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婉的手瞬间就捏紧了拳头。“齐王殿下知道吗？”她几乎是咬着牙问出来这句话的。
“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呢？”沅芷的眼泪再次涌了上来，“表姑娘，你瞧我们姑娘如今这个样子，殿下自打今儿早上陪着宫里来的人进来过一回，就再没来看我们姑娘了。我真想不明白，我们姑娘哪里不好了，为何要受这样的罪。要是可以的话，我愿意替我们姑娘受那份疼，疼上千百倍我也愿意。”
清婉只听得心里发凉，那凉意似青烟一般，冉冉升起，一寸一寸爬上脊背，再缠绕住脖颈，箍得人简直要呼吸不过来。她又是愤怒，又是惋惜。她愤怒邓氏的恶毒行径，愤怒齐王李璨的不作为，她为碧华感到不值，如果可以的话，她真想带着碧华此刻就走，碧华那么好的一个人，便是不嫁自己的三哥清正，也值得托付给一个懂得珍惜她的人啊。这个时候，清婉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这个念头，有多傻。
为碧华而感到惋惜的她，越想越觉得愤怒，她的裴姐姐，现在丢了半条命一般地躺在床上，而那些作恶的人，却好端端地活着，只要一想到这一点，她就觉得心里火烧一般得难受。
“我这就去问个明白。”她挣开了沅芷的手，就要往外去。
“表姑娘。”沅芷急得要去拉她，却哪里追得过她的步子。
“殿下来了。”外头有人突然报道。
门帘掀起，李璨李瑾一前一后，迈了进来。湘兰从卧房里赶了出来，同沅芷一道，齐刷刷地跪倒在地。唯有清婉，她站在原地，一动没动。
李璨看了看李瑾，又看向清婉，道：“越国公府的小姐，倒是……”
他话音未落，清婉便一个箭步上前，从李瑾腰间的佩戴着的剑鞘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抽出了那柄短剑，剑锋笔直地，抵上了李璨的咽喉。
所有的人都惊呆了。包括清婉自己，她都被自己的这个举动吓了一跳，可是她知道，就算再给她一次机会，她还是会这么做的。
“你疯了？”李瑾率先反应了过来，他伸手就要去拿那柄剑。
清婉的剑锋再次往前，她死命地盯了李璨，却对李瑾道：“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哦？是吗？”李璨看起来却是一点也不担心自己的性命之忧，他微微一笑，道，“你真想杀了我？”
清婉也笑了，道：“殿下也知道的，我想要做什么。”
“我知道。”李璨轻松道，“你不过就是心疼你姐姐，你想要邓氏死，你想要我痛苦。对不对？”
清婉嘴角的笑意加深。她在第一次见到这位齐王殿下的时候，就知道，他是个聪明人，他明明什么都知道，却始终给人一种与世无争，人畜无害的感觉，好像任何东西都在他眼里，却又，不在他眼里。他是个十足的怪人。
“只可惜，你的这些愿望，我是一个都不会满足的。”
第61章
李璨看着面前这个拿剑指着自己的小姑娘, 她气势很足，手一点也不抖，况且自己还听说, 她是从白马潭一路骑马到这里的。不愧是越国公府唐家的人, 到底不同于寻常的闺阁千金。他这样想。
“那好吧。”这个他认为不同寻常的闺阁千金，很淡然地就接受了他说的话, 好像她早就已经料到，他会是这样的一番回答。
“那我就只有一个要求了, ”清婉拿着剑的手并没有放下, “请殿下, 还我姐姐一个清净自在。”
李璨不禁笑出了声：“傻孩子，”他说，口气突然亲昵地好像是对自己的亲妹子说话一般, “你要知道，嫁入我们李家，可就从此与清净自在，再也不沾边了。”他抬手, 搭上了那柄剑的剑身，轻而易举地就按了下去。“你以为，顶着个齐王妃的名号, 谁还能再好过吗？”
“不过你放心，”在转身走到门边时，李璨停住了脚步，道, “从今天起，我必不叫她再受到半分委屈便是。”
还能不委屈么？清婉悲伤地想，一个女人，不能嫁给自己的意中人，难道不是这世上最委屈的一件事了吗？
卧房内传来一声沉闷的声响，像是什么器皿掉落地毯上的声音。湘兰和沅芷对视一眼，然后忙不迭地连滚带爬，往内室去。“姑娘，你醒了？”里头传来湘兰惊喜的声音。
“是王妃娘娘。”这次轮到沅芷纠正湘兰了，“娘娘，你渴不渴，要不要喝水？”
“去叫人把药端进来。”湘兰道。
“哎。”沅芷答应了声。但过去了一会儿，清婉并不见她出来，又等了一小会，湘兰却和沅芷一起出来了。
“表姑娘，”湘兰道，“我们娘娘请表姑娘进去说话。”
不知为何，清婉下意识地就看了李瑾一眼。他转过头去，道：“我先出去。”说罢便走了。清婉在卧房门口站了，深深呼吸，这才迈了进去。
屋内的光线似乎暗了些。也难怪，都这个时辰了，太阳也快要下山了吧。只是那夕阳的余晖，映照在窗棱上，血染的色彩，此刻看来，却格外触目。清婉努力不让自己去想这些，她挪着步子，终于挨到了床前。
碧华果然是醒的。她睁着一双眼睛，看着清婉到了跟前，眼里像是水光在波动。“婉儿，”她费劲地笑了笑，“你来了。”
“裴姐姐，我来了。”说完这句话，清婉觉得自己的眼泪也要掉下来了，她撇过头去，努力将泪水憋了回去。
“傻子，哭什么。”碧华举起了手，拉住了清婉的，“你看，我不还好好的吗？”
“谁哭了？”清婉转过头来，笑道，“我那是眼睛痒，揉一下而已。”
碧华也笑了，她那苍白的笑容，就想风中的蒲公英，瞬间便散了。“你怎么来的，你不是该在白马潭吗？”她问。
清婉依旧在床沿上坐了，道：“你不用担心我，还是好好将养自己吧。”
碧华闭了闭眼，不知道是不是觉得累了。“要是我，我就呆在白马潭，才不会京城来呢。”她说道，“我喜欢那里，温泉最好了。你记不记得小时候，你还没去安州的时候，有一回，咱们两就在那里头，整整泡了一个下午，皮都要泡掉一层了。要不是妈妈们来，给我们拎出来，怕是还要在那里呆上一整晚呢。”
清婉其实已经没有这段印象了，她那时候还太小，压根记不住这许多事，但她不敢说，自己不记得了，现在，她最不想的，就是让碧华感到不开心。所以，她笑道：“当然记得了，你是姐姐嘛，自然是要被大人们讲一顿喽。”
“是啊，我是姐姐，我自然是要护着你们这些弟弟妹妹们了。”她看着清婉的神情，柔软地好像一池春水。“今天，却是反过来了呢，你那样拼死地护着我，我真是高兴。”
原来她都听见了。不知为何，清婉本该觉得高兴的，但她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反而愈加觉得难过。自己是真没用啊，她难过地想，她其实什么问题都解决不了，而意识到这一点，就更让人难受了。
“你过来一点。”碧华拍了拍她身侧的床铺，示意清婉再靠近一点。清婉明白她的意思，她脱了靴子，合衣卧到了碧华的身侧，面朝向她。碧华笼了笼被子，给她盖上。
“这就更像是小时候了。”碧华笑道。
隔着被子，清婉忍不住摸了摸碧华的肚子，道：“疼吧。”
碧华摇了摇头，头发在枕头上发出了细微的摩擦声：“太医院的药好使。”她将脑袋往前凑了凑，“我告诉你，现在我就好像是在月事中一样。”
清婉知道她在撒谎，自己又不是不知道，黛如曾告诉过她，多少女人，都曾因为小产而丢了性命，至于小产未休养好而落下了病根的，那就更不计其数了。光是想想，她都觉得害怕。“你可要好生养着。”她握住了碧华的手。
“放心，我还没想不开呢。”碧华微微一笑，“我这么年轻，还没活够呢，哪里就不爱惜自己了。”
“那就好。”清婉稍稍安心，“等回头老夫人从白马潭回来，肯定是要伤心的了。”
“你可不许将我这个样子告诉给外祖母知道。”碧华侧过头，看着她认真道，“我会好的。”
这哪是自己能够控制的呢？都这个时候了，祖母怕是早已知晓了。清婉心想，但还是顺着她点了点头。碧华这才满意了，闭了眼，道：“说了这么一会子话，还真觉得累。”
“那就睡吧。”清婉道，起身给她掖了掖被子。
“你会陪着我的吧？”碧华睁开眼，看着清婉柔软的发丝扫过光洁的被面。
“放心，我会等你睡着的。”清婉像是哄孩子似的，拍了拍碧华，“睡吧。”她柔声道。
半柱香的功夫过去了，清婉听着碧华的气息稳了，以为她已经睡着了，便悄悄地坐了起来，打算下床去。才转过身，她的右手就被人一把抓住。“方才同你在外面的，是秦王殿下吧。”她听见碧华的声音。
“裴姐姐？”她转过身去，看着碧华正望着自己，“你还没睡？”
碧华没有说话，她只将清婉拉了，重新躺下，然后问道：“顾家的人，什么时候再上京？”
“你操这个心做什么？”清婉不解道，“眼下你最要紧的，是将养好身子。你是不是有什么想要的，若是，只管告诉我，我让人带信给我外祖家，等回头舅舅他们上京来，也给你带来。”
碧华摇了摇头，道，“傻子，”这是她今天第二次这么喊她了，也是第三次被人说傻了，往常，可只有她说别人的份。“我是问你，庭东兄弟什么时候来。”碧华认真问道。
“我不知道，约莫是要出了二月吧。”清婉有些不好意思，道，“你晓得，我外祖母的生日，是在二月里的。”
“这些都不重要。”碧华显然是累的了，说话都要停一会儿，才能继续。“我的意思是，这一趟顾家来，你无论如何，也要让你舅舅，把你和庭东的亲事，给定下。”
清婉只觉面上一热：“这……可我怎么……”
“你要记着我的话，”碧华死死地抓住了清婉的手，“不然，可就迟了。”
“迟了？”清婉就更不明白了，“迟什么？”
碧华才要开口，就听见外间湘兰的声音：“秦王殿下，我们娘娘还在里面安歇着，您不好进去的。”
碧华于是再次拉了拉清婉，道：“你别管其他的，只记住我的话就行。知道了吗？”
清婉虽然有些莫名其妙，但她再一次地，点了点头。
清婉看着眼前这辆宫中规制的马车，一个明晃晃的“魏”字，表明了它的主人身份。
“这是……”她看向身侧的李瑾，有点犹豫。
这时马车的门帘被掀了起来，一个容貌俏丽的宫装侍女露出了脸，看着李瑾笑道：“九殿下可算是来了，我们娘娘等了好一会儿了呢。”说着就下了马车，对着清婉行了礼，方道：“这位就是越国公府的二小姐了吧，请快些上车吧。”
清婉依旧犹疑不决，李瑾见了，遂道：“不妨事的，这是魏王妃身边的贴身侍女，含笑。”然后又对这含笑说道，“有劳姐姐了。”
含笑笑道：“难得九殿下有事相求于我们娘娘，自然是要替殿下办好这一趟差事的。您放心，我必将唐二小姐好生送回越国公府的，不叫少一根头发。”
“姐姐又说笑了。”李瑾道，然后转向清婉，解释道，“魏王妃嫂嫂今日上午便因府中事物回了京，你此刻坐了她的马车回去，对外只当是王妃与你一见如故，带你同游，此刻与你一道来探望齐王妃，再送你回府。总比和下午时候，骑在马上要引人注意得好。”
“可早已叫人看见了……”
“他们又没瞧见你的脸。”李瑾哼笑道，“你这雪帽斗篷裹得，又是坐在我身后，旁人怕是连眼睛也瞧不见。”
“那只连累了你……”
“我会在乎吗？”李瑾一挑眉，接着一挥手，“去吧，别再耽误了。余下的事情，我自会处理好。”
第62章
昏幽幽的室内, 碧华看着湘兰和沅芷一盏盏地点起了灯。往常，她们是不做这个的，可今天, 这房里, 除了她们主仆三人，再无其他侍女——是湘兰沅芷不要她们进来的。
亮完了灯, 沅芷从火盆上取了正温着的药碗过来，端到碧华的跟前。碧华摇了摇头, 只叫她扶自己坐起来。
“姑娘, ”私底下没人, 沅芷还是更习惯这么喊她。“方才表姑娘在的时候，你分明知道，秦王殿下就在外头, 你还同她说顾家少爷的事情，岂不是……”
碧华轻笑一声，抬眼看向她：“我就是知道他在外头，我就是, 故意要说给他听，让他知道的。”
“这又是何苦呢？”湘兰也走了过来，在脚踏上坐了, 道，“这京城里谁不知道，秦王殿下同王家小姐的事，就只等着圣上下旨了。”
碧华摇了摇头, 问湘兰道：“那你又晓不晓得，既然全京城的人都知道，那圣上，为何迟迟还不下旨赐婚呢？”
“这……”
碧华转过了头，看向帐顶的那一片富丽堂皇，无奈地笑：“正是因为，这满京城里，大概除了秦王殿下和那位王小姐自己，再没人看好他们了吧。”
湘兰和沅芷面面相觑，却听碧华幽幽叹道：“我只希望，婉儿能比我要幸运一些。”
湘兰觉得自己又该要哭了，她努力地擦了下眼角，道：“表姑娘以后怎样，我们也管不着，可是我的姑娘，我只盼着你好好的。这些伤心伤神的事情，你还是少想想吧，先将自己的身子保养好，才是正经。”她难过道，“都两个多月了，还是个小世子，说没就没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