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她是真的怒了，李琰顿时收敛了脸上的笑意，道：“你知道，我并不是这个意思。”
清婉只将那箭往地上一掷，道：“殿下该庆幸，你们今天的箭指向的是我。”她说着视线从李瑾脸上扫过，转身拉了清嬿，就要走。
“婉儿……”清秋小声道，却并不见她停下，因此只能尴尬地向李琰等人再次行了礼，告了退，这才去追清婉。
“姐姐？”清嬿的手被清婉紧紧地拽着，不由得看着她疑惑道。
清婉对她一笑，道：“我没事儿。”牵着她的手却不曾松一分一毫的力量。
有了方才的那一桩事，清婉便没了什么游玩的兴致了。她只坐在了一处还算干爽的，铺了帕子的石头上，看着清婵清嬿跟了余家媳妇，蹲在一棵松树底下，你争我抢地夺着那几株小蘑菇。清秋清玉在离她不远的地方，正小声说着些什么。就算不去刻意听，清婉也猜得出，她们在说谁。
“姑娘？”兰心突然在她身后小声提醒道。她抬起眼，就看见那帮才扰了她好兴致的人，此刻又过来了。真是阴魂不散，她心里暗想，真不知道她是不是上辈子欠了他们李家人什么，这一世要这样来还债。
“殿下。”清秋清玉还是先行礼道，引得清婵清嬿也发觉了，她两人也不去抢蘑菇了，但也不起身，只蹲在那里，咬着耳朵说悄悄话。
面对清秋等人的问安，李琰只点了点头，然后径直走到清婉面前。她也不起身，只抬了头，冷冷地看着眼前的这几个人。
“那个……”出乎意料的，一向能言会道的燕王，此刻也磕磕绊绊起来，“我们……”
清婉往起一站。李琰以为她要动手打他，不禁往后退了一步——他不是不知道，她曾经在春猎营地上拿着弓箭同邓媛儿对峙的事情，况且，她这样生气的样子，的确还是有些吓人的。
清婉并不是真的要打人，她好歹还是有些理智的。她只说道：“这里是我家老夫人的私人山林，天下这么大，殿下们若是想要狩猎，还请往别处去。”
这分明就是在赶他们走啊，李琰心想，然后就听李瑜试图说笑：“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唐家姐姐说什么私人不私人的，岂不是要和王法过不去了？”
然而他这话一点也没起到缓解气氛的效果，只白白招来了清婉的一记眼刀。他登时便缩了脖子，躲到了卫长风身后。
见此李琰笑道：“好了好了，方才的事，的确是我们做得不对，下次一定提前告诉，好不好？”
“下次？”清婉瞪了瞪眼。
“不不不，”李琰赶紧摆手道，“再没下次了，原是我说错了。”
清婉知道自己无论再说些什么，都无济于事，所以只打算绕过他们，干脆回去庄子里算了。他们是王爷，是贵公子，她们这些人，惹不起，难道还躲不起吗？只是，才迈出一步的她，就被李瑾拉住了胳膊。
“有没有伤到你？”他这样问道。
清婉笑着，轻轻挣开他的手，退后一步，道：“殿下放心，我们这些平民丫头，别的本事没有，就是运气好。”
“伤？”清婵的声音传了过来，她往起一跳，道，“你们还伤人啊？”说着冲了过来，拉着清婉一阵看，又问道：“你真没事儿？可不许瞒着我。”
“我没事儿。”清婉按下了她乱摸的手，然后对着李瑾等人，福了一福，道，“殿下们如果没有了别的吩咐，那臣女们就先退下了。这天下王土，还请殿下们随意。”说罢，也不等他们反应，转身一手一个拉了清婵和清嬿，就往回走去。
“姐姐，蘑菇还没采完呢。”清嬿看着她，可怜巴巴道。
清婉对她一笑，道：“不急，咱们还要住上好几天呢。”她虽是笑着说出这句话的，但清嬿不是个傻子，如何听不出，她还在威胁自己。她最擅长这样了。
清秋清玉见她们走了，不得不也行礼告退，带了丫头们，以及不明真相云里雾里的余家媳妇，跟了过去。
见她们主仆一行就这么走了，李琰不禁啧了一声，然后一拍李瑾的肩，叹道：“我早就听说，这唐家的小姐都是有个性的，今日总算是见着了。只怕往后，要辛苦九弟了。”
李瑾忍住了想要翻白眼的冲动，只甩开了他的手，冷淡道：“今日真是要多谢六哥了。”
李琰当然知道他心里不痛快，哈哈一笑，道：“这可真怨不得我啊，我又没哭着喊着要求你们陪我一起来这庄子上打猎，这可都是你们自己跟过来的。我明明只约了七弟。”他说着看向李璨，后者却只顾着看风景，并不打算附和他。
“六哥这样可不厚道，我们弟兄自然不能让六哥做个不厚道的人，所以就自己跟过来了。”李瑜这时候又伶牙俐齿了。
“那要这么说，我还得谢谢你们了？”李琰笑道。
李瑜一本正经地摆了摆手，道：“自家兄弟，不用客气。”
这的确是自家兄弟了，李琰面上笑着，心里却暗暗腹诽，这老十一厚脸皮的本事，真是越来越要赶得上他了。
第91章
庄子上的人没料到, 这几位小姐这么快就回来了。黛如也没料到，她只是过来送一点子自己做的玫瑰酱菜，才听闻她们往山里去了, 这一杯茶还没喝完, 就见清婉她们一行人，又浩浩荡荡地进了花厅里。
“这么早就回来了？”郑老夫人笑道, “蘑菇采够了？”
“唉，别提了。”清婵过去抱了郑老夫人的胳膊, 丧气道, “才摘了一点点, 就碰上燕王一行人了，没的叫人扫兴。”
“燕王？”郑老夫人愣了一愣，略一思索, 又笑道，“倒也是了，我记得燕王妃娘家就有一处庄子，也在这附近, 当年给了燕王妃做陪嫁。燕王到这里来，也说得过去。只是这时间上……”她说着看向清婉，清婉只撇过头去, 她老人家于是又笑道，“只怕是其他几位王爷也有跟了来的吧。”
“老祖宗真是英明。”清玉也过去笑道，然后回头看了清婉一眼，默契地谁都没有提起那支箭的事情。
“也好。”郑老夫人点头道, “回来也好，省的你们几个姑娘家的，在山里瞎转悠，还让我给你们提心吊胆的，不如就在这里陪我摸摸牌。”她说着对金铃道，“去把我那副牌拿出来，正好乔家姑娘也在，一起玩儿。”
众人都知道，这是郑老夫人兴致好的时候，谁也不敢去扫她老人家的兴，因此都笑着应承了。
清婵在上牌桌前，对锦心道：“去，把我那小半筐蘑菇，交到厨房里去，中午好生做一锅汤出来，也叫我们尝尝鲜。”
一旁黛如笑道：“你在庄子里，哪一天吃的不是鲜货？”
清婵道：“那怎么能一样，这可是我亲手摘的呢。”
“还有我。”清嬿在后头跟道。
“是是是，还有你。”清婵手里摸着骨牌副，敷衍道，“呆会儿第一口汤，你先喝。”
清婉不大会玩牌，正好已有清婵清玉和黛如陪了郑老夫人，她便和清秋出来，坐在外头闲聊。
“你还在生气？”清秋小心翼翼地问道，她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就又会惹得这位不高兴了。
“没有。”清婉自然是否认了，她笑道，“我哪是那般小气的人呀。”
清秋笑了笑，没敢说，她的确不是小气的人，可她真要生起气来，那也不是一般得吓人。清秋想不明白，她这个二妹妹，是哪里来的这么大的胆子，敢当着所有人的面，和那些王爷们过不去。更叫她想不明白的是，从燕王到晋王，竟还没有一个动气的。她是想不出来那其中的缘由的，她也不想去思考那些，或许四妹妹清玉，能知道一些吧。清秋从来不会否认，她是众姐妹中脑子最不好使的那个。
“姑娘，”有小丫头站在廊下，对着清婉说道，“外头有自称是燕王府的人来，说是给姑娘送赔罪礼来了。”
“……”清婉和清秋对视一眼，只能道，“快请进来吧。”想了想又叫住了那小丫头，道，“请去前面正厅上坐。”小丫头领命去了。
清秋笑道：“你瞧，都知道你是生气了的，这不，赔罪礼都送上门来了。”
“你也来取笑我。”清婉道，“一起去瞧瞧？”
清秋点了点头，两人于是一道起身去了。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清婉的熟人——燕王府的冬晴。她一见了清婉，便笑着上来行礼道：“奴婢见过唐大小姐、二小姐。”
“怎么是你？”清婉问道。
冬晴笑道：“奴婢是王爷的贴身侍婢，自然是王爷到哪里，奴婢就跟到哪里了。”
清婉禁不住抬了抬眉，又听冬晴笑道：“才我们王爷和其他几位殿下回去，就叫奴婢们找了这些东西来，说是他们不经意间惹恼了唐二小姐，又扫了贵府几位小姐的好兴致，因此特地来赔罪。王爷们又说了，他们若是亲自登门来，怕是小姐见了，又该生气，因此只叫了奴婢，先送东西过来。等小姐消了气，他们再来赔罪。”她这样说着，又示意人将东西拿上来。
那是一丛花儿，同先前清嬿给清婉簪在头上的，倒有几分相似。先前只一朵，倒不觉得有什么，如今看着人一盆盆搬了有十来盆这样的花儿进来，整个厅上，顿时只看得见这满目的红色了。
“这……”清婉看向了冬晴。
她过来笑道：“这些都是叫人现挖出来的，怕送过来的时候蔫儿了，因此连根种到了花盆里。”
这怕不是将整个山头都挖空了吧，清婉心里暗想。
“燕王殿下真是，真是有心了。”清秋愣了半天，终于说道。
冬晴一笑，道：“这倒不是我们王爷的意思呢，”她说着看向清婉，“这是秦王殿下的主意。”
原来是他，清婉垂首一笑，抬手拂过一树花叶，道：“这是朱槿，多生南方，要在这山里找出这些来，怕是不容易吧。”
冬晴摇头笑道：“这是我们庄子上种的，当年王妃娘娘的父兄从南边带回来的几棵，如今倒长了一大片了。”
原来是借花献佛，清婉原本心里还有的觉得他们有几分不容易的愧疚之心，此刻便一分也没了。
“既是如此，那我便收下了，你回去，带我谢过你家王爷。”清婉道，然后又对金铃说道，“叫人搬后头园子里去吧。”
冬晴迟疑道：“小姐，就再没什么话要说了？”
清婉只装傻道：“还有什么吗？”
冬晴见她这样，便只一笑，道：“既然小姐没什么话要吩咐奴婢了，那奴婢就先告退了。”
清婉笑着点了点头，又对金铃道：“劳烦姐姐替我送送冬晴姑娘。”
待金铃送了冬晴离开后，清秋看着这十来盆朱槿，不由得笑道：“我觉得，那秦王殿下，对妹妹，倒是有点上心的。”
清婉随手折了枝花，拿在手里把玩着，闻言笑道：“姐姐又不是不知道，先前的那些事情。”
清秋轻轻一笑，道：“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如今圣旨都下了，但凡是个明白人，都该知道要向前看。”
清婉转着手中的花儿，笑笑地看向她，道：“姐姐这话，怕是从四妹妹那里听来的吧。”
被她这么一说，清秋顿时便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了，笑道：“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她顿了顿，又道，“不过她的话，也是有几分道理的。”
清婉只一笑，然后转身就将手中的花儿簪到了清秋的发间，又顺手替她理了回发髻，道：“姐姐不必替我担心。姐姐如今要上心的，便是做个美娇娘，到时候好风风光光地嫁去云州。”
果然就见清秋脸上一红，娇嗔道：“好好的，又说上我了。”
清婉看着她面上的那两团红晕，不由得笑问：“大姐姐，你老实告诉我，当初你被许给章家的时候，心里，可有过不满？”
清秋不防她突然问起这个，一时有些愣住。但见她一脸认真，并不是要拿来打趣自己的意思，于是低了头，想了半天，还是说道：“这话我只告诉你。”她拉了清婉的手，然后凑到她耳边，悄声道，“其实早在定亲之前，我同秉文哥哥，便已经心意相通了。定亲，”她一笑，“不过是老天爷成全我的一片痴心罢了。”
清婉知道此刻自己脸上的神情，肯定是惊讶的，因为她看见清秋脸上第一次露出那样满意的笑容。“你们……”她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摇了摇头，“算了，我也不想知道了。”
清秋知道她想要问些什么，依旧笑着，说道：“没错，章家是家道中落，他自己还要靠着黎家进学，听起来，是我受委屈了。可是，你知道吗，他是第一个真真正正待我好的人，他没有瞧不起我的庶出身份，没有瞧不起我姨娘，我那不成器的哥哥。他人虽然木头，可一颗心，却是活的。”她这样说着，只觉得鼻尖的那一股子酸意，也蔓延到了眼眶四周。
“我知道，他当然比不上顾家少爷，更比不上如今的秦王殿下。”她湿润着一双眼睛，勉强笑着，说，“可我也比不上你。”
“别说这样的话……”清婉试图安慰她道，可她自己也发现了，她似乎找不出更好的话来了。
清秋当然清楚这一点，她虽然脑子笨，可眼睛不瞎。“我虽然是这府里的大小姐，可我清楚得很，我不过是占了出生早的便利。实际上，又有几个人，是真真正正拿我当越国公府的大小姐来看的呢？”
清婉还想说些什么，被她摇头打消，她继续说道：“可我也不怪他们。我不争，不抢，只想安安稳稳地过一辈子。大概也是老天爷垂怜于我，让我遇见了秉文哥哥，我现在只想和他在一起，无需多么荣华富贵，便是青菜白饭，只要是和他，我都愿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