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好。”清正点头道,“若是有什么,尽管来告诉我。”
清婉点了点头,转身就带了兰心走。
清玉看着她主仆二人远去,叹了口气,道:“这大喜的日子前,却得了这样的消息,也不知大姐姐心里痛不痛快。”
“别胡说。”清正正色道,“谁愿意得这样的消息?那顾家老夫人同咱们家老祖宗一般年纪,这伤个筋动个骨的,若好就好了,若是不好,只怕……”他也没再往下说。
清玉道:“我当然晓得,只是为大姐姐抱不平罢了。她就这两天就要出阁了,大娘今天得了这样的消息,怕是心思便不在这上头了,说不定,这会子都在商议着要往安州去呢。”
“大娘不是这样的人。”清正笃定道,“就算要走,也必定是会在大妹妹婚后。再说她如今当着这越国公府的家,哪那么容易就一走了之的,必然要好生安顿一番才是。”他说着看向清玉,“还有你这些话,说给我听听也就算了,可别逢人就说。”
清玉不屑道:“我哪有那么傻,你也太小看人了。”说着抬脚就走。
清正笑着赶了上去,道:“我可从来没说你傻,只是啊,若是大娘真的回安州去探亲了,这路上来来回回也要一个月,咱们家到时候必定又是母亲当家了。大妹妹那时候已出阁,二妹妹婚期已定,定然不会叫她理事,三妹妹,”他笑着摇了摇头,“她那个跳脱性子,不惹事就算好了。五妹妹太小,且又多病,大嫂倒是有心想要插手府中事务,无奈着实不是那块料,这么一来,这内宅之中,也就只剩下妹妹你了。”他笑着看向清玉,“你不是就想历练历练吗,这机会,如今可就来了。”
清婉赶去顾夫人房里时,清婵清嬿果然都在了。顾夫人正同织云络月说着些什么,见她来了,也只点了点头,然后继续同织云络月说话。
清婉坐到清婵身边,自己还没发问,就听她先问道:“你都去哪儿了,找你半天也不见。”
“没去哪儿。”清婉觉得这种时候还是先对她撒个谎比较好。
清婵一挑眉,显然是不信她这及其明显的敷衍之词。
“这究竟是个什么情况?”清婉看着顾夫人一脸的凝重,悄声问清婵道。
“我也不大清楚,只听说外祖母摔得挺严重的,如今完全下不来床,我就怕……”清婵附在她耳边悄声道,惹得清婉不由得瞪大了眼,看向她,她只点了点头。
“便是这些了。”顾夫人向织云络月道,“你们去安排吧。”
织云络月应声去了。顾夫人略站了一站,过来看着她的这三个女儿,道:“你们外祖母的腿摔伤了,如今卧病在床,来信说想要见我们。我已经拿定了主意,待你们大姐姐的婚事完了,便回安州去一趟。你们父亲和兄长都有官职在身,不好离京,这一趟,少不得阿婵跟我走了。”
“娘?”清婉惊道,又看了清婵一眼,她也是一副愣住的样子。要知道,自打生下来,她们姊妹俩还从未分开过一天以上,这突如其来的一个消息,便要叫她们一月不见,任谁也难以接受。
“我也跟你们同去。”清婉看着自己的母亲,说道。
顾夫人只一笑,道:“别说傻话了。你八月便要出阁,这中间的一应事宜,我尚未打理好,如今再叫你也跟着去,且不说路途遥远,但这终究不是什么喜事,没的平白沾染了晦气,宫里娘娘们会不高兴的。”
“谁管她们高不高……”清婉的那个“兴”字尚未说出口,就见顾夫人眉头一皱,她知道自己又说错了话,只能默默地闭了嘴。
“婉丫头,”顾夫人抬手抚了抚清婉的头发,见她这样垂头丧气的,不由得也放柔了些声音,她说道,“我晓得你孝顺,你外祖母也晓得,因此这回就算你不回去,她也一定不会怪你的。”
“可是……”清婉看向了清婵,她也只瘪了嘴,一副委屈的样子。
顾夫人见她们姊妹俩这般,只能叹道:“我也晓得,你们两个长这么大,还从未分开过这么久,不过,你们兄妹之中,如今只有阿婵,有的功夫陪我走一趟。你们如今也都大了,不是小孩子了,哪能凡事还是只为自己想着,也该学着为别人考虑考虑了。”
清婉知道,她们的这位母亲,一旦拿定了什么主意,就谁都不能再叫她改了,甚至就算是她们的父亲,也无法改变什么,清婵这一趟南下,是无论如何也要去的了。
“你们放心。”顾夫人在清婉清婵中间坐了下来,一手拉了一个,道,“婉丫头就安心留在家里,好生备嫁。我虽不在,但这余下的一应事宜,我都会告诉你婶娘,她会替你打点好的。”
“可是我怕,”清婉犹豫着,但还是说了出来,“我怕你们到时候回不来。”
“别说傻话。”顾夫人拉着她的手紧了紧,道,“你们外祖母身子一向健朗,就算是如今下不来床,也不至于就……”她顿了顿,又拉了清婉的手在心口处,道,“你放心,娘跟你保证,在你出嫁前,我和你妹妹必定会赶回京来,我们一定会亲自送你出阁,看着你风风光光地嫁人。”
“姐姐。”清嬿搂了清婉的胳膊,清婉伸手揽了她,自己则躲进了顾夫人的怀里,她只觉得眼睛热热的,可是她又不想哭出来,只能任由着那股子热意,在眼眶里转着。
“好了好了。”顾夫人拍着她的背,安慰道,“娘知道是委屈你了。”
“不委屈。”她的脸埋在顾夫人怀里,闷声道。
顾夫人忍不住笑了,道:“都是要出阁的人了,还这么个别扭性子。”她说着叹了口气,又道,“往后嫁了人,且又是皇家的媳妇,可不能再像刚才那般心直口快了,无论什么话,先自己在脑子里过上一遍,自己好好揣摩揣摩,究竟能不能说出口。啊?”她摇了摇清婉的肩。
“我不听。”清婉任性道,“这些话,等娘从安州回来了,再教导女儿吧。”
清婵哈哈地笑了,向顾夫人说道:“娘你看她,还越发蹬鼻子上脸了。”
“要你管。”清婉也从顾夫人怀里出来,伸手就去拧清婵的两颊,“倒是你,到时候出门在外,该小心谨慎才是,可别再这么疯疯癫癫,没个体统的了。”
清婵被她拧得直叫唤,嘴里还含糊不清道:“你才没个体统……”
顾夫人搂了清嬿,看着她姊妹两人在那边打闹,也不去阻止,只由着她们去闹,毕竟,再有几天,她们可就有一个月要见不上了。
第96章
转眼便到了六月十六, 清秋出嫁的这一日。
一大早,清秋便已妆扮好了,她端端正正地坐在那里, 眼圈儿红红的。不只是她, 清婉清婵清玉清嬿也都在,也都是眼圈儿红红的。其实她们还没哭, 这红红的眼睛,不过是她们昨夜在园中醉月台上饮酒赏月, 给熬出来的。
清秋这里还没什么人来, 才给她梳妆打扮的人, 现在都出去了,被请去前面喝茶,只剩了她们姐妹几人, 相对而坐。在面面相觑了好一阵后,最终还是清婵没忍住,她上去伸手摸了摸清秋那被胭脂水粉涂抹的脸,问道:“你这样, 热不热?”
众人都笑了出来,清秋按下她的手,道:“我渴, 你去给我拿点水来。”
清玉转身去端了茶盅来,另一只手里还拿着跟空心细麦秆,道:“你唇上有妆,才都吩咐了, 拿这个喝水吧。”她将细麦秆递给了清秋。清秋就着她的手,喝了几口。
“头好重。”清秋喝完了水,又抬手扶了扶自己那沉重的发髻,抱怨道,“我脖子都快要断了。”
“呸呸呸,大喜的日子,说什么呢?”清玉一连声道,说完自己也笑了,“这才开始呢,你就嫌重了。”她虽是这样嘲笑着,但还是过去替她揉着脖颈。
清婵看着清秋,又伸手捣了捣清婉,坏笑道:“不知道你到时候是个啥样子,会不会也被这样涂脂抹粉,都要让人认不出来的样子。”
清婉只瞪了她一眼。
清秋笑道:“二妹妹生得好,不用胭脂水粉也是个美人,哪像我。”
清婉笑道:“这种时候,你就别来寒碜我了,谁不知道,咱们家你生得最好。”
清秋摇了摇头,道:“宝珠姐姐还在的时候,就曾私下里同我说过,说咱们家这几个人当中,你是最好看的。”
“行了行了,你们俩都好看,成不成?”清玉是听不下去了,翻着白眼说道,“咱们都是歪瓜裂枣,只为来衬托你们两位美人的。”
“你听听她这嘴。”清婉指着清玉向清秋笑道。
清秋抿嘴一笑,拉了清玉的手过来,看着大家说道:“我这一去,往后你们如何,我就不能够知道了。只盼着你们多多来信,也好叫我少生牵挂。”
她这话说得有点伤感,尤其是清玉,她同清秋在一起的时日,远比她们任何人都要多。
“你放心吧。”她勉强笑道,“我每天给你写一封,保准你在云州,也能对这里的事情一清二楚。”
清嬿笑道:“那咱们家的纸,估计都不够给大姐姐写信的了。”
说得众人都笑了。清秋像是笑出了眼泪,她拿了身边的帕子,拭了下眼角,道:“我肯定会想念大家这样的。”
“我们也会想你的。”清玉握紧了她的手,泫然欲泣。
清婉最见不得这样的场景,她从来都不喜欢别离,也忍受不了姐妹们的眼泪。好在就在大家要哭出来前,外头响起了嘈杂声,应该是夫人小姐们要来看新娘子了。她于是起身站到了一边,看着清秋被人群簇拥了起来,面对着这突如其来的注目和赞美,清秋脸上多是羞涩,还有些局促——她并不是十分擅长应对这些。可她做得很好,她无需言语,只要继续端端正正地坐在那里,然后保持着脸上的微笑,在适当的时候,再稍微脸红一下,就可以了——甚至是不用脸红,她脸上的胭脂也已经够红的了。
这一天,不,不止是这一天,已经有一段日子了,整个越国公府,都是笼罩在红色里,红色的灯笼,红色的帘幔,红色的地毯,就连供奉祖先灵位的祭台上,那些鸡鸭鱼肉,都用红色丝绸裹了。清婉不讨厌红色,可最近看来,她也不是很喜欢这个颜色。尤其是今天。今天过后,她的大姐姐就远嫁了,她的母亲和孪生妹妹,也就要启程南下了。这满眼的红色,无一不在提醒着她,那紧随着热闹而来的孤寂。
她就是太容易想得太后面了。这样很不好,她也知道,可是她改不了。
然而无论她愿意与否,清秋终究还是迈出了越国公府的门,而她的母亲和清婵,也到了南下安州的那一天。
清婉亲自去送了顾夫人和清婵,又是折柳渡口。她看着悬有越国公府家徽的船只渐行渐远,而清婵依旧站在了甲板上,还在朝她挥着手。只一个月,她心里默默地念着,只一个月,她们就会回来的。
然而令她没想到的是,仅仅在送走顾夫人和清婵之后的第二天,朝廷便收到了来自陈国的求救信,说是北地的火西一族围攻了陈国,陈国因国小势微,难以抵抗蛮族,只能派人来大梁国都,求圣上派兵前往。自然的,出身将门之家的唐峥,便被圣上当朝下了口谕,要他率兵十万,协魏王前往陈国退火西蛮族势力。
于是,再一次的,清婉又要送别自己的父亲和兄长了。只是这一次,她不能亲自送他们出城,只能在他们临行前的那一天清晨,在郑老夫人房里与他们道别,然后目送着他们头也不回地离去,消失在还有着薄薄雾气的夏日晨光里。
不过是寻常的一场战事罢了,她倚着门口,想,这样的战争,她的父兄,也不知道参加过多少回了。她可以确定的是,每一回,他们都会平安归来,或许会挂点彩,可那是将士们光荣的象征。
都会回来的,她坐在没有了清婵吵闹的屋子里,默默地想着,就连针扎到了手上也没察觉。
“姐姐,你流血了。”一旁的清嬿却惊呼道,她忙不迭地拿了帕子来给她擦拭。
清婉这才回过神来,她看着清嬿手忙脚乱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这小丫头,其实一点也不会照顾人,毕竟,一直以来,她都是被照顾的那一个。
自打清婵走后,清嬿便搬来了清婉这边住,一来有个照应,二来,她们姊妹一处,也能解解闷。清玉却是不得空过来的,她如今要帮着贾夫人协理家事,整天都不见踪影。偶尔清婉想要找她喝杯茶,弹弹曲儿什么的,都要等上好一会儿。但有时候清玉才过来坐下,就会有管事媳妇们找上门来了,这种时候,清玉就会愉悦地抱怨道:“真是一刻也不让人松口气。”清婉瞧得出,她很享受这种忙碌。
只有她唐清婉最闲了。闲到什么地步呢,她甚至亲手给她的小侄女裁了件小衣裳,然后穿过午后闷热的园子,在一片聒噪蝉鸣声中,到了她许久都不曾来过的大嫂黎氏的屋子。
黎氏这一向都很安分。清婉来时,她正独自在房里守着个小摇篮,那小摇篮里,自然是睡着她的女儿了。清婉看着黎氏,只觉得这个从前甚是嚣张的女人,如今竟也恬静了起来,她这副样子,还有几分说不清的柔情。当然了,那柔情,只对那摇篮中的小孩儿。
大约是察觉到了动静,黎氏转过头来,见了清婉,颇有几分意外,但随即便又恢复了神情,笑道:“姑娘来了。”
“我来瞧瞧萱儿。”清婉道,走了上前。摇篮里的小家伙正睡得香,一脸满足的神情,只能叫人徒生羡慕。
“这里头,是给萱儿的吧。”黎氏看着清婉手里捧着的包袱,问道。这让清婉对她的熟悉感又多了一些,她一向如此。
“是。”清婉答道,将包袱解开,展开里面的小衣裳。
黎氏捧了那衣裳,赞道:“好看,料子好,针线也好,姑娘费心了。”她说着,接了那衣裳,又携了她往外间去,也不唤人进来,自己亲自去倒了茶来,道,“我这里没什么好茶,姑娘且将就着喝两口,解解暑吧。”说着自己也坐了下来,捧着那小衣裳又看了看,笑道,“如今姑娘也快要出阁了,还有这功夫给我们丫头做衣裳,可见是真疼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