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瑜一脸莫名其妙,但还是乖乖地站了起来。太后于是拉着清婉清婵,笑道:“来,坐哀家身边来。”
李瑜这才明白,笑道:“您也太偏心了。”
太后拉着她们姊妹,冲李瑜道:“我还不够疼你们兄弟的?竟然还吃起两个姑娘家的醋来,你这么大的人了,害不害羞?”
李瑜摇着头,无奈地走过去坐到李瑾对面,一阵唉声叹气。
太后笑道:“你们别搭理他,他就是装可怜。”想了想又问她们道,“你们是头一回见这两个小子吧,要是觉着拘束,哀家就叫他们走,不打扰咱们说话。”
清婉清婵还未答话,李瑜便先道:“哎,皇祖母,这可就是您真的偏心了,好端端的,为什么要赶我们走?再说了,我又不是头一回见这两丫头,都打过三回了。”最后一句是他小声嘟囔出来的。
太后一时没听清,道:“你说什么呢?”
清婉清婵却是听得明明白白,心一下子吊到嗓子眼儿,这李瑜说话向来没辙没拦的,要是说出在什么了不得的事情来,坏了清婵的名声,她们姊妹怕是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这时自打她们进来便没有说过话的李瑾开口了,他说:“皇祖母,十一弟的意思是,我们先前有见过的。”清婉定定地看着他,心像是被人攥住了一样,她都没意识到自己已经屏住了呼吸。李瑾无视清婉的眼神,继续道,“先前在母妃宫中,我们就已经见过了。”
这下清婉整个人才陡然轻松了下来。不过回过神来想了想,也是,她手中也还有他李瑾的把柄呢,她为什么要觉得害怕?
太后对此自然是没有疑问的,笑道:“见过了?拿更好,更和睦。你们小孩子家,就该常在一起多玩玩。”
毫无知觉的清婵笑道:“太后娘娘,我都十五了,不是小孩子了。”李瑜也在一旁如是说道。
太后笑道:“在哀家眼里,你们还不是小孩子?”清婵笑了笑,又听太皇天后道,“好了好了,不说这些,你再给哀家说说,你在安州的时候,还有没有什么好玩的事?”
太后的话才说出口,就见外面有人进来报道:“启禀太后,皇后娘娘来了。”
“哦?”太后正了正身子,“叫她进来吧。”
清婉清婵忙站了起来,才退到一旁,就见一群宫女彩娥簇拥着一个头戴凤冠身披霞衣的女人走了进来,不肖说,那就是母仪天下的皇后王氏,太子李琨与晋王李瑜的生母,王琇莹的姑母。
说到王琇莹,此刻她就站在王皇后的身侧,也是一身华服,打扮得如同九天仙女一般,面上却是一副恭恭敬敬的样子,规规矩矩地随王皇后给太后请了安。
第29章
算起来,这还是头一回,清婉和琇莹在宫里相见。清婉看向琇莹时,她也正好往这边看了过来,然后悄悄地眨了下眼,俏皮一笑,一点也不拘谨。倒是清婉低了头,掩去嘴角的笑意。
张太后显然也是很喜欢琇莹的,见了她遂笑道:“琇莹丫头也来了,好一阵子没见到了。”
王皇后笑道:“是呢,她很久都没进宫来看我这个姑母了,今天一来,就说要过来给您请安,显见的她这是为了您才进宫来的呢。”
“好好好,”太后笑道,“是个好孩子。”
王皇后看了眼李瑾李瑜,二人站在一旁,再次给她请了安,王皇后于是笑道:“难得你们两也在,还知道来陪陪太后娘娘。”说着看向清婉和清婵,继续道,“这宫里今天倒是热闹,越国公府的两位小姐也来了。”听见她提到了自己,清婉和清婵忙又过去行礼拜见。
“是哀家闲来无事,想起这两个丫头,便召进来陪哀家说说话。没想到这一召见,你们一个个的,就都来了。”太后笑道。
“那可是神了。”王皇后说道,又仔细地看了她们一回,然后又看了看身边的琇莹,向太后笑道:“唐家的小姐都生得好,太后娘娘心里记挂着她们,也不无道理。”又转头向琇莹道:“这回可算是有人比得上你了。”
琇莹笑道:“家里老太太和我娘都这么说呢。”
王皇后点着头,再次看了眼清婉,直看得她低下头去。
“好了好了,都坐吧。”太后道,依旧招手让清婉姊妹过去,又道:“琇莹丫头也过来坐哀家身边。”琇莹便也过来了。
张太后的这张椅子本就是一人座的,虽说比平常的要宽敞许多,但坐几个人,便也就挤了些。清婉见琇莹过来,站了起来,同时看了看姜嬷嬷,她心领神会,搬了个圆凳来放在一旁。清婉向她欠身致谢,方才坐了。琇莹也落了座,转头又向清婉笑了笑,她亦点了点头。
太后拉了清婵的手,要她再说几个好听的故事来。因王皇后也在,清婵多少也收敛了些,只拣了几个中规中矩的民间故事,无非都是些鬼神菩萨,因果轮回之类的传说,着实没什么好听的。只是太后却听得很是高兴,也难怪,她十六岁便进了宫,如今已经耋耄,这深宫高墙,困了她一辈子,难得听见这些,只图个热闹高兴吧。
至于王皇后,她端端庄庄地坐着,看起来很是认真地在听,只是她嘴角噙着的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显然是对这些民间俗话不以为意。或许在她心里,也很鄙夷她们姊妹两吧,清婉默默地想,不过再想想也是,哪个大家闺秀会知道这些,就算是知道,也不会好意思说出来吧,更何况还是说给她们这些贵人听。这么一想,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清婵这也算是做了件了不起的事情吧。
李瑾李瑜和琇莹便是甚少听说这些俗话的贵人了,倒是很感兴趣,尤其是李瑜,三番两次地打断清婵,刨根究底地问个清楚。直到太后都受不了,来了句“你再多嘴就给哀家回去”,这才叫他闭了嘴。不过瞧他那样子,大有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清婉的脑子飞快地转着,一面留心听清婵说话,好在她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之前及时打断,一面思索着往后该怎么避开这些人。她很清楚地知道,真要跟他们打起交道来,必然不是什么好事。如何趋利避害,她可要比清婵擅长得多。
不多时,便到了午膳时分。王皇后本打算侍奉太后进膳,太后却道:“罢了,你身子才大好,还是多歇着吧,哀家这里也用不着你伺候。再说了,你在这里,倒叫他们这些小辈不自在,还是去吧。”
王皇后笑道:“那我就先告退了。”太后点点头,王皇后于是又对琇莹道:“你在这里,好生陪着太后。”琇莹答应了声,王皇后于是又扫视一圈,目光最后落在清婉和清婵身上,略顿了顿,这才扶了宫女的手,走了。
太后由清婵和琇莹一左一右扶着,站了起来,笑道:“咱们也走吧,用膳去。”
依旧是繁琐森严的一顿午膳。午膳过后,太后因坐了一上午,此刻要歇上一歇。姜嬷嬷说她今日难得这么高兴,定费了不少精神,必是要好好小憩一会儿了,因此着人领了清婉她们往太后宫中的院子里去,也好喝喝茶,看看景,晒晒太阳,轻松轻松。
李瑾过来的时候,清婉正蹲在一株二乔前,仔细打量着那盆茶花。这个时节,他们越国公府里的茶花才刚打骨朵,谁知这宫里,就连茶花也开得比一般人家的要早。
清婉一贯听觉敏锐,十分容易就察觉到了李瑾那微弱的脚步声,待她转头看时,果然就见他正站在自己身后,不过两三步的地方。大概没想到她会发现自己,李瑾下意识地挑了下眉,这让清婉一时有了些熟悉感,他这样子,倒是有些像清朗和清婵,他们兄弟姊妹间常有这样的小动作。
“你的耳朵倒是很好使嘛。”他说,慢慢地踱完了剩下的两三步,停在了清婉的身侧。
清婉缓缓站了起来,她蹲得有点久,此刻站起来,纵是缓慢的,也觉得有些人有些晃,但她不想让李瑾看出来,于是不动声色地,悄悄扶了把花盆架子,好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狼狈。
“殿下。”她站定后,中规中矩地给他行了个礼。
他抬了抬手,才要说什么,就听见背后有人道:“殿下。”正是琇莹的声音。清婉微微偏了偏头,果然就见她正往这边来,等到了跟前,又对自己一笑:“清婉姐姐。”她唤道。
清婉也笑着唤了声:“琇莹妹妹。”
李瑾的视线在清婉和琇莹身上来回一阵,再次挑了挑眉。清婉猜得出他此刻心里在想些什么,正如每次她们姊妹间闹了别扭,甭管当时吵得如何厉害,一转头,便又好了,为此清朗很是不理解,总说,她们女子的心思比小人还要难猜。
“你们在说什么?”琇莹笑盈盈问道。
清婉本想说并没说什么——事实也正是如此,琇莹来的时机非常准时,她和李瑾只来得及彼此问候一声,琇莹想必心里也很清楚,她可是一直在廊上看着的。所以她问出这句话,让清婉有些想不通。
“我才想要和表妹道谢呢,上一回的事,多谢她没有张扬开去。”他嘴上说是道谢,可这话清婉听在耳里,不知为何。总觉得他又是在嘲讽自己来着。清婉是真的,很讨厌从他嘴里说出“表妹”这个词。
琇莹笑道:“清婉姐姐是个明事理的人。这阵子我与她相交,愈发拿她当我的亲姐姐来看。你知道,我并没有嫡亲的姊妹,做梦都想有她这样的姐姐,清婉姐姐的妹妹们真是好福气。”
李瑾哼道:“看来,你还真是很中意她啊。”他这话是对琇莹说的,但眼睛却是看向了清婉。
清婉勾了勾嘴角,干笑道:“琇莹妹妹过奖了,并不敢当。”说着又施了一礼,起身就越过他们,往廊上走去。和琇莹李瑾站在一处,总让她觉得浑身不自在。大概是知道他们的事,一见了他们,自己便会不由自主地就想着要让他二人独处,这种念头可真是没来由地折磨人,清婉暗暗地叹了口气,想,自己究竟是造了什么孽,才会参与到这种事情里来。
关于琇莹和李瑾的这件事,私下无人的时候,清婉也曾试探着问过琇莹,毕竟,她是前任宰相的孙女,当今国母的侄女,而李瑾是皇子,如今也已封王,这两人无论家世出身,还是相貌人才,都可谓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既然已两情相悦,为何不明媒正娶,反而如同清婉偷偷看过的戏文本子上一样,要私下相会。有那么一段时间,清婉很是有些想不通这点。
在清婉问出这个问题后,第一次,琇莹说话时面上没带笑容。良久,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却没有回答清婉,而是问道:“姐姐,你有心仪之人吗?”清婉心中一动,但面上毫无表情,只看着她,没说话。
琇莹没有看她,只继续道:“外面的人看着我们,似乎锦衣玉食,娇奴侈婢,前呼后拥,风光得很。孰不知,我们的无奈,也同样多。”她看向清婉,似乎是想要从她脸上找到一丝认同。“自打我记事开始,我就知道,我的姑母,是这天下的国母,这是无上的殊荣,同时,这殊荣带来的,是我们王家无尽的欲望。你的姑母是贵妃,想必,你也有这样的感觉吧。”清婉依旧没有说话,但她心里很清楚,她说得不错。
“再长大一点,我就知道,我的婚事,不会是父母之命,而是在我那个皇后姑母的手中。而她和我的长辈们想要什么,我也清楚得很。所以从小,我就是在宫里长大的,陪着皇子公主读书戏耍,所接受的,完全就是宫里的那一套。”
“我猜,你也就是那时候和秦王殿下在一起的吧。”清婉尝试着说笑。
果然她笑了,点了点头:“不过,算起来,我们也是青梅竹马吧,不过小时候,他总是和十一殿下一起恶作剧,我都被弄哭过好几次,他还嫌弃我是个娇气的小姑娘呢,说我是个小哭包。”她像是沉浸在回忆里,一直都在笑着,很有几分傻气。那一瞬间,清婉觉得,其实她也不过就是个小姑娘,和清嬿没什么区别,傻气得很有些可爱。
“那我再猜,皇后娘娘必然是不希望你和秦王殿下在一起的。”清婉还是打破了琇莹这一份美好的回忆。
果然她的笑有些苦涩起来:“不错,她希望我会和十一殿下在一起,这也是为什么,她现在时常召我进宫的原因。不,”她说着摇了摇头,“她不是希望,她就是这么打算的。我告诉你吧,”她向清婉凑了过来,“如果不是太子殿下年纪与我相差太多,这太子妃之位……”她哼笑一声,“哪里轮得到我那个傻乎乎的表姐。”如今的太子妃韩氏,正是王皇后胞妹的女儿,也就是王琇莹的表姐。
说实话,早在琇莹同自己说这些之前,清婉便也猜得七七八八了。虽说她打小离京,不是在这京中长大的,与那些熟知各家消息的其他官家女儿相比,她就是个乡下人。但她不笨,又有个聪明的母亲,甚至是碧华,她们都会有意无意的,告诉她那些她们认为她应当知道的事情。
其实在撞破琇莹和李瑾那件事的当天晚上,清婉就辗转反侧了一夜,将他们之间的来龙去脉,梳理了个大概。果然,琇莹所说,与她料想得并不差多少,她只是没想到,琇莹会这么大方地就将这些毫无保留地,全都告诉了自己。不过想一想也是,清婉连她和李瑾的事都知道了,她还有什么不敢说的呢。明知是条死路,却也还要义无反顾地走上去,这女人啊,真是从古至今,都是傻的。
也怨不得还在安州时,在陪清婉看过几出民间小戏之后,清婵很是鄙夷道:“女子一旦心有所属,就连脑子都不会转了,一心只系在一个男人身上,父母兄弟也都忘了,这不是傻是什么。”清婉当时只沉浸在戏剧所带来的别离感伤里,还说她没心没肺,才会讲得出那样一番话来。可现在看来,这个平日里咋咋呼呼的丫头,倒是比清婉自己还要看得早,看得清。
大概也正是因为琇莹的这份坦诚,在那之后,清婉对她,多了几分惺惺相惜之感。她和李瑾,正如自己和庭东,不同的是,他们之间好歹是门当户对,即便有王皇后阻隔,但若琇莹坚持,王皇后未必不会成全,而清婉和庭东,看起来却是更加前途渺茫。
当然自己和庭东的这事她是不会告诉琇莹的,她对琇莹相惜,不代表她就十分信任她,诚如琇莹也未必对自己完全坦诚一般。毕竟,到了她们的这个年纪,又都是生在这样的人家,心眼不说十个,也不至于傻到对什么人都倾心相告。至于琇莹所说的那些话,乍一听似乎都是私密之言,但仔细想想,却也是京中人尽皆知的秘密。连清婉这样一个外放九年回京的闺中女子都能想到的事,那些真的有十个心眼的深宫豪门的人,又如何会想不到呢。清婉对琇莹,不过也是抱着能做朋友,就不要做敌人的想法,而她王琇莹,一定也是这样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