈惊蛰捏住鼻子潜进浴缸的烫水中,脸上的皮肤因为高温火辣辣的痛。
  必须得抓住。
  必须得把那些漏网之鱼一网打尽。
  也必须,得找到沈宏峻,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浴缸里几乎静止的沈惊蛰突然动了下,哗啦啦的站了起来,胡乱擦了下,套了件浴袍就冲了出去。
  江立房间门没锁,她直接打开门,看到这熊孩子带着金丝边的眼镜框人模人样的坐在笔记本电脑面前,表情严肃的不像是她认识的江立。
  “……”江立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门口这个全身湿嗒嗒的女人。
  绝对不会是为了诱惑他。
  “停水了?”所以他只能想的很实际。
  “沈宏峻结婚了?”她就一直觉得自己有什么信息遗漏了。
  江立晚上说了太多的事,她只消化了重点,又忙着分析这人到底有多少东西瞒着她。
  然后就忘记了作为姐姐的重点,她弟弟结婚了?!
  “……嗯。”江立点头。
  “娶了谁?”沈惊蛰滴滴答答的走进江立房间。
  “我有照片。”江立调出画面,“不过没查出到底是谁。”
  “……日。”沈惊蛰瞪着电脑照片又开始飙脏话,头发还很应景的滴滴答答的淌着水。
  “你要不要擦干了再来?”江立把笔记本挪远一点,这种小县城不知道能不能找到修笔记本的地方。
  “她是严卉的幼儿园老师。”沈惊蛰举起自己同样湿嗒嗒的手。
  ……
  江立的手停住。
  沈惊蛰滴滴答答的长发很精准的滴了几滴水在笔记本键盘上。
  苹果笔记本。
  耐用,并且诚实。
  冒了几缕青烟,她弟弟的老婆,严卉的幼儿园老师,就这样闪了两下变成了黑屏。
 
 
第9章 
  沈惊蛰稍稍收拾了一下,换了一身宽松的烟灰色家居服。
  头发长又多,她明显懒得吹,用一块白色的大毛巾包好就放任不管了。
  屋里暖气开得大,所以她赤着脚,大喇喇的坐在江立的床上,抱着膝盖发呆,又像在醒酒。
  美丽的女人之所以致命,就是因为她们每一个不经意的动作都能让人产生压力,那种浑然天成的变成屋子里焦点的气场。
  但是沈惊蛰显然毫无所觉,她盯着江立在键盘上来回敲击的手,表情有些一言难尽。
  “你带了几台笔记本过来?”刚才那台报销之后,江立一秒钟都没有犹疑直接从行李箱里拆了一台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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