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自省表扬得相当走心,唐漾心里生出一种被认可的熨帖。
察觉到唐漾微表情,周自省又道:“然后分行这边希望提你做代理处长,通知到了吗?”
唐漾诧异一下,随后道:“我会抓紧时间熟悉甘处的工作和流程,争取尽快进入状态。”
“其实今天找你过来,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周自省给秘书传了个眼色,秘书把资料递过来,周自省道,“九江和汇商合作十几年了,他们每年贷款进件信审处这边都会成立专案组跟进。”
唐漾表示知道,专案组正在组织中,不出意外甘一鸣应该是组长,她是副组长。
周自省道:“如果唐副没有问题,我和其他几位行长希望唐副能挑起这个案子,”周自省顿了顿,“我的意思是,即便甘一鸣回来,信审处处长的位置交还给他,这个项目的组长仍旧是你。”
主要负责,也是负主要责任。
接下来,周自省又夸了唐漾一些,唐漾面上平淡,私里却如坐针毡。
快到饭点,她微笑着告辞离开。
如果之前周默没有约唐漾吃饭,加上九江在汇商贷了十几年,上面肯定会照顾一些,唐漾觉得这是一份加官进爵的美差。
可周默在滋味阁说的那些话表明,九江这份案子明显需要人为取巧,自己明明拒绝了周默,行长为什么还要钦点?
出楼时,昏风裹着寒意,朝她扑面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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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六点,夕阳流光溢彩镀了一车。唐漾坐在驾驶座上,左思右想。
她并没有在想蒋时延,只觉得唯一一个不在同一领域但又可以和她讨论这个问题的人,只有蒋时延。
理由充分了,唐漾微信发得顺理成章。
【ty:出来吃饭吗?我还饿着。】
十分钟过去,蒋时延没回。
【ty:遇到了一个事儿,想和你说说。】
又过了十分钟,蒋时延还没回复。
唐漾接着敲手机——你在做什么啊,难道我昨晚真的有很过分吗,明明今早走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突然不回复……
他以前不都会秒回自己的吗。
等等,人家秒回是脾气好,人家并没有义务秒回啊,孤男寡女一晚上什么都没发生的意义难道还不明显?
想到这里,唐漾牵牵唇,逐字退掉输入栏里还没发出去的话。
她浑身力气也随着越来越短的字条被抽出,退完最后一字,她整个人伏在方向盘上,宛如一颗被晒蔫的小白菜。
唐漾默念,延狗是朋友,又不是男朋友。
延狗是朋友,又不是男朋友。
延狗是男朋友,又不是朋友……
唐副倏地推开车门,攥着U盘风驰电掣去往办公室。
路遇值班的同事偏头问,唐漾高跟鞋瞪得“哒哒哒”:“资料忘了拿。”
同事们纷纷表示唐副敬业。
唐副回到办公室,打开电脑插上U盘,格外精英范儿地下了一首世界名曲……《清心咒》。
唐漾以为蒋时延过会儿会回,即便补觉也该补好了。
但唐漾没想到,蒋时延这个待会儿,持续到了第二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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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时延之前忙了一周,从唐漾那儿回去后,他倒头就睡,一觉就从周六中午睡到周日早上。
手机,早没电了。
蒋时延起床冲了个澡,刚换上衣服,还没找到充电器,助理就敲门叫他去公司处理几个加急。
蒋时延前脚刚到办公室,后脚,程斯然就带着硬盘推门进来:“你还记得年前那个视频吗?就漾姐和周默,滋味阁,曲奇,”程斯然提醒关键词,“我们在直播间录的视频后来做的复原。”
“嗯,”蒋时延说,“她告诉我了啊。”
所以没再看,就只留了个底。
蒋时延看着程斯然,欲言又止:“你怎么一副被噩梦日了的表情。”
程斯然不想和他多说,硬盘接好,几下点开存储内容:“滋味阁旁边有一家悠然居分店,悠然居外面装的都是360度无死角监控,开年我去那家店抽查监控,那经理献宝说看到我了,你猜我看到什么了?”
蒋时延看他。
程斯然点到视频文件,按了快进。
只见屏幕中,周默上了一辆黑色轿车,车上还坐了四个男人,周默坐在后排中间,车辆驶到一个路口停下,然后蒋时延和唐漾拥抱,蒋时延上了唐漾的车,唐漾车离开。
把镜头朝后拉一点。
周默坐在黑色轿车里吃曲奇。
周默把黑金卡和车钥匙收到了自己的公文包。
周默拨了一个电话,好像在汇报情况,监控隔得太远,只能看到模糊的口型。
蒋时延眸色暗了些许,他把周默说话那段截了,拖进一个软件。
程斯然说:“我帮你拿去TAXI那边做了唇语识别,”程斯然说的话和蒋时延电脑上显示的结果一字不差,“告诉魏总,就说滋味阁的鸡汤唐副很爱喝,点心,她也收下了。”
点心,她也收下了……?!
程斯然说:“我不知道该不该给唐漾说,但我肯定得给你说。”
蒋时延没出声,他从抽屉里拿了颗牛仔糖扔给程斯然,自己也撕了一颗,慢慢嚼道:“周自省膝下无子,和两个人最近,一个是他秘书许可,一个是他侄子周默。”
蒋时延坐在转椅上,漫不经心地:“周默以前在交大就是经管院风云人物,在汇商也是前途大好。”结果去年六月,忽然就离职了,和亲叔叔也决裂了。
程斯然斜倚在办公桌桌角,抵舌轻舐牙缝的糖:“昨儿和我玩那几个哥们有认识周默的,说他是走一步看三步的人,一台车一张卡说少不少说多不多,周默真那么厉害的话,想中饱私囊的可能性就不大,所以……”
“监控传我,谢了。”蒋时延忽然道。
程斯然:“告诉漾姐吗?”
蒋时延:“看情况。”
程斯然:“漾姐做事儿是稳的,我觉得可以说。”
这次,蒋时延没接话。
沉默好一会儿,蒋时延抬眸。
他懒懒地望着屏幕,薄唇启得半是玩笑半是认真:“比起她知不知道,我更在乎,在我能庇荫的范围内,不能有人动得了她。”
蒋时延这人怕麻烦,因为怕麻烦,甚至给人留下过随和的印象。
他鲜少露出计较和在意的态度,唯二两次。
一次,是唐漾第一次和同事在悠然居聚餐,不知是偶然还是意外,别人把她座位留在了甘一鸣座位旁。
一次,是唐漾自己不知道,她被周默一句“点心唐副也收了”摆了一道。
都是,关于唐漾……
程斯然楞了片刻,“嗤”地哂笑出声。
蒋时延自然听懂了他笑里的意味,却没再否认,只是伸脚一踹:“滚。”
————
程斯然走后,偌大的办公室只剩蒋时延一人。
他保存了监控文件,然后搜索周默的详细资料。从交大优秀毕业生看到一中优秀毕业生,他看到周默照片上每一处一中的背景,都可以想到和自己一起走过那些地方的某人。
冯蔚然第一次提出“是不是喜欢唐漾”时,蒋时延内心是拒绝的。
原因很简单——他是一个相信一见钟情大于日久生情的人,比如常心怡,比如高二暗恋的学姐,比如台湾女友,都如出一辙地和唐漾背道而驰。
承认喜欢唐漾,承认喜欢一个陪在他身边很久很久的人。
无异于承认他蒋时延过去十几年,就是个傻逼。
所以蒋时延曾经很拒绝,拒绝得说太熟,拒绝得矢口否认,拒绝得挂了电话,拒绝得……
蒋时延顺着一中优秀毕业生名单,点出常心怡照片。
朝上一届,遇到学姐照片。
再搜台大,找到台湾女友的照片。
最后,他从一个本地隐藏文件夹里,翻出唐漾博士毕业戴帽仪式的照片。
四个框,四个人。
常心怡很漂亮,是所有男孩子都喜欢的漂亮。
学姐很漂亮,是所有男孩子都喜欢的漂亮。
台湾女友也很漂亮,是所有男孩子都喜欢的漂亮。
都是杏眼罥烟眉,性子温柔得能掐出水。
而某人呢?
唐漾一直是别人家的孩子,上进而优秀。高中时她大大咧咧被人叫漾哥,一边当老师的乖乖班委一边包庇他的游戏机,一边骂他蠢骂他笨一边用笔戳着他脑门给他讲题。大学时,她外人面前年年拿奖学金,说话做事稳重笃定。背着人时,经常和他发小脾气,怼他,嘲他,还喜欢双脚跳起来踩他。
对对对,就是照片上这样的笑。
蒋时延想看另外三个,眼睛却总是不听使唤地看到唐漾。她怼他时会笑,嘲他也会笑,踩他时笑得尤其灿烂,就和照片一样,眉眼弯弯像月牙……
啊……
蒋时延瘫倒在转椅上,双手并着捂住眼睛,不能再看了。
手遮住了唐漾的笑,蒋时延长吁一口气。
呼……
一休顶楼这张转椅皮质结实,金属锃亮,瘫在上面的男人西服合度,身姿卓越。
他面前的屏幕上只留了一张女孩子的照片,博士服博士帽,笑容清澈婉转。
他以一种慵懒的姿态双手捂眼睛,不想看了不想看了不能再看她了……
心跳好像平缓了些。
一片安静间,落地钟“滴答”“滴答”。
蒋时延眼睛捂着捂着,左手无名指和中指之间,悄然打开了一条缝隙。
第23章 却5
蒋时延在办公室逗留的空当, 助理把手机给他送过去, 道:“程总提醒您周五聚餐。”
蒋时延随口应下, 一边敲太阳穴一边摁开机。
助理又和他说了三月份的安排, 退出办公室。
蒋时延连上网, 看到微信置顶两条消息,又抬腕瞥了一眼表,十点整, 他直接回了一个电话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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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漾昨晚和蒋亚男几个玩游戏玩晚了, 早上睡得正香,床头响起“嗡嗡嗡”的声音。
唐漾扯过被子蒙住脑袋,可震动音就像催命符般挥之不去。
一秒, 两秒,三秒。
唐漾深呼吸, 从被窝里探只手出去, 眯眼看到备注“延狗”, 她微哑的嗓音带点不耐:“喂。”
“我昨天回去一觉睡到了今早,”蒋时延先解释, 然后问,“所以你昨晚吃饭了吗?”
他嗓音低醇,含着熨帖的笑意。
唐漾心里那股烦躁忽然消散了些。
“嗯”应得细若蚊蝇,她皱巴着小脸:“你都不关心一下是什么事儿吗。”
她尾音勾着儿化音,瓮声瓮气,绵绵软软。
蒋时延喉咙动了动,耐心:“什么事儿啊。”
唐漾没出声, 蒋时延就安静等着。
几秒后,唐漾打了一个秀气的哈欠,慢条斯理给他说自己现在成了“唐处”,以及她不太懂周自省把九江集团临江城那个贷款案给自己的意思。
是周自省也没收曲奇,然后知道她也没收,周自省赏识她,干干净净公事公办?
还是周自省收了,不知道她收没收,误打误撞给了他?
蒋时延听着,眸光深了些。
他没给唐漾说周默和周自省是亲叔侄关系,也没说周默给魏总说她收了曲奇。
蒋时延道:“如果作安排是误打误撞,周自省不会在行长的位置坐几十年。”
“可我不收曲奇有一个概率,周自省不收曲奇有一个概率。信审处优秀员工有五个,还有一个总在外面飞的秦月也是副处级别,所以周自省赏识我不赏识秦月还有一个概率。三个概率本来都够小了,还要同时撞在一起……”唐漾脑子像装了团浆糊一样,理不清。
她索性懒得去理,揉两下鼻尖,道:“我准备把九江这个案子朝后压一压,很多隐藏的东西大概会慢慢出来。”
蒋时延不着痕迹拧了眉:“这些想法你不要给别人说。”
几十亿的商圈贷款案,背后不知道牵扯了多少利益关系,她就这么轻描淡写地说朝后压。
大概意识到自己刚刚那句话语气略重,蒋时延解释说:“甘一鸣请了假,你又正巧遇上这个案子,你处在这个位置……说话做事会很敏感,也很危险。”
“我给别人说什么?”唐漾莫名其妙。
蒋时延:“……”
唐漾理所当然地接着说:“别人又不是你,我只相信你啊。”
隔着手机听筒,蒋时延都能想象出她微微蹙着的眉毛,小不满,小抱怨。
她没睡醒,鼻尖大抵是红的。
蒋时延心尖垂了根羽毛似地痒着,就很想伸手……去揉揉她的鼻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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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几天,唐漾真的以一种肉眼不可查的速度,放慢了工作节奏。
之前蒋时延一天没回她消息,唐漾本来有点脾气,可听蒋时延第一句问她吃饭没,好像什么脾气都没有了。
她看到什么好玩的,就分享给蒋时延,比如外卖小哥进厨房炒菜的新闻。
蒋时延发现什么有趣,也分享给她。比如在《遗珠》预告片准备阶段、工作人员剪的花絮里,张志兰家两个小孩被导演撺掇着念绕口令,小的闵林分不清“娜可露露拿不拿蓝”,纠结出两道稚嫩的波浪眉。
工作了一天,唐漾在家敷完面膜正喝着牛奶,点开蒋时延发的动图,她“噗”一下把牛奶喷到了屏幕上。
唐漾手忙脚乱擦完,姨母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