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端端的,又提这事儿做什么。”沅芷推了下湘兰,道,“不过,湘兰说得也对,姑娘,都这个时候了,你也别光想着表姑娘的事了,表姑娘吉人自有天相,你还是静下心来,养好身子才是要紧呢。”
碧华看向这两个打小就跟着自己的丫头,只微微一笑,合上眼,深深呼出一口气,然后睁眼道:“把药拿来吧。”
而此时,在离齐王府一条街的路上,清婉正端端正正地坐在魏王府的马车里,在她的斜对面,也端端正正地,坐着那位魏王妃。
魏王妃戴氏,出身英国公府,其先祖曾与清婉的先祖一道,上阵杀敌,建国立业,方有了如今。说起来,两家也算是世交,只是戴氏比清婉要大上十来岁,清婉还是个小丫头的时候,她便已经被张太后选中,立为魏王妃,因此两人并未有什么交集。至少,清婉对这位魏王妃,是陌生的,她回京这一年,也只在宴席上,远远见过魏王妃一两眼——不知为何,这位魏王妃,甚少出席京中宴会,众人只道她是性子恬静,不爱热闹。除此之外,再多的,清婉也就不知道了。
“你小的时候,我曾经抱过你。”
清婉唬了一跳,待她意识到,魏王妃这是在同她说话,她已经错过了接话的最佳时间了。“娘娘……”她只能嗫嚅道。
戴氏低头抿嘴一笑,道:“你怕是不记得了,你那时候,才这么点高。”她拿手比划了下,“那是你家老夫人,带着你们姐妹来我们家赏雪,小孩子都调皮,尤其是你那个孪生妹子,活泼得跟个男孩子似的。”她想着一笑,问清婉道,“她如今还这么着么?”
想到清婵,清婉忍不住也笑了,道:“回娘娘的话,她还是那个性子呢。”
戴氏点点头,继续笑道:“那次,也不知怎的,你就掉进了一个雪坑里,等丫头婆子们给你托上来,你那张小脸,都已经哭得跟个花猫似的了。”她说着,自己忍不住又笑了,笑得清婉面上一红——她可不记得自己的这些糗事了,也幸亏不记得了。
戴氏继续说道:“祖母让我拿了小时候的衣裳给你换上,我看着你穿着我小时候的衣裳呀,粉妆玉琢的一个小人儿,爱得不行,还跟你家老夫人说笑,说要留你在我们家,给我做妹妹呢。”
清婉自然是不记得的了,她只认真地听着。
“不过你那个亲妹子可厉害的,”戴氏笑道,“一听说我要留你在我家做我的妹妹,她就死死地拽着你了,一时一刻也不肯松手。还说,若是你留在了我家,那么,她也要留下。”戴氏好笑道,“你瞧,还那么小,你们姊妹两就已经那么要好了。”
那可不,清婉在心里想,虽然越长越大,她和清婵也越来越互相嫌弃,但若真要有什么事,她们第一个想到的,永远都还是对方。
“难为娘娘,还记得臣女的这些小事。”清婉恭敬道,除了这句话,她不知道自己还应该再说些什么了。
戴氏看着她,依稀还是小时候的模样,就只是眉眼长开了些,脸虽也还圆润,但没了小时候的肉嘟嘟了,却也是再增减一分,都是多余的了,现在正正好。她想着那时候的场景,不由得笑道:“你也别再叫我娘娘了,这里没其他人,你就像小时候一样,唤我湄汐姐姐便好。”
“那如何使得?”清婉赶紧惶恐道,“臣女不敢。”
“这有什么?”戴氏笑道,“你看你方才和老九说话,你们两个,还不是直接你呀我的。怎么到了我这儿,就不行了?真要论起来,我认识你,可要比老九,还要早呢。”
“这……”清婉仔细回想一番,自己似乎真的,还从来没拿他当个皇子王爷来兢兢对待。这或许,与自己那位贵妃姑母所说的,他们怎么也算是姑表兄妹,有点关系吧。
戴氏见她面露难色,遂笑道:“你也别多心了,我才是玩笑话来着。”
“是。”清婉只能如此应道。
戴氏笑了笑,又问:“你去瞧了齐王妃,她,现下如何?”
清婉稍稍琢磨,道:“齐王妃,她会好起来的,如今只是身子差了些,养养也该就好的。”
戴氏点头道:“她如今还年轻,保养好了身子,这子嗣,往后自然还是会有的。”
清婉不作声,戴氏于是笑道:“你瞧我,同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都说的些什么话。”
清婉也笑笑,戴氏于是又拣了些无关要紧的话来说了一阵,便到了越国公府了。清婉下车前,戴氏道:“你放心,今日之事,既有九弟为你做打算,你便不用担心了。我这里,你也大可放心。”
“多谢娘娘。”清婉道,抬头就见戴氏笑盈盈地望着自己,于是又低了头,咬了咬下嘴唇,还是改口道,“多谢湄汐姐姐。”
“这才对嘛。”戴氏笑道,“去吧。”
顾夫人房内,清婉直直地跪在当中地上,膝下并没有一张垫子,她已经就这么跪在这坚硬的地砖上,有一盏茶的功夫了,顾夫人并未看她,只翻看着面前的一本账簿子。她身后的织云和络月,看着清婉就这么跪着,虽然心疼,但她们也清楚得很,自己的这位夫人,若是这个时候她们去给小姐说好话,只怕她到时候还要跪得更久些。
就这么又过了好一阵子,外间有丫头报道:“老爷来了。”
顾夫人这才放下了手中的账簿,她看了眼依旧跪得笔直的清婉,也没打算去搭理她,只越过她去,迎了唐峥进来。
“你们都下去吧,我这里不用你们伺候了。”顾夫人对织云络月道。
“是。”她二人应了声,退了下去。
顾夫人亲自去倒了茶来,递与唐峥。“老爷。”她看了眼还跪在地上的清婉,道。
唐峥抬了抬手,道:“你打发去的人,我见着了。都知道了。”然后又问清婉道,“丫头,你可知错了?”
他这一声“丫头”,直叫清婉心里顿时觉得一阵委屈,但还是应道:“女儿知错了,请父亲母亲责罚。”
“既然知道错了,那便起来吧。”唐峥道。
顾夫人看了他一眼,道:“你这爹当的,还真是容易。”
唐峥笑道:“她都已经知道错了,你又让她跪了这么久,也够了。到底也没闯出什么大祸来,罢了吧,孩子嘛。”
顾夫人无奈地摇了摇头,看向清婉,道:“既然你父亲都这么说了,那便起来吧。”
清婉只觉得那两条腿,已经不是自己的了,但她还是支撑着自己站了起来,她可不想在父母面前流露出一点软弱来,他们会不喜欢的。自己又不像清婵,她总是能轻而易举地就在父母跟前撒娇,这点,清婉知道自己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的。
“魏王府那边,还是得备份谢礼过去。”顾夫人对唐峥说道,“至于秦王,怕还是要老爷到时候亲自去道个谢才好。”
唐峥点了点头:“这是自然要的。”
顾夫人又道:“如今齐王府的事,老夫人明日必定是要回来的了,我已经叫管家过去接了。”
“老夫人怕是伤心的了,她一向疼裴丫头的。”唐峥道。
“谁不是呢。”顾夫人叹了口气,又见清婉还站在原地,明明跪得腿疼,却还强撑着站着,不由得叹了口气,道,“跑了一天,饭也没吃吧,叫人传饭吧,就在我这里用了,等下让络月送你回去。你房里的两个大丫鬟都不在,今晚就叫她陪你睡吧。”
清婉低了头,死死地咬了嘴唇,好让自己不要掉下眼泪来。唐峥见了,向顾夫人笑道:“你还说我,你自己不也是,这娘亲当的,也是最心软的了。”
顾夫人只睨了他一眼,便叫人传饭。
第63章
“姑娘, 还疼不疼?”络月替清婉揉着膝盖,抬头问她道。
清婉摇了摇头,抱歉一笑:“好姐姐, 连累你来伺候我了。”
“这说的哪里话?”络月道, “姑娘是娇客,夫人叫我来伺候你, 那是夫人看得起我,也是我的荣幸, 说什么连累不连累的话。你要再这样说, 可就是看不起我们往日里的情分了。”
清婉低头一笑, 继而又看向她,道:“是,那我就不说了。”
络月也笑了, 继续替她推揉着,道:“姑娘你也别怪夫人,夫人虽说待你是严了些,可背着你, 她又时时对我们说,姑娘如何懂事,如何体贴人, 夫人心里,到底还是疼姑娘的。你瞧,这瓶子化瘀的药,就是临走前, 夫人给我的,叫我给姑娘好生揉揉腿呢。”
“我知道。”清婉看着那只白瓷瓶,轻轻一笑,“这一次,是我莽撞了。夫人生气,也是情理之中。只叫我跪了那么一会儿,已经算是夫人疼我了。”
“姑娘果然明事理。”络月笑道。
“姑娘?”小莲从门外探进头来,“外头院门都已经锁好了,这外面的门也都闩上了,该上夜的,该当值的,都已经到了。姑娘可还有什么事要吩咐的?”
络月见了小莲,笑道:“这小姑娘倒是面生,往常不都是蓁蓁霏儿的吗,今儿个怎么换了个小丫头?”
清婉一笑,招手示意小莲进来,指了络月对她道:“你可要看清楚这位姐姐的样子,这可是夫人跟前的大红人呢。你若是想得什么好处,只管跟她献殷勤便是,她最是爱听奉承话的一个人了。”
“瞧你,把我都说成什么人了。”络月笑道,又仔细打量了小莲一番,然后道,“怪不得你喜欢使唤她,这小模样,的确可人。”
小莲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了,只低了头,捏着衣角道:“姑娘和姐姐又来拿我取笑了。”
“夸你可爱还不好。”络月在她脸上捏了一把,然后又向妆台那边抬了抬下巴,道,“你来得正好,那上面有把檀木梳子,你去拿来,给你家姑娘梳通头发。”说着又靠近小莲,小声道,“我也告诉你,你家姑娘可喜欢别人给她梳头了。去吧。”
清婉笑着拍打了络月一下,道:“你当我聋了呢。”
络月嘿嘿一笑,道:“我知道你耳朵好使,我就是故意的,好叫你听见。”
“德行。”清婉给了她一个白眼。
小莲去取了梳子来,因清婉做靠在床上,络月又坐在床内侧,替她捏腿,小莲便不知该如何是好,只拿了梳子,站在床前发愁。
“傻丫头,上来呀。”络月笑道,“给你家姑娘扶起来,不就能梳头了?”
“这……”小莲犹豫着看向清婉。
清婉只笑道:“不妨,上来吧。”她拍了拍床褥。
“是。”小莲于是脱了鞋袜,跪坐到清婉背后,捏了她的头发,一束束地,慢慢梳通。
“姑娘头发真软。”梳着头,小莲忍不住叹道,“不像我,头发又粗又硬。”
络月抿嘴笑道:“你还说呢,你的兰心姐姐,可为她这个软头发伤神呢,天天说不好梳头,好不容易梳个发髻出来,一不留神,就散了。可见粗硬的头发,也有粗硬头发的好处。”
“我还是觉得细细软软的头发好。”小莲固执道,这孩子,意外地还挺倔。“络月姐姐你看,姑娘这丝发,摸起来跟丝绸一样光滑,多舒服。”她像是发现了新事物一样,献宝似的对络月说道。
络月笑得不行,指了她对清婉道:“这小丫头倒有意思,把你头发当成她的玩具了。”
“我可没有。”小莲赶紧举起了双手。
“行了,”清婉无奈道,对络月说道,“你呀,少拿这孩子来取笑了,人家可不是咱们这里的家生子,由得你玩笑的。你且悠着点,别吓着人家了。”
“哪就那么容易被吓着了。”络月也翻了个白眼,又问小莲道,“你来,我问你,我吓着你了吗?”
小莲自然是摇头的。“络月姐姐这么爱说笑,怎么会吓人呢?”她歪着头,不解道。
“你瞧,我说什么来着?”络月拍手向清婉笑道,清婉也只笑着摇了摇头,任由她们疯去。
第二日,郑老夫人果然赶回了京城,自然又是一番伤心,不提也罢。如此一来,今年的温泉山庄,自然是不会再回去的了,清婉她们姐妹等人,就在京城越国公府里,过完了正月。
及至二月,天气犹冷,黎夫人却接到了她娘家人的丧报,于是又急急忙忙地,打点了行礼,带了黎玮和宝珠,还有章秉文,租了车马船轿,回去奔丧了。至于其他人,日常晨昏定省,女红针黹,琴棋书画,闲了便一处坐着喝茶打趣,无甚可表。
转眼便是三月。这京城里,三月最热闹的事情,便是春猎了。作为将门世家,越国公府自然是在随皇帝出行狩猎的名单前排,别人都还尚可,唯有清婵,精神非凡,早早地便叫人给她收拾刀枪剑戟,还不忘嘱咐魏家媳妇,要给她的红枣好生检查下,好让她带去猎场炫耀一番。
“你们去打猎,记得要给我带只兔子回来。”临行前一天,清嬿对清婉清婵认真说道。
清婵一挥手,道:“兔子有什么意思,咱们家里不就有,你喜欢,叫人抓来就是了。”
“那怎么能一样?”清嬿撅起了嘴,“我要那种在林子里跑的,才不要那些傻乎乎的呢。”
清婵好笑道:“那林子里跑的,抓回来,不也变傻乎乎的了?”
清嬿瞪了她一眼,道:“你管那么多,你先给我抓回来再说。”
“行行行,”清婵举手作投降状,“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这个小祖宗一旦闹腾起来,那可不是一般的。清婵已经见识过很多回了,知道什么时候该服软。
“我真想跟你们一起去。”清嬿拉了清婉的手,撒娇道,“好姐姐,等你回来,可一定要把那边的新闻一样一样说给我听,一件都不许落下。”
清婵抢先道:“等我们回来,新闻都该变成旧闻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