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巧言令色。”邓媛儿大概也是没见过她这样能将有的说成没的的人,不由得气道,“皇后娘娘,这么多人都在,可是都瞧见了的,您若是不信臣女的话,大可问问她们。”
王皇后眉头一皱,显然是对邓媛儿这般无礼行事感到不满。她扫视全场一周,那些女孩儿们,在对上她的视线之前,纷纷都低下了头,无一敢顺着邓媛儿的话上前来。倒是那两个唐家的女儿,虽也是一副恭敬的样子,却始终不卑不亢,腰背挺得笔直,在一众低头弯腰的人中,格外显眼。王皇后微微眯了眯眼,场上这么多人,竟无一人敢上前来说话,她们固然是有怕自己的,但,恐怕除此之外,还有其他。这样一想,王皇后心中已有了主意。
邓媛儿见此,也有些急了,向她的几个女伴们使劲使了使眼色,终于,有个女孩子怯怯懦懦的,往前蹭了一小步,才想要开口,却被王琇莹抢了先。
“皇后娘娘,”琇莹笑道,过去就搂了王皇后的胳膊,“瞧您,这一来,大伙儿就都拘束住了。这儿哪有什么打打杀杀的呀,大家都是在闹着玩呢,你们说是不是?”她向众人笑问道。
琇莹在王皇后跟前是什么样的存在,所有人都一清二楚,此刻见她开口了,自然是纷纷附和的。甚至有命妇在后头也笑道,女孩子家的,一处打打闹闹,偶有争执,那也是常事,何必闹得如此,诸如此类劝解的话,
邓媛儿却觉得分外委屈,她才被清婉姊妹那般对待,这不过一转头的功夫,就被她们说得这样轻描淡写,妄图遮掩过去,她如何受过这般屈辱,不由得哭道:“你们都欺负人,分明是她们唐家不对。”
琇莹此刻也顾不得再去掩饰自己对邓媛儿的不悦神情,看了看王皇后,见她无语,自己便转头对她的那几个女伴丫鬟们说道:“邓小姐怕是累了,你们还是好生领她回去歇着吧,切莫再闹出什么笑话来了。”那几人应了,过来就要搀扶邓媛儿。
谁知邓媛儿压根不理会,反而甩开了丫鬟的手,指着清婉对王皇后道:“皇后娘娘,这丫头方才就是拿着把刀,是真的要害我呢,您要是不信,大可现在就来搜她的身,那刀,肯定还在她身上。”
这是她第二次说,王皇后若是不信的话了,就连琇莹听了,也连连白眼。王皇后忍着心中不悦,只看向清婉,问道:“她说的,可是真的?”
清婉早料到,邓媛儿会说出这番话来,因此早有准备,答道:“回皇后娘娘的话,臣女身上的确有一柄匕首。”
她这话一说出口,众人顿时窃窃私语起来。邓媛儿见她承认了,终于能得意地笑了。
“可是,这里是春猎营地,臣女别说是只带了一柄匕首在身上,便是身背刀剑,手挽雕弓,那也是常事。如何到了邓小姐那里,就成了我要迫害她的东西了呢?”清婉反问邓媛儿道,不等她回答,又道,“况且,我同邓小姐往日无冤,近日无仇的,我竟不知,到底是哪里得罪了邓小姐,惹得她要如此待我。若我真有什么不注意的地方,妨碍到了邓小姐,那我先在这里给邓小姐陪个不是了。”她这样说着,对着邓媛儿盈盈行了礼,然后又对王皇后行礼道,“臣女话尽于此,皇后娘娘若是还有疑虑,要来搜臣女的身,臣女自然谨奉懿旨,不敢有违。”
清婉这一番话,说得有理有据,在情在理,软硬并施,邓媛儿听了,张了张嘴,愣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王皇后见她无话,心中冷哼一声,面上却对清婉笑道:“诚如众人所说,你们女孩儿家打打闹闹的,不和也是常有的,哪里就到了要搜身这般严重的地步。这话,以后可不要再说了。”她看了邓媛儿一眼,后者心里苦闷生气,却又没本事再来争吵,只得默默忍了。
王皇后这才继续说道:“众所周知,我朝崇文尚武,便是女孩儿,也多有会骑马射箭的,这一次来春猎,大家也不必拘着,有什么本事,大可拿出来。本宫瞧你们这射箭玩得也好,为何不继续了?”
琇莹笑道:“既然皇后娘娘都来了,不先给我们露上一手,我们哪敢献丑啊,自然是要请娘娘先了。”
王皇后看着她笑道:“你这丫头,就知道坑你姑母。”
琇莹皱着鼻子一笑,转身接了宫女递过来的弓箭,双手奉与王皇后。王皇后笑着摇了摇头,但还是接了。前头早有人收拾好了原本乱糟糟的场地,王皇后自然只是做了做样子,射中了中环,众人也是纷纷称赞。
“你们也请?”王皇后对着那些后妃命妇们笑道,她们自然是摆手推辞,称不敢献丑,王皇后于是又对众人笑道:“大家随意,不过若是有技艺好的,等下本宫可是重重有赏的。”
一听皇后娘娘有赏,那几位本就也是将门武术世家出身的女孩儿们,暗暗地欣喜起来。得赏赐是小,能在皇后娘娘面前博个眼熟,那才是最重要的呢,因此人人都憋了一股子劲,想要出彩一番。
清婉是不想再去的了,她已经出够了风头——某种层面上。所以她只默默地站到了一边。她本想拉着清婵一起的,只是那丫头丝毫不在意先前的事情,反而一听她不玩了,还有点高兴,说是没了她,就再没人可以在射箭上压制住自己了,因此拉了清玉,便兴冲冲地走了,留下清秋同清婉大眼瞪小眼。
因为刚才那场风波,虽然还有人过来同清秋说说话,但清婉,却无人敢上前来。她也深知这一点,也不在意,自己一个人呆着,反倒更自在,只是旁人时不时指指点点的视线,让她觉得有些烦。有心无胆,说得便是这种人了吧。她就瞧不起这种人。
“唐小姐。”就在清婉百无聊赖地看着那些个闺阁千金们一个个地脱靶,感叹果然还是在娱乐时,有个声音在她背后说道。她回头看去,就见一个宫女打扮的女孩子,正对她笑道,“唐小姐,我们娘娘请您过去说说话。”
“不知是哪位娘娘,还请姐姐告知。”
那宫女一笑,道:“灵犀殿,闻人昭仪娘娘。”
第69章
昭仪闻人氏, 出身陈国皇族,于去岁才至京中,先封婕妤, 正月里晋封昭仪, 可谓是一路春风。清婉从未见过这位闻人昭仪,只听说过, 她年轻貌美,活泼直爽, 进宫之后, 便颇得圣上恩宠, 一时宠冠六宫,风光无限。可清婉想不明白,她是几乎足不出户的国公府小姐, 那一位是皇宠正盛的昭仪娘娘,她二人素未谋面,素无往来,这位昭仪娘娘, 为何突然要召她说话?若是只因为她方才的举动,清婉也不觉得,就值得一位昭仪娘娘的召见。
如此胡思乱想着, 清婉跟着那个宫女,一路到了场地外围,就见前头立了一位着着藕色宫装的女子,来不及多看一眼, 那宫女就道:“唐小姐,请吧。”然后又对那位闻人昭仪禀道,“娘娘,唐二小姐来了。”
“拜见昭仪娘娘。”清婉垂首行礼道,只看见一双月白色织锦绣花鞋出现在自己低垂的视线里,然后瞬间,又被掩在了裙裾间。
“起吧。”闻人昭仪的声音从她的头顶上方传来,很是年轻悦耳的声音。
“你就是那个越国公府的二小姐,唐清婉?”闻人昭仪上下左右打量了她一圈,笑问道。
“回昭仪娘娘的话,正是臣女。”清婉答道,并不敢抬头,只看着这位闻人昭仪的裙裾在那里晃来晃去。
“你不用拘束,这里并没有外人,且随意些就好。”闻人昭仪笑道。
清婉听见她这样说,便大了大胆子,抬起头来,看向面前的这位昭仪娘娘。她的确生得很美,容貌娇嫩如春花,身段婀娜如新柳,一笑,脸上还有一对深深的梨涡,恰到好处地点缀在了嘴角两边,更添一份妩媚。都说陈国皇室出美人儿,看来这话一点也不假,清婉暗暗想到。
“瞧好了?”闻人昭仪笑问,嘴角那一对小梨涡,顿时又显现了出来。
清婉忙低了头,道:“是臣女失礼了,请娘娘切勿怪罪。”
闻人昭仪看着她似乎是一副惶恐的样子,但心里明白得很,这位唐二小姐,其实压根一点就不怕她。这一切,不过都是礼节而已。
“这里吵得很,你陪我四处走走吧。”闻人昭仪道。
清婉不知道她到底想要做什么,但还是应了声是,跟在了这位昭仪娘娘的身后。
这边王皇后冷眼看着闻人昭仪带走了唐清婉,不由得轻哼一声,道:“她倒是会看人高低。”
“姑母?”琇莹接了宫女端过来的茶盅,谄媚地笑道。每次她闯了什么祸,都会是这样的表情。
王皇后接了茶盅,对她说道:“你好端端的,替唐家那丫头说什么好话,那邓媛儿你再不喜欢,也不用帮着唐家人。这下子好了,回去少不得又有一番闹的了。”
琇莹撇撇嘴,不满道:“我就是不喜欢她,没脑子。就是说出和她家是亲戚,我都觉得丢人。我就觉得唐家姐姐挺好,知书识礼的,而且啊,”她兴奋道,靠近王皇后,说道,“您来晚了,是没瞧见,先前唐家姐姐射的一支箭,可是厉害了,我都看呆了。”
王皇后见她这样夸着唐清婉,顿时有些不悦,道:“你同她交好,我也不管。只是,以后再有这样的事情,你该清楚,自己是什么样的立场。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早不用我教了。”
王皇后的这番话,叫琇莹脸上的笑意,登时便敛了去,她有些难过,但还是试图辩解道:“我不过是说了事实而已。”
“哦,真的是事实吗?”王皇后微微笑着,看向她。
琇莹抿了抿嘴,再说不出口。
王皇后移开视线,看向前方那些玩耍的女孩子们,继续说道:“我是什么打算,你早就知道了。越国公府和蓬莱殿那边,你往后还是少些来往吧,终究不是一条路上的人。”
琇莹垂下了眼,咬了咬嘴唇,应道:“是,侄女儿知道了。”
王皇后见她这样,心里又是软了一软,于是拉了她的手,道:“傻丫头,姑母这也是为你好。你现在不明白,不懂,我也不怪你,以后你就知道了。”
琇莹没在答话,只是紧紧地,另一只手握了握拳。
清婉跟着闻人昭仪,默默地走了一阵。闻人昭仪不开口,她也不说话,兰心和那几个宫女内监,奉了闻人昭仪的令,也只远远地跟着。眼见着越走越远,清婉终于忍不住提醒道:“娘娘,再往前去,可就要出营地了。”
闻人昭仪这才停住了脚步,她指了前方,回头向清婉笑道:“你看见那边的那座山了吗?”
清婉顺着她指给的方向看了过去,只能隐隐瞧见天地交界处的一点山影子。
“在那座山头上,能看得见我们陈国的边界呢。”闻人昭仪笑道,“我来的时候,那是我最后能看到陈国的地方了。”
清婉有些拿不准,这位昭仪娘娘,同自己说这些,到底是为了什么。她斟酌了一番,问道:“娘娘可是想家了?”
闻人昭仪转身看向她,微微一笑:“说不想,那肯定是假的了。”
这下清婉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是要去安慰,还是继续说些冠冕堂皇的话?她拿不准。
闻人昭仪像是瞧出了她的纠结,走了过来,看着她笑道:“你知道吗,我还在陈国的时候,就常听人说起过你们越国公府,唐大将军如何厉害,唐家军如何勇猛。可惜我生得晚,当年陈国向唐大将军献上降书的时候,未能亲眼目睹那一风采。”
清婉的心中顿时一阵警觉,好端端的,这位闻人昭仪,为何会向自己说起二十多年前的事情?诚然,当年攻破陈国的,的确是自己那时还在世的祖父,以及尚年轻的父亲。二十多年过去了,老越国公早已过世,陈国也规规矩矩地守着附属国的分寸,相安无事。可这位闻人昭仪,现在来向自己说这些话,莫不是还在记恨着当年被唐家军破城的耻辱?清婉只能这么想,她悄悄的,将收在袖子里的匕首,滑进了右手心里,握住了把柄。
“你这么紧张做什么?”闻人昭仪看着清婉绷直的身子,好笑道,“怎么,你以为我把你带到这里来,是想要杀了你,好向你们唐家复仇吗?”
清婉未曾料到,她会这么轻易地就说出了这种话来,一时有些惊诧:“娘娘……”
闻人昭仪笑得不能自已,她摆了摆手,捂了肚子,笑道:“哎哟,你这小姑娘,真是……”她擦了擦眼角笑出来的泪,说道,“我看起来是那么傻的人吗?再说了,若是我真有心寻仇,也不至于找你一个女孩子啊,至少,也得断了你们越国公府的香火不是?”
“娘娘……”
“我说笑的啦。”闻人昭仪笑道,“本来嘛,成者为王败者寇,你们越国公府,也不过是奉皇命行事而已。可能一开始,陈国境内还有人想着要复国独立,可这几十年来,没有了战事,百姓安居乐业,陈国国君,也一代代的,没了这种念头了,你们大可安心。”
清婉有些搞不懂了,这位闻人昭仪,她说的这些话,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瞧她那样子,是完全不介意谈论自己的国家沦为附属国这件事,她说这些话的语气,轻快地就像在说今天的天气如何好一般。清婉不能想象,若是换了她,是否也能像这位闻人昭仪一样,云淡风轻地说出这些话来。
“其实,先前你们玩射箭的时候,我就已经看见了。”闻人昭仪笑道,“瞧见了你们姊妹的技艺,我就知道,唐家军定是名不虚传了。当年能攻破我陈国国都,也是能想象的了。”她看着清婉,伸手拍了拍她的胳膊,道,“你也别紧张,我找你来,不过是看你们射箭有趣,也想学学而已。你怕是不知道,从小到大,我可从来就没握过弓箭。毕竟,我可是从小就被当做是要成为圣上妃子的人来教养的。”
清婉听了她的这些话,是有些同情她的,可要教授后妃,她是万万不敢的,所以推辞道:“娘娘,宫中但凡也有教习师傅,无论技术还是教授方法,定然是比臣女要好得多。臣女拙劣技艺,怕是不能胜任。”
闻人昭仪笑道:“你怕什么?我又不要去上阵杀敌,不过学来玩玩而已。那些教习师傅,都没趣得很,我只要你。”
“娘娘,这……”
“你不必多说了。”闻人昭仪一挥手,道,“我回头就向圣上禀明,让你能随时过来我这边。你也知道,我是陈国人,在这后宫里,也没什么能说得上话的人,难得碰见个我瞧得上眼的,你可不许推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