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裴夫人那里无所事事一阵后,清婉姐妹便被裴斯陶拉去了他的屋子里。如今裴碧华早已出嫁,再来这文安侯府,她们也就只能往斯陶这里来了。
顾斯陶的屋里分外暖和,才一进去,就只觉扑面而来的一阵暖气,夹杂着一股幽香,直冲人脑门,害得清婉不由自主地就打了个喷嚏,继而捂了鼻子,对斯陶嫌弃道:“你什么时候也开始学着女孩子用起香来了?”
斯陶赶紧拿袖子在清婉面前扇了扇,道:“这不是我叫点的。”
清玉在一旁笑道:“我看你就是故意的。明知道我们二姐姐最不喜欢用香了,你还特地熏这么浓的。你要是不欢迎我们来,我们走就是了。”说着还给清秋和清婵递了个眼色。
清婵这回倒是聪明了起来,跟着道:“就是,堂堂一个七尺男儿,熏什么香?不伦不类的。”
斯陶一面扇着,一面叫人去开窗透气,然后又解释道:“这真不是我叫点的,你们还不晓得我吗,我什么时候爱用这些东西了。”
“那谁知道你?”清玉毫不客气道。
“……”斯陶见说不动她们,只好来跟清婉说道,“婉妹妹,你是信我的,对不对?”
清婉给了他个白眼,自去走到窗边,这才舒了口气。这时斯陶屋里的大丫鬟春彩过来了,笑道:“这香原是白小姐送的,我想着好歹也是她的一番心意,不用也怪可惜的,所以便拿了出来。没料到表小姐们今儿个过来,不然我就不用了。”
“白小姐?哪个白小姐?”清婵好奇道。
清玉撇了撇嘴,道:“你忘了,刚才姑妈才拉着给咱们见过呢,就是裴三夫人的外甥女。”
清婵很是认真地回忆了一番,然后还是摇着头,道:“想不起来了。”
“你是狗记性吗?”清玉恨铁不成钢道。
清秋掩嘴笑道:“你这么说,狗可要不高兴了,狗的记性显然要比她好上许多。”
清婵伸手就要去打她,同时笑道:“你也学坏了,开始打趣起我来了。”
清婵不记得的那位白小姐,清婉却是知道的。那位白小姐,闺名唤作静姝,是斯陶三婶的外甥女,听说因父母双亲均已过世,族中也无甚可靠之人,裴三夫人便将她接到了身边抚养。算算日子,她来文安侯府,也有段时日了。只是自碧华出嫁之后,清婉已不大往这里来,故而先前并不曾见过,方才在她姑母房里,还是头一回相见,清婉只觉得那位白小姐安安静静的,是个腼腆的女孩子。
他们几人才脱下了外面衣裳,一杯茶捧在手里,还没来得及喝上一口,就听见外面一阵脚步乱响,接着有人报道:“老爷来了。”斯陶和清婉姐妹们听了俱是一惊,忙放下茶盅,才站了起来,就看见裴二老爷挑帘进来了。
老实说,清婉姐妹几个,再加上斯陶,都是有点怕这位裴二老爷的。从小到大,他们就没怎么见他笑过,当着他们这些晚辈的面,裴二老爷永远都板着一副脸,对他们说的话,也都是说教一类,不甚讨人喜欢。唯独碧华,却一点也不怕他,甚至敢跟他当面争辩。说来也奇怪,他倒不怎么生碧华的气。只可惜,作为清婉几人当中唯一一个不惧怕裴二老爷的人,现在再也不能挡在她的这几个弟弟妹妹前面了。
果不其然,裴二老爷进来的时候,依旧和往常一样,一脸严肃。“老爷。”斯陶恭恭敬敬地给他请安道,清婉姐妹也跟着行了礼。
“嗯。”裴二老爷点了点头,视线在他们几人身上扫视了一圈后,问道,“你们都在这里做什么?”
清婉姐妹不好回答,只得斯陶道:“回老爷的话,是我请妹妹们过来坐坐,喝杯茶暖暖身子的。”
裴二老爷看了他一眼,道:“怎么,难道你娘那里连杯茶都没有了,还要巴巴的到你这里来?”
斯陶眉头一皱,正要说话,就见裴二老爷抬起了手,示意他闭嘴,然后继续道:“你们如今也都大了,也该有男女之别的意识了,怎能还像小时候那般往来?”他说着看了清婉她们一眼,道,“你们姑母怕是要到处找你们了,还是快过去吧。”
他这番话说得清婉她们很是难堪,再呆在这里就更难堪了,她们四人于是就要走。谁料斯陶却一下站到她们前面,对他父亲扬声道:“爹,您这话说得也太过分了些。妹妹们是我请来的,不过玩笑一回而已,何至于被您这样说?”
裴二老爷的脸色瞬间冷了下来,训斥道:“你还有脸说。我问你,前几日我叫你做的几篇文章,可都做好了?”斯陶一愣,裴二老爷见了,冷笑道,“你瞧,自己的功课都还没做好,还天天尽想着玩儿。我看你娘是把你惯的越发没规矩了。”他越说越气,道,“从今儿个起,你每天晚上来我书房,我要查看你一天的功课。我看你还这样吊儿郎当不。”他伸手指了指斯陶,虽不是要打他,但斯陶依旧往后缩了缩身子。
可能是觉得憋屈得很,斯陶的呼吸声陡然重了起来,他上前一步,似乎还要再与他父亲争辩。清婉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了他。他回头看向清婉,她只摇了摇头。斯陶看了看清婉,又看了看清婵她们,咬了咬嘴唇,最终还是一句话都没说了。
裴二老爷见此,只哼了一声,对肃立一旁的春彩等人道:“传我的话,从今儿个起,将少爷念书的东西都搬去外书房,往后就在那里做功课,没有我的允许,谁都不可擅自去打扰。”
春彩等人应了声是,裴二老爷这才一甩袖子,转身走了。斯陶气得手都抖了,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
见裴二老爷走了,春彩过来小心翼翼地对我们说道:“老爷刚才的话……”
清婉微微一笑,道:“你不必担心,我们这就走了。”
“谁也不许走。”斯陶伸手拦住了她们,气呼呼道,“我就偏要留你们在我这儿。”
清婉和清秋对视一眼,按下他的胳膊,道:“好了,你也别耍小孩子脾气了。姑父刚才的话,说得是急了些,但也不无道理。咱们如今都大了,再这样一处玩耍,也是不大合适的了。”
斯陶一下子甩开清婉的手,直直地盯着我,道:“怎么,连你也这么想?亏得我还……”
“白小姐来了。”外头突然有人报道。
被这一声一打搅,斯陶登时就怒了,道:“什么白小姐黑小姐的,不见。”说罢也不再看清婉她们了,摔门就出去了。而那位白小姐,就这么被他愣愣地丢在了门边,一脸不知所措。
“要不要追上去看看?”看着斯陶消失在门口的背影,清秋担忧道。
清婉叹了口气,道:“让他去吧,等他出了这口气,也就好了。”
“真不追?”清婵一挑眉,问道。
清婉看向她:“怎么,心疼了?”
“怎么会?”她一脸无所谓地摆了摆手,然后又嬉皮笑脸地凑过来清婉身边,道,“在这世上,我只心疼你一人。”
“少来。”清婉推开她,又见那边春彩正扶着那位白小姐进来,给她解释斯陶并不是故意无礼的。清婉她们与白静姝并不相熟,再加上也不想在此多做停留了,只互相见了礼,她们便走了。
出了院子,清婉回头看了眼这屋子,想必这往后,她们是也再没什么过来的机会了吧。
第25章
唐清朗回来的那天,特别地冷,清婉姐妹都躲在郑老夫人的屋里,围着火炉取暖顽笑。打从报信的人来说,大少爷已经进城了,郑老夫人便有些坐立不安了起来,每隔一会儿,就要差人去看看,问什么时候才能到家。惹得清婵都忍不住道,哥哥这一回来,他们这些人,都统统要靠边站了。她说这话,自然又被郑老夫人好一顿揉搓。
唐清婉三年前就被他父亲唐峥送去了北境,跟随在魏王殿下麾下,磨练了这几年,如今也已谋得个校尉之衔。这原也算不得什么大成就,但在唐家这一辈里头,他还算是头一个。作为越国公府的长房长孙,他自然是受尽了郑老夫人的千般溺爱,但也正因如此,自打一出生,他的一举一动,就是众人瞩目的焦点。如今这番作为,也不算是辱没了郑老夫人那么疼他了。
郑老夫人他们虽等得焦心,但要等清朗回来,却没那么容易。他如今已是武官,回了京,也先得随魏王进宫,觐见圣上。出宫后,还要往兵部去报道。就算是回了府里,也还得先去宗祠,祭拜过祖先,然后回到正厅上,聆听唐峥和叔父唐嵘等人的教诲。如此一番后,才能进到这内院里来。所以这一等,也就到了傍晚时分了。
在小丫头们欢欣雀跃地报道“二少爷回来了”之前,郑老夫人早已等得不耐烦了,差出去前头打探的人也去了好几拨,就在她打算再叫人去看看的时候,外头那起子小丫头们总算是喊了这句让人闻之喜悦的话了。
郑老夫人当即便站了起来,金铃与银环忙上前来搀扶了,才走了两步,就见清朗被清忠几个兄弟簇拥着,进了屋里来。众人都站着,清朗便对着郑老夫人,径直跪了下去,口中道:“孙儿给老祖宗请安。”一面磕了头。
郑老夫人忙亲自伸手去扶他,笑道:“好了好了,快起来快起来。”说着,眼泪就止不住地落了下来。
金铃忙拿了帕子替她擦拭着,笑道:“瞧把老太太高兴的,眼泪都下来了。”
郑老夫人扶着清朗的胳膊,将他从头至脚细细打量一遍,这才道:“这几年吃苦了,瞧你瘦的。”
“不苦。”清朗笑道,反过手来搀扶着郑老夫人,送她回去主位坐下,又道,孙儿很好,一点也不苦。”
郑老夫人并不理会他的说法,拉着他也坐了下来,拍拍他的手,道:“回来可要好好补补。”想着,又对金铃道:“你去告诉厨房,再多做几个补品来。”金铃笑着答应了。只是哪里用得着她亲自去,早有小丫头得了令去了。
这边清朗又接着一一见过了顾夫人和婶娘贾夫人,便被郑老夫人拉过去坐在了身边,嘘寒问暖事无巨细地都问了一遍。就算是晚饭时候,也是由清朗陪坐在她身侧。清婉她们倒没什么,早料到了会是这样,只是不经意间,清婉很清楚地看见,大嫂黎氏眼中难以掩饰的渴望与嫉妒。就算是作为唐家的第一个孙媳妇,因着大哥是庶出,又成天只顾吃喝玩乐不上进,连带着她,也不怎么入郑老夫人的眼,现在见了清朗被郑老夫人这般疼爱,她不甘心,也是人之常情。
这样想着,清婉的视线扫过这屋里的一众人,最后停留在了三哥清正的身上。这些个兄弟之中,清朗只与他最有话说,若不是他身体不好,怕也是会同清朗一道去北境。他们唐家的男儿,征战沙场从来都是深深流在血脉之中的向往。清正大约也察觉到了她的视线,他转过头来,冲清婉笑了笑。清婉垂下眼,掩藏起那份惋惜。也不知道,他看出来了没有,毕竟,他是那么敏感的一个人。想到这里,清婉不由得叹了口气。好在这屋里人多,笑语宴宴的,也没人注意到他们兄妹间的那点子稍纵即逝的无声交流。
众人自郑老夫人屋里散去,已过戌时。清婉和清婵并这次没有直接回去,而是去往顾夫人屋里。同行的,还有清嬿,和她们才归来的哥哥清朗。
他们的父亲母亲正在东边屋子里说话,兄妹四人齐齐进去,一同行了礼。唯有清朗待她们姐妹散开后,又撩袍跪下,道:“儿子给父亲母亲请安。这几年未能在爹娘面前孝顺,是儿子不孝。”
清婉看着自己的母亲,先前在郑老夫人那里,当着众人,她并无什么表示,如今屋里都是自己的骨肉至亲,她的眼圈儿很明显地就红了。唐峥点着头,道:“起来吧。”清朗这才站了起来,走至清婉对面的椅上坐下。见他坐了,清婉姐妹也才坐下。
唐峥继续道:“在外面这几年,确是长进了不少,人也沉稳了许多。看来跟在魏王殿下身边,还是有些好处的。”清朗微微侧过身子,答应着是。
顾夫人道:“上次你写信回来,也没说这次能呆多久。今日上殿,可有消息?”
清朗笑道:“我倒是忘了说了,圣上念魏王殿下许久未归,特意许他在京中多住些日子,等明年开了春再走。”
唐峥摇摇头道:“才夸你长进了,这就忘事了。”说得众人都微微笑了起来。
顾夫人却向唐峥道:“你怎么这么较真?”又转向清朗说道:“这可好,你也能跟着在家里住上个半年。”她打量着清朗,“才老太太说你瘦了,这可不是假话,是该好好补补。军中着实是艰苦。”
当着自己母亲的面,清朗也不再用“不苦”的那一套说辞了,道:“军中自然是比不上家里来的安逸的。不过,也正因如此,才磨练得人。”
唐峥闻言点头表示赞同:“你这话说得好。咱们唐家的男儿,就该享得了福,也吃得了苦。”
“行了。”顾夫人打断他道,“当着孩子的面,你就非得句句不离这些,你是不是还想把家训背给他们听听。”
唐峥有些无奈,道:“我也就是说说而已。”见顾夫人睨着自己,又改口道,“好了好了,我不说了,你说,你说。”他做了个请得手势。见他这样,顾夫人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
没有外人的时候,他们向来如此,清婉姊妹对此也是见惯了的,默契地熟视无睹。清朗在这姊妹三人面上扫视一圈,笑道:“三年不见,都长大了不少了。”
别人都还没有答话,清婵就开口了,道:“我长了的可不只是个头。”
“哦?”清朗笑道,“你想说还有功夫么?”
“那是自然。”清婵丝毫没有听出来清朗话里的揶揄,还很是得意道,“你不在的这些日子里,我可是一天都没有断过练习。”她说着向清婉使了个眼色,要她帮自己美言几句。
清婉看向清朗,见他也正笑着看着自己,于是点了点头,道:“这话倒是真的,她这个人,练功可比读书要上心多了。”
清朗笑道:“那好,改天我就试试,你长进了多少。”
“何必改天?”清婵摩拳擦掌,“择日不如撞日。”
清朗一挑眉,往椅背上靠了靠,下巴微抬,好笑道:“怎么,我这第一天回来,你就不打算先让我歇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