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来。”清婉喜欢猫，见了这只毛茸茸的小家伙，自然是要逗弄一番的了。但那猫只管冲她叫了几声，却丝毫没有要下来的意思。
“乖，过来我这儿，我给你小鱼干吃。”就算是对着只猫，清婉也能面不改色地撒谎。
一旁看了半天的竹雨，这时候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她从山石后头走了出来，笑道：“我的好小姐，你当这猫也是瞎子呢。”
清婉没料到这丫头会突然出现，自己方才的样子肯定都被她瞧见了，但她也不恼，只嘻嘻笑道：“你来做什么？”
“找猫呀。”竹雨指了指那树上的猫，笑道，“这是厨房里头曹大娘养的，我才喂它吃东西呢，一转头，就给它跑了，现在竟然还爬树上来了。”
清婉笑道：“那你还不快给它叫下来？你喂它吃东西，它必然是相信你的了。”
竹雨于是到了树下，也叫唤了它两声。结果，那猫依旧趴在那里，只转动个脑袋，喵喵叫着，完全不下来。竹雨看得奇怪，向清婉道：“它，该不会是不晓得怎么下来吧？”
“你问我？”清婉好笑道，“我又没天天喂它饭吃。”
竹雨笑道：“这还是只小猫呢，才三个月大，曹大娘一直说它是那一窝里胆子最小的了。”
“那怎么办？”清婉看着在树上叫得可怜兮兮的小猫，问道。
竹雨想了想，道：“我上树去。”说着就要去脱鞋子。
“我来。”清婉不由分说，便从温泉里抽出了脚来，“省得你脱了。”
“那怎么行？”竹雨急道，“这要是给人看见了，堂堂一个越国公府的小姐，竟然光着脚去爬树，传了出去，岂不是叫人笑掉大牙？不行不行。”她说着连连摇头。
清婉却道：“你个傻子，你看看这四周，哪里有人。再说了，往年在安州的时候，爬个树下个河什么的，也多着呢，偏到了这里就不行了？”说着就往那合欢树底下走去。她的脚才在温泉里泡过，此时踩在石头上，倒也不觉得凉，反而很是舒适。
“那是在安州，天高皇帝远的，夫人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如今这里是京城，天子脚下，有几个千金小姐去爬树的？回头给老夫人知道了，该骂了。”竹雨还不放心，絮絮叨叨道。
“行了，”清婉将衣裳袖子卷了一卷，好露出手腕来，“老夫人要是责骂，我自去领，不会难为你的。”
“这是什么话？”竹雨哭笑不得，“主子受了责骂，我们做奴婢的，还能好到哪里去？”
“我很快的。”清婉向竹雨狡黠一笑，伸手扒了树干，三两下，就上去了——确是在安州做惯了的，今天这还不算是状态好的，看来回京之后，到底养尊处优久了，这手脚都生疏了。
竹雨在底下看得焦心，只能道：“姑娘，那边树枝细，你可小心点儿。”
清婉心中不由得一阵恼，她冲底下的竹雨皱眉道：“你就直说我长胖了得了。”
竹雨苦笑：“我真不是那个意思。”
清婉冲她皱了皱鼻子，这才悄悄往小猫那边挪去。眼看着她的手就要够着了，谁知那猫咪回头看了清婉一眼，突然弓起了身子，就直接从枝干上跳了下去，然后一溜烟地钻进了山石头缝里去了。
清婉伸出去的那只手顿了一顿，心道这算个什么事儿啊。“它逗我玩呢？”她冲竹雨道。
竹雨努力憋着笑，道：“好了，既然它都下来了，姑娘你也快下来吧。”
清婉叹了口气，正要顺着树干下来，却突然听见山石那边有人声传来。她愣了一愣，看向竹雨，竹雨也只摇了摇头。她于是指了指另一头，示意竹雨躲过去。竹雨会意，弯腰弓身，躲进了那一边的山石后头去了。清婉自己则悄悄地又往树上爬了一节，好让自己整个人都掩藏进了枝叶中。
人声渐渐近了。清婉从枝叶缝隙里看了过去，竟是来了一群人，为首的一个，正是她的亲兄长，清朗，后头的一人，她不认识，但最后的那三人，除了清正，便是李瑾和李瑜了。清婉觉得奇怪，这个时候，他们应该还在行宫那边才是，如何到了自己花园里来了。她想不出来，眼神流转间，却发现自己犯了个致命的错误——她的话本子和鞋袜，还留在了温泉边的石头上。一想到这点，她顿时就出了一身冷汗，但她又不能这个时候下去，只能默默地向上天祈求，那些人能不要转到这边来。
只是可惜的是，老天爷显然是聋了，任凭清婉在心里如何祈愿，清朗还是领着他们过来了。看来回去后的第一件事，便是要和自己的兄长，新仇旧恨一把算了，清婉的手紧紧地抠着树干，想。
“哟，这里还有本书呢。”率先发现那话本子的，是李瑜。他说着走了过去，捡起那话本子，随手翻了翻，笑道，“看来这边有人呢。”
清朗清正的脸色当即就变了，尤其是清正，他如何认不得，那话本子，正是清婉从他那弄去的。瞧见了这个，他便知道，清婉就在这附近了。他不动声色地四下里看了一圈，没见着痕迹，心里稍安，但一低头，就发现了在自己脚下不远处的鞋袜，才放了一半的一颗心，登时又提到了嗓子眼。
“是谁呀，在这里看这个东西？”李瑜拎着那话本子，向众人笑道。趁着他们都围过去看话本，清正不着痕迹地挪到了清婉的鞋袜跟前，正好给挡住。此时躲在树上的清婉，瞧见了这一幕，也不由得松了口气。
谁知那李瑜见清正没过去，对他说道：“你平日里不是最爱看戏的吗，这个瞧过没？”
他这么一问，清正就不得不过去了，但他又惦记着自己挡着的鞋袜，现在大家都看向了他，他这一迈脚，清婉的鞋袜，不就正好给人瞧见了吗？此刻他是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你怎么了，只管站在那里？”偏偏李瑜还穷追不舍。这也是个可恨的，清婉暗想，料定清正必是和自己一般的想法。
这时一直都没有开口的那个清婉不认识的陌生人说话了，他向清朗说道：“既然这里有人，怕是你们府上的女眷了吧，我们还是走吧，别打扰了。”
清婉虽不知道这人是谁，但瞧见他穿着打扮，以及现在这说话的神情姿态，便也猜得八九不离十了，果然是要比李瑾李瑜成熟稳重得多。他才说的那番话，正和清婉此刻的心中所想。
清朗当然求之不得，立马就要引着他们往外去，清正理所当然的，挨到了最后一个才走。就在清婉以为这一切终于可以结束了，她就要将自己的这双早已冰冷的脚重新浸入温泉里，好享受享受温暖的时候，就听见李瑜一个惊喝：“谁在那里？”
第58章
在李瑜喊出“谁在那里”的那一瞬间, 清婉的一颗心，再次蹦到了嗓子眼。可奇怪的是，也就是同时, 她竟感到了一丝轻松。看来这种躲藏偷听的事情, 她还是无论如何都做不来的，毕竟这心绪大起大落的, 太要人命了。然而可惜的是，李瑜在喊出了那句话之后, 冲向的, 却不是清婉的所在——那就只有竹雨了。
清婉眼睁睁地看着竹雨被李瑜从山石后头拉了出来, 小丫头一脸惊恐，但还是对着那一众人福了一福，到底没给越国公府丢人。
“你在这里做什么？”清朗见是竹雨, 不由得松了口气，不待她回答，自己便向其他人说道：“这是我家妹妹房里的丫头，大约是躲懒到这里来了。”说着又对竹雨道, “你也是个淘气的，不在房里伺候，跑这里来贪玩。”
竹雨到底跟了清婉清婵多年, 知道这种时候，自己只要闭嘴就好，所以一语不发，只低了头听清朗的话。
“哼, 这里还有双鞋袜呢。”李瑾终于开口了，是清婉熟悉的嘲讽意味。
众人的视线都往竹雨脚上看了过去，直看得她往清朗背后躲去。
“你这不是穿了吗？”李瑜指着竹雨的脚说道，然后又四下里看了看，“难道这里还有其他人不成？真要有人的话，赶紧给我出来啊，不要等着我来抓了。”
“不，再没人了。”竹雨赶紧辩解道，“这就是奴婢的。”
“真是你的？”
“我，奴婢……”竹雨眼珠子转了转，道，“是，奴婢本想着要来这里玩水的，自然会弄湿鞋袜了，这是拿来替换的。”
李瑾再次哼笑了一声，他如何瞧不出眼前这丫头是在说谎，因此向清朗清正说道：“看来你们府上，不仅纵容丫鬟们没个体统，还挺善待她们的啊，一个下人，又是读书识字的，又是用得起云锦丝绸这样的好东西。”
“这……”清朗一时有些尴尬。
倒是清正在一旁笑了笑，道：“这也没办法，我们家的妹妹们，就是对自己房里的丫头好得跟什么似的。毕竟小姐是娇客嘛，大家自然也都是由着她们了。”
清正这样一说，李瑾李瑜再无其他可言。李瑜本以为会是什么好玩的，现在见这样，也没了意思，便道：“那走吧。”
竹雨本想偷偷往树上看一眼清婉的，但她还没来得及转头，就又听见李瑾说道：“怎么，那上好的鞋袜，不要了？”
竹雨低着头，牙却快要被咬碎了，然而当着众人，她还是默默地过去捡起了鞋袜，抱在了怀里，跟在清朗身后，琢磨着等下离了这些人，再偷偷溜回来，可不能真让她家小姐光着脚回去啊。
清婉在树上，将这一切都看在了眼里。她的双脚早已冰凉，此刻站在枝干上，她除了等着那群人赶紧走之外，再就是在心里默默地诅咒着李瑾李瑜那一对灾星，好像自己每回碰上他们，总没什么好事发生，看来以后，还是离远的好。
正这么想着，她突然觉得膝盖一麻，两条腿不由自主地，就没了力气，紧接着，她就惊恐地发现，自己从枝干上掉了下来。这时候她的双手却是要比她的脑子反应还要快些，惊措慌忙里，她还是在层层叠叠的枝叶间，抓住了一根树枝。所以此刻，她的样子，在别人看来，就是完全悬挂在合欢树上的——还光着脚。尽管她努力地想要将双脚藏在裙子里，但这番挣扎，无疑让那根本就纤细的树枝，更加脆弱了而已。
清朗等人见了这一幕，显然是惊呆了的。率先反应过来的，却是那个陌生人，他一个箭步，腾空而起，赶在清婉抓着的那根合欢树枝断掉的瞬间，一把将她抱住，带回了地面。
不过瞬间的事情，清婉的脑中，却已闪过千百种念头。最为清晰的，不是自己今次如何丢人了，而是，抱她下来的这个人，让她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他身上混着一股淡淡的檀香味，那可不是一个男人身上该有的味道，但除此之外，更多的，却是一股她这个时候还不明白，但后来她就知道了，那是一种无论如何也洗涤不去的味道，是寒衣铁甲浸润着将士的鲜血，冰冷而又温热，是月光下的大漠，清冷疏离，而且致命——后来的她终于明白了，当年自己之所以会觉得这味道是那么地熟悉，是因为她在自己的父兄身上，都曾感受到过同样的气息。
“姑娘。”竹雨扑过来的呼喊声，将清婉的神思又重新唤了回来，此时她已经被放在了一块平整的山石上坐着了。竹雨蹲在她的跟前，握了她那双冰冷的脚，一面心疼着，一面赶紧替她穿上了鞋袜，也顾不得后面李瑾李瑜是如何的神情了。
“婉儿，你……”清朗这时候才结结巴巴道，他没想到，自己的亲妹妹，竟会以那样的姿态，从那树上头掉下来，这实在是让他觉得不可思议。他觉得，这种时候，自己就该拿出兄长的样子来，好好教训教训她了，他的这些个妹妹们，就没一天能够让他省心的。
可是当他看向还坐在石头上的清婉时，瞧见她那一副泫然欲泣的神情，自己那好不容易酝酿出来的兄长气势，顿时就荡然无存了。她终究还只是个女孩子啊，还是自己的妹妹啊，当着这么多人，她终究还是觉得丢人的，清朗心想，这种时候，她还是需要自己这个兄长的。这样想着，他还是走了过去，弯腰与她平视，伸手握了握她的手，安慰道：“没事儿，别哭，我在这儿呢。”
“二少爷，”竹雨在一旁小声道，“姑娘的脚怕是冻得没什么知觉了，我怕……”
清朗一抬手，道：“没事儿，我送她回房去。”他说着，伸手就将清婉打横抱起，然后对一旁的那位陌生人抱歉道：“魏王殿下，那我先送妹妹回去，还请殿下先往前头去。”
果然是魏王，清婉的整张脸此时都埋在了清朗的怀里，但她听得很清楚，原来这就是那镇守北境的魏王李珺，闻名不如见面，果然好反应，好身手，且好品行。在见多了李瑾李瑜的各种行径之后，清婉只觉得，这位魏王殿下，才能堪称是皇子典范。
“你可真是会找地方啊。”清正拿了话本敲着桌子，看着正歪在榻上逗猫的清婉，嘲笑道，“这里那么多温泉，你偏偏选了这么一处，还给人抓个正着，你自己说，可笑不可笑？”
清婉将猫抱到一边，然后劈手就从清正手里夺回了话本子，道：“这倒成了我的不是了？明明是你们，不好好在行宫呆着，带回咱们家做什么？还往园子来？”
清正耸了耸肩，道：“我哪晓得那些人都是说风就是雨的，才说要去山上狩猎，二哥就想先回来取自己的弓箭，后面自然顺势，就往园子里来逛了。毕竟，咱们这也是皇家御赐的宅子，总还有几分值得看不是？”他看着清婉，又补充笑道，“不过，那几位殿下，这次怕是看了一出好戏，大概是远远超出了本来的预期了吧。”
“你还好意思笑。”清婉拿了那话本子，就往清正身上招呼去。
“你打我做什么？”清正一边躲，一边笑道，“我又不是罪魁祸首。”
清婉住了手，横了他一眼，道：“那你也是帮凶。”
“我这可真是受连累了。”清正摇摇头，无奈笑道，“你看我，就怕你心里不舒坦，还特地推说身上不好，跑回来看看你如何了。不过，瞧你这个精神气，可见我也是多虑了，早知道该同他们一起上山去打猎了。”
他这样说，清婉心里自然是感动的，但她才发了火，又不好拉下面子来，只能哼道：“这个时节上山打猎，别给熊惊醒抓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