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宁还在的时候，我经常这么背着她，从长安殿，从御花园，从御书房，回去蓬莱殿。”像是猜着了清婉心中所想，李瑾这样说道，他走在她前方半步远的地方，她不大能看得清他的脸，但她知道，他所谓的永宁，便是皇十二女，永宁公主，唐贵妃所出，她的表妹。只可惜这位永宁公主福寿太短，七岁便卒了，清婉甚至没有见过她一面。
“你同永宁公主，感情很好吧。”她只能这么说道。
“她是我的小妹妹。”李瑾说道，稍稍停下脚步，看向她，“就像你对你的小妹妹一样，若是可以，我也会拼尽所有去保护她。”
清婉微微一笑，心里大概是明白了。
“明日一早，我们就得回京去了。”李瑾再次往前走去，“山里夜晚凉，你们再不要捱到这么晚了。”
清婉抿嘴一笑，继而转头去看向那夜空，那几十盏灯，已经渐行渐远，快要看不见了。
“还不走？”
她听见李瑾的声音，转头就看见他正背着清嬿，等在前面不远处。她轻轻呼出一口气：“来了。”她这样应道，赶了上去。
六月初六，离清秋出嫁，不过十来天了，越国公府已经差了三四趟来人，要请郑老夫人同小姐们回去。纵使舍不得这山间悠闲，到了这一日，她们也不得不启程回府了。
在临行前，黛如来送她们，在一如既往地将她自制的花茶送出去之后，黛如又对清婉说道：“你回去，替我转告顾夫人，她的话，我应了。”
清婉知道自己是该高兴的，可她还是任由泪水溢满了双眼，她就知道，这个人，是不会轻易舍弃自己的。
回去越国公府，一连几日，清婉都被清秋拉着，去看那些顾夫人和贾夫人为她备下的嫁妆，看她试穿新嫁衣，化新娘妆，然后开着无伤大雅的小玩笑，忙忙碌碌，却也充实。
这一日，清婉才从清秋屋里出来，满脑里都还是那金灿灿的黄金首饰，白花花的珍珠花儿，然后顶头就见清正立在前面不远处的一株梧桐树下，正百无聊赖地拿着根树枝把玩着，然后转眼间瞅见了她，当即便笑了，扔了那树枝，走上前来。
“我可等你好一会儿了。”他呵呵地笑着，拉了她就要走。
“等等等等。”清婉一把拖住了他，问道，“这是要去哪儿？”
清正却不肯言语，只神秘一笑，道：“你去了就知道了。”
清婉见从他嘴里套不出来话，只能回头对跟了她出来的清秋屋里的小丫鬟道：“那你先回去吧，我这里不用你送了。”小丫头正巴不得呢，一听她这话，立马便跑开了。
“走吧。”清正笑道。
及至出了二门，上了马车，看着车上坐着的清玉，清婉这才回头，看向车下的清正，道：“好哇，原来是你们兄妹俩设计我。”
“瞧你这话说的，”清玉在车内笑道，拉着她坐了进去，“什么叫设计于你？我们这是带你去看好东西呢。”
“哦，什么好东西？”
清玉也学了清正的那一套，故作神秘道：“你去了不就知道了？”
清婉哼道：“依我看，你们就是拿我来作挡箭牌。”
清玉笑着过来搂了她，道：“不错，你就是我们最好使的挡箭牌了。”
“你们呀，最好是别给我耍花招，不然，我可是不会保你们的。”清婉横了她一眼，道。
“放心吧我的好姐姐，”清玉笑道，“我保准你看完了，就会知道什么叫做不虚此行。”
“那我可就等着了。”清婉抬手抱在了胸前，“你们要是敢哄我，看我回来怎么跟你们算账。”
“你就瞧好吧。”清玉笑道。
第94章
越州梅家班, 是大梁出了名的戏班子，尤其以他们排的《水浒》最为有名。每到一处，可谓是万人空巷, 也不为过。据闻这梅家班最近来了京城, 清婉也知道，他们的场子是一座难求, 就算是王公贵族，也难得一位。她只是没想到, 清正和清玉兄妹俩, 今日带她去的, 正是去看梅家班的戏，还是她最爱的阮氏三雄。
唐氏兄妹的这一厢包间，其实位置有点偏了, 但这并不妨碍他们看戏，能出来看着一场，清婉已经是很满足了。只是才坐定不久，便见鱼荣进来——他如今倒是跟着清正进出府内外了, 他在清正耳边悄声说了两句话，清正点了点头，随即站了起来, 向清婉清玉说道：“魏王殿下和齐王殿下也来了，我过去打声招呼。”她二人点了点头，看着清正出去了。
不多时，清正倒是没回来, 来的却是鱼荣，还有燕王府的冬晴，见了她，清婉心里便猜到了几分。
“唐小姐，”冬晴笑盈盈地开口了，“我们王爷请小姐们往我们那边去。那里位子好，正对着场地中间呢。”
“真的？”清玉欣喜道。
冬晴笑道：“这哪是哄人的呢，自然是真的了。”
清玉于是充满期待地看向清婉，清婉却只垂了垂眼，道：“多谢王爷的美意，我们这里就很好了。”听了她这话，清玉眼中的光芒瞬间就黯淡了下去。
冬晴似乎料到了她会这样说，也有可能是清正教她的，她依旧笑道：“莺莺姑娘也在那边呢。”
“莺莺姑娘？”清玉一愣，继而又转身抓了清婉的手，道，“二姐姐？”
清婉心里默默地叹了口气，对冬晴道：“也罢，你领了我四妹妹与你同去吧。”
“二姐姐不去？”清玉问道。
清婉摇了摇头，道：“我懒怠跑了，这样就很好了。”
“这……”清玉看了看冬晴，又看了看清婉，犹豫了。
清婉于是劝道：“你不是一直想见见那位莺莺姑娘吗？难得今日这样的好运气，还不赶紧去？”
清玉的心又动了，她想了想，一抿嘴，终究还是站了起来，道：“那我先过去，等我见了那位莺莺姑娘，便回来。”
清婉当然清楚，等她见着了，便是难再回来的了，但面上还是笑道：“去吧。”
待冬晴领了清玉离开，这小小的包间内，便只剩下清婉和鱼荣二人了。上一回他们像这样独处的时候，清婉还不是很清楚他的身份，而如今，鱼荣已经成了清正身边最得力的人了，也许清正是有刻意为之，但清婉也瞧得出，他的确是个能干，也肯干的人。说句实在话，他比这府里大多数人，甚至是清忠，都要出色得多，若是唐家的二老爷认了他，只怕又会是另一番光景了。
“你坐。”清婉见鱼荣一直站着，于是说道。
鱼荣却是不敢，只摇了摇头，道：“我站着就行。”
清婉于是笑道：“怕什么，这里又没有外人在，你只管坐了。你这样一味站着，我要同你说话，还得这样仰着头看你，你就当体谅体谅我的脖子，还是坐了吧。”
鱼荣这才笑了，依言坐了下来。
戏还未开场，台下已是人头攒动，人声鼎沸了。清婉坐在上头，听着那嘈杂声从底下漫了上来，她一手捻着花生的外衣，一边笑道：“人可真多。”
“这是自然了。”鱼荣也向外看着，说道，“越州梅家班，光是这个招牌，就值得人来一看了。”
“我记得，你母亲也是越州人士吧。”清婉问道，并未回头看他。
鱼荣知道，她这样问，必定是心里早已有了答案的，他若是撒谎，倒显得没意思了，因此只应了声是。
他大约是不大想提起自己的母亲的，清婉这样想，于是调转了话头，只笑道：“昨日我给小莲的那一坛子酒，她怕是都给你了吧。”
鱼荣也笑了声，道：“小莲并不会喝酒，你给了她，不就是给我？说来，我还没有谢过你呢。”
没有人在的时候，他并不会以小姐、姑娘来称呼自己，清婉竟也不觉得奇怪，大概是她从那时候起，就已经不拿他当个普通下人来看了吧。
“我听他们说，你很喜欢这出戏。”鱼荣看着她将花生米一粒粒揉了干净，却并不打算吃的样子，只一颗颗摆到一旁的小碟子里。“少有姑娘家，喜欢看这种打打杀杀的。”
清婉终于侧头看了他一眼，一笑，说道：“我不喜欢。”她看着鱼荣面上浮现出的一丝困惑，又道，“我其实只喜欢阮小七的快人快语罢了。”她一手撑了下巴，嘴角是鱼荣常在清正脸上也能见到的，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大概，正是因为我并不是一个爽快的人，才会觉得这样的人物有趣吧。人不都是这样，容易被自己没有的所吸引？”她看着鱼荣，笑道。
鱼荣没有答话，他觉得她说得对，但又不全对，究竟是哪里不对，他却又说不上来，只能微笑以对。
也就是在这时候，清婉和鱼荣同时察觉到了一股视线，自门口处传来。他们不约而同地看了过去，门不知道什么时候开了，李瑾就站在那里，卫长风就跟在他的后面，一脸看戏的神情。
这回清婉反应倒是很快，她扔了手里的花生，站起来行礼道：“秦王殿下，卫公子。”然后不等他们开口，就抢先道，“燕王殿下在别处，两位还是请先过去吧，这戏，快要开场了。”
李瑾嘴角一挑：“怎么，这么急着就要赶我们走？”说着径直走了进来，只盯着鱼荣看。
鱼荣早已站了起来，立在一旁，此刻又听了他这样的话，只能做垂首道：“小姐，那奴才先去外边候着。”他知道李瑾还在看着自己，但还是对清婉说道，“小姐若是有什么事，只管叫奴才便是。”说罢这才出去了。
卫长风一边进来，一边打量着才出去的鱼荣，向清婉笑道：“我若是没记错，这是你家三少爷身边的下人吧，怎的这里就只有你们两个人在？”
“卫公子真是好记性，”清婉笑道，“他的确是我三哥的小厮。”她说着瞥了李瑾一眼，见他很自觉地自己就坐了下来，于是又道，“我三哥现在燕王殿下那里，你们去了就见到了。”
卫长风看向李瑾，只见他一言不发，只歪了个头看着坐在他对面的唐家小姐，心下明了，于是笑道：“既是如此，只怕燕王殿下那边也早已没了我们的位置了吧，既然唐小姐这里没人，不如就行个好，让我们坐了。”
他这话虽听着是在请求，但他一面说着，一面也就坐了下来。清婉看着这两人强盗似的行为，以及装聋作哑假装看不出自己是在送客的意思，她自然心中不悦，但又不好再说得浅显了——她又开始后悔，今天该带了清婵出来的，她什么都敢说。
见这两人霸王似的就这么赖在这儿不走了，清婉也懒得去理，也不管有没有茶水，只继续自己捻花生米的小乐趣。
李瑾坐了半天，也看了半天她捻着花生米，眼看着她面前的那只小碟子里都快要摆满了，终于忍不住说道：“你又不吃，白白放那儿做什么？”
清婉想也没想，横了他一眼就道：“你管我？”
卫长风搁他两人后头坐着，听了这话，忍不住笑出了声。抬头又见他们都扭头看向了自己，赶紧又摆了摆手，道：“没什么，你们继续，继续。”
清婉和李瑾对视一眼，又彼此嫌弃地坐了回去。就这么坐了一小会儿，清婉就忍不住也抿嘴笑了，这都算个什么事儿啊，她想。
第95章
这一场戏看得清婉很是满足, 至于其他两人是怎么想的，她一点也不在乎。
她在马车前见到了清玉，她依旧是一脸兴奋, 看样子, 这次她同那位莺莺小姐，很是相谈甚欢。以至于她此刻见了清婉, 还有点不好意思，她大概是想起来了, 自己说过的那句话, 见完莺莺姑娘就回来。不过在继而瞧见跟在清婉身后出来的李瑾时, 她脸上的那一丝歉意，顿时就化为了一抹偷笑。
“见过秦王殿下，卫公子。”清玉行礼道, 一旁清正也跟着一同拜见了。
不等李瑾说话，清婉便过去推着她就要往车上去：“走了。”她这样说道。
“这……”清正看看清婉，又看向李瑾，后者只对他摇了摇头。
清婉搀了清玉先上了车, 待轮到她自己时，因兰心今天不在，她便想着自己上去也就是了。可正当她一手拎了裙摆, 一手打算去扶了车壁，就感觉才伸出去的那只手，被人轻轻给牵住了——那是陌生的触感，她能察觉得出来, 那绝不是清正的手。她大约也猜到了，所以在扭头看见李瑾就站在自己身旁时，她也没觉得有多意外。
“多谢。”她轻声说道，大约也只有他两人能听见了。
待看着唐家的马车渐渐远去，卫长风这才走了过来，胳膊肘一伸，捣了李瑾一下，调笑道：“怎么样，这唐家的小姐，挺有意思啊。”
李瑾斜眼看向他，哼道：“你急什么，你们昌平伯府不是也向越国公府提亲了吗？”
卫长风却丝毫不在意，坦坦荡荡道：“是呀。”然后又笑道，“怎么，你是觉得，我不配给你做连襟？”
李瑾哼笑出声，道：“等你们昌平伯府先把定礼下了，再来同我说这话吧。现在，”他只一拍卫长风的肩，将他往前一推，“去给本王把马牵来。”
清婉兄妹才一回府，便见兰心正候在二门上，见他们回来，忙迎了上来，焦急道：“姑娘可算是回来了。”
清婉见她脸色不大对，于是问道：“怎么了？”
兰心道：“才夫人那边得了安州的消息，说是顾老夫人前些时候摔了一跤，颇有些严重，怕是日后都要……”她犹豫着，没敢再往下说了。
清婉的心猛地往下一沉，就算兰心不说，她也能猜到那后头的话。“夫人呢？”她脚下步子加快，问道。
“夫人在房里，现在三姑娘五姑娘都过去了，只老爷和咱们二少爷还在外头。”兰心说着，看了看后头的清正和清玉。
清婉这才想起了他们，于是转身抱歉道：“那我先过去夫人那边了，三哥哥和四妹妹先回去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