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的春猎祭典，清婉没有去。她非但没去，反而还在帐篷里足足睡了两三个时辰，直到觉得有些肚子饿了，方才朦朦胧胧地睁开了眼。
这里很安静，除了清婉自己，就只有兰心了，她正坐在床前的一个小圆凳上，低头绣着个什么东西。听见枕头沙沙一响，她便立即看了过去，见清婉睁了眼，遂笑道：“可算是醒了。”说着放下手里的针线活儿，又问，“姑娘饿不饿，要不要喝水？”
清婉点了点头。兰心立马起身，去桌边暖壶里倒了杯热茶来。清婉自己拥被坐了起来，接了茶盅，喝了一口，问道：“大小姐她们呢？”
“都在外面呢。”兰心拿了衣裳来，给她披上，笑道，“小姐们都约着一道去玩了。才王小姐也来了，听说姑娘在睡着，就没进来了。”她接了清婉递回来的茶盅，又笑道，“看你下回晚上还不好好睡觉，白日里没精神了吧，多少热闹都没见着。”
“我本就不爱热闹，这样也挺好。”清婉说着，抱了被子，将脸贴在顺滑的被面上，舒服道，“兰心，我饿了。”
兰心于是笑了，道：“早料到了，等着，我这就去给你拿饭菜来。”
一时吃了饭，清婉觉得神清气爽极了，兰心便在一旁劝她出去走走，也好消消食。“小姐们都在外头射箭玩呢，你都睡一天了，这会子好歹也出去看看，不然人家瞧着，也不好。”兰心如是说道。
清婉却看着她笑道：“我看你是想自己出去玩了吧，才这么教唆着要我出去。”
“就算是吧。”兰心笑道。
清婉就喜欢她这么坦率，于是笑道：“那行，换了衣裳，就走吧。”
兰心说得不错，那些王公贵族的小姐们，都聚在了一处空场子上，前面一排靶子，上面七零八落地，插了几支箭，更多的，则是掉在了地上。本朝民风开放，女人着胡服，穿男装，骑马射箭，自是不在话下。当然了，这些，多是娱乐为主，没几个是真想着要练就一身本事的，不过玩玩而已。因此见了那乱糟糟的场子，清婉也不觉得意外。
平时在京城里，这些个闺阁小姐们，就难得功夫出来，如今这么齐齐地聚集一起，自然是三五个成群的，挤在一处说笑。清婉回京时间不到一年，这些莺莺燕燕，顶多只能混个眼熟，并不能人人都喊得上来名字，这时候见了面，不过点头微笑致意而已。
“哟，这不来了？”一个声音笑道，过来就抓了清婉的胳膊，往另一头说道，“能压制你的人来了。”
“做什么呢？”清婉看着拉着自己的清玉，就见前面人群散开，清婵正立在最前头，手里拿着柄弓，正睥睨着众人。但一瞧见清婉，她脸色就变了，嚷嚷道：“谁让她过来的，带走带走。”
“这可就由不得你了。”清玉笑着，就将清婉推了过去，然后抢过了清婵手里的弓，塞进她手里，笑道，“你来。”她指向前面的箭靶，“你看，那支红心里的，就是她方才射中的，可给她得意坏了。你来教给她什么叫做人外有人。”
“我不许。”清婵干脆整个人都拦在了清婉跟前。
清婉于是对清玉笑道：“那便算了吧。”
“那怎么行？”清玉道，“她刚刚，可是自夸自己厉害呢，还嘲笑我们手无缚鸡之力，也不知哪来的迷之自信。你这时候不好好教训教训她，只怕都要将我们踩脚底下了。”
清婉看向一旁只笑而不语的清秋，她也点了点头。清婉于是向清婵一抬下巴，道：“那我就不客气了。”
“你敢。”清婵说着，干脆一把抱住了清婉，箍着她的两只胳膊，耍赖道，“我就不让。”
周围的女孩儿们见了清婵这般无赖举动，都哄地笑了。
“本来嘛，这舞刀弄剑的事儿，本就不是我们女子该做的。正中了红心又如何，又不能真的上阵杀敌，这世上，可就只有一个花木兰啊。”在众女孩儿的笑声中，这一声分外刺耳。
第67章
因着那一声毫不掩饰的嘲讽, 场上顿时就安静了下来。清婉循声望去，就见一个着粉裳的女孩，在几个女伴的簇拥下, 正往她们这边看着, 她高傲地抬了下巴，以示不屑。
“那是邓媛儿, 就是那位齐王府侧妃邓娘娘的同父异母妹妹，是邓家唯一嫡出的小姐。”清玉见了, 知道清婉并不认得那边的那位, 于是过去附耳说道。
一听那是邓氏的妹妹, 清婉当即便有了一种，“仇人相见，眼分外红”的感觉。虽然她也晓得, 碧华的事，可能同这位邓小姐并无一丝一毫的关系，可是，她错就错在, 不该是邓氏的妹妹。
清婉是这么想的，手上动作也一刻没停，她迅速地从清婵身边锦心捧着的箭筒里, 抽了支箭出来，然后娴熟地搭箭上弦，一气拉满了弓。自然的，这箭头所指的方向, 正是邓媛儿所在的。
邓媛儿看起来是呆住了一般，直到她身边的一个女伴突然惊叫了一声，往后躲去，她这才反应过来，也一边抱头躲着，一边喊道：“唐清婉，你疯了吗，你想要做什么？”
清婉看着一个丫头打扮的女孩子被邓媛儿拉着挡到了身前，不由得冷笑一声，一转身，瞄准了靶心，松手放箭。众目睽睽之下，大家就看着清婉的那支箭，势如破竹，直直地朝向靶心而去，然后，直接就射穿了清婵先前的那支箭，稳稳地钉在了原位置。
就在大家都还处在惊愕之中，清婉已经收了弓，然后冷冷地斜视了那边的邓媛儿一眼，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那边邓媛儿却哇地一声就嚎了出来，嚷道：“你们越国公府欺负人，我要告诉我姐姐去，告诉齐王殿下去，让他给我做主。”
她这不提她姐姐，不提齐王也还好，这么一说，清婉顿时就住了脚，转身看向她。邓媛儿一见她又瞪向了自己，不由得缩了缩脖子。
“你姐姐不过一个侧妃，既是侧妃，就应当有自知之明，好生伺候王爷和王妃，才是正经。这会子不过为些女孩间的口角小事，就去劳烦王爷，岂不是反其道而行之了？”说这话的，是一向与清婉姐妹不大和的裴琼华，她从一众人里头出来，望着邓媛儿笑眯眯地说道。
清婉初一见她头一个出来说话，还是有些意外的，但想一想，裴琼华看不惯邓媛儿，那也是在情理之中的，说到底，碧华也还是她的堂姐，她平日里虽娇蛮任性，姐妹两感情也不是那么特别地要好，但这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她又怎么会不明白呢。
邓媛儿见是裴琼华，登时就嗤笑一声，道：“我当是谁呢，原来是齐王妃娘娘的妹子啊。要说伺候好王爷，这就不劳裴姐姐你来操心我姐姐了，你还是多操心操心你的那位齐王妃姐姐吧。”
裴琼华的脸色当即就变了，众人都知道，齐王侧妃邓氏受宠，但还从来没有人当着她的面，这样敞开了说的。她攥紧了手里的帕子，想要冲上去就给那邓媛儿一巴掌，却被她身后的白静姝一把拉住了。
邓媛儿见她要过来打自己，此刻又被拉住，不禁嘲笑道：“我晓得那越国公府是领兵打仗的，人粗野些也是情有可原的。可你们文安侯府可是书香世家，怎的也这般要动手动脚的？哦，我知道了，你们两家是联姻了的，那就怪不得，怪不得了。”她向身边的女伴们点头笑道。
“你放开我。”裴琼华挣扎着对白静姝说道，“你听听她满嘴里都说的些什么，我今天不去撕了她的嘴，还怎么有脸回去？”白静姝自然是死也不肯放手的了。
这边清婵也早已气得不行，但她此刻被清婉一只手按着胳膊，并不好冲过去。清秋清玉也是一脸的愤懑。清婉于是别过头去，对清婵悄声说了两句，清婵看向她，挑眉一笑，一点头。清婉于是松了手，众人就见眼前一花，再看时，清婵已经抓了邓媛儿，将她的两只手紧紧地绑在了背后。
“你，你这是要做什么？”清婵动作迅速，待邓媛儿反应过来，只能惊恐地喊道。
清婵温柔地一笑，道：“你说呢？”
邓媛儿心里害怕，但面上还是逞强道：“我，我可告诉你，我姐姐是齐王侧妃，表姐还是太子妃，你，你休得无礼。”
清婵依旧温柔地笑着，她甚少这样笑，因此看起来，温柔得倒有些渗人了。她说道：“哦，是吗？可那又有什么用呢，至少现下，她们都不在呀，我就算要对你做些什么，她们也来不及赶来阻止啊。”她说着，扫了一圈邓媛儿的那些个女伴们，她们没一个人敢上前来，反倒是往后退了去。
邓媛儿这下是真的怕了，可嘴硬如她，是无论如何也不肯松口的，所以她死死地盯着正缓缓朝她走过来的清婉，再次挣扎着厉声道：“你，你们唐家以多欺少，算什么本事？”
清婉也温柔地笑了。和清婵不同的是，她是真的温柔，一点也不渗人。可邓媛儿却觉得，这样的唐清婉，却比唐清婵更要让人心生惧怕。
“邓小姐说得对，我们唐家自然是没有什么本事的，不过就是人多而已。既然人多是优势，那以多欺少，便也就算不得什么了，凡人都是以优势取胜的嘛。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清婉笑道。
“你这是狡辩。”邓媛儿气急败坏道。
清婉在她跟前站定，微微一笑，道：“瞧邓小姐这话说的，我们粗野之人，最是笨嘴拙腮的了，哪里会什么狡辩呢？”她亮出了方才从清婵那里得来的一柄匕首，在眼前正反面翻看了下，然后说道，“你知道的，我们粗野之人，尤其还是我们这种在南蛮之地长大的，没学过你们京城的规矩，所以最擅长的，可不是嘴上功夫，我们要不高兴了，那可向来都是直接动手的。”她的视线越过匕首，看向邓媛儿，笑得眉眼弯弯，“怎么样邓小姐，要试试吗？”她这样问道。
邓媛儿的眼泪已经溢满了眼眶，却依旧凶道：“你疯了。”
清婵对着邓媛儿笑道：“是呀，我们这位唐家二小姐呀，她疯起来，可是连我这个亲妹子都要打的呢。”
清婉一口气堵在了喉咙口，但考虑到现在这个境地，还是轻咳了一声，无奈身后的清秋清玉都没忍住，掩嘴偷笑去了。
这时邓媛儿却像是看见了个救星似的，对着清婉背后的一人喊道：“琇莹妹妹，你来了，快来救我。这几个唐家丫头，都疯了，她们要害我呢。”她说着还跺了跺脚。
清婉回过头去，果然就见琇莹过来了。她对上清婉的视线，只微微一笑，点了点头，然后对邓媛儿说道：“媛儿姐姐，你在胡说些什么呢？大家都在这里玩，哪有什么谁害谁一说？你可别是说胡话呢吧？”
邓媛儿当即便瞪大了眼，看着琇莹，颤抖着声音道：“你，你跟她们是一伙的。你可别忘了，太子妃娘娘先前是怎么说来着。”
琇莹眉头一皱，道：“你休要拿太子妃娘娘来压我，你以为我怕吗？”
邓媛儿恍若未闻，只顾继续叫道：“你我好歹也是亲戚一场，可如今你却帮着个外人来同我作对。你等着，等回了京，我一定会向太子妃娘娘禀报的，你帮着越国公府唐家，看她怎么说你。”
琇莹哭笑不得，道：“太子妃娘娘因太子殿下留京监国，故而没来，你何苦还要等上好几天呢，倒不如这就去了，也好叫她早日知道，岂不更好？”她想了想又道，“又或者，与其浪费时间去向太子妃娘娘告我的状，你倒不如直接去向皇后娘娘说呀，她现在就在帐中休息呢。”她说着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烟嘴一笑，道，“哦，对了，我倒是忘了，以你的身份，若非传召，是见不了皇后娘娘的凤颜的。”
“你……”邓媛儿已经恼怒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琇莹于是向清婉笑道：“好姐姐，你也真是的，这么好玩的事情，也不叫我，自己就来了。我可不管，今日你不给我看看好戏，我可是不依的。”
清婉对她笑了笑，再次转向邓媛儿，拿着匕首又走近了一步，像是在和她商量一般，问道：“那，邓小姐怎么说呢？”
“你们，你们都离我远点。”邓媛儿自然是只能这样叫喊着了，她甚至试图去用脚踹清婉，却被清婵轻而易举地给禁锢住了。
清婉叹了口气，道：“瞧你说的，离远了，可就不好玩了。”
邓媛儿惊恐地看着她，深吸一口气，打算大声呼救，却在那声呼救即将喊出来之前，就被清婵一把捂住了嘴——早说了，她向来动作反应敏捷。
清婉正打算再去吓吓那位邓小姐，却听见外头一声唱喏：“皇后娘娘到。”
第68章
在听到皇后娘娘驾到的这一声时, 清婉下意识地就望向了琇莹，却见她也是一脸讶然，便知她也是不知情的了, 皇后娘娘, 怕也是一时兴起，才来这里的吧。此时她也来不及多想, 只熟练地收了匕首入袖，然后随着众人一道, 缓缓拜见。
王皇后瞧着这一众千金小姐们, 只淡淡道：“免。”
众人盈盈起身, 这时候邓媛儿反应倒是快了，她迅速地奔向了王皇后，同时哭喊道：“皇后娘娘, 您可要替媛儿做主啊。”
当然了，未等她近到王皇后的跟前，便有宫女儿拦住了她。但瞧见她这样，王皇后还是挥了挥手, 示意她上前来，皱眉道：“这是怎么了？”
“是她。”邓媛儿毫不犹豫地就指向了清婉，口吻里带着些愉悦的报复感, 说道，“她要杀我。”
此言一出，王皇后的脸色当即就变了。跟着王皇后一起来的，还有诸位王妃, 后妃，命妇——当然了，魏王妃戴湄汐，齐王妃裴碧华，也都是在的，都跟着变了脸色。清婉看见碧华拧了眉头，担忧地看向自己，便轻轻地摇了摇头，示意她不必担心。
“唐二小姐，”王皇后看着清婉，眼神深邃，问道，“可有此事？”
清婉再次敛衣行礼，方才答道：“回皇后娘娘的话，并无此事。”
“你撒谎。”邓媛儿一听她否定，当即便怒道，“你好大的胆子，当着皇后娘娘的面，也敢这样信口雌黄。”
清婉悄悄地看了眼王皇后，见她并未有要开口说话的意思，这才道：“我撒没撒谎，皇后娘娘决断英明，自会判断，邓小姐如何就一口咬定了呢？你若当真是瞧我不顺眼，直说便是，何必如此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