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亭听得心惊,却听初夏安慰道:“姑娘莫替我们担心,姑娘大义,婢子们心中都感激得很呢!”
第15章
长亭吃过药便闭目休息,侍女们不敢惊扰她,慢慢地退下去了,只是心中多少有些纳罕,这姑娘送来时病势凶险,几乎救不回来了,醒了之后人也安静,上药从不听她喊痛,倒是她们看她疼得满头的汗有些不忍。
太医开的药,一碗一碗的送过来,她也从未叫苦,总是端着碗一口就喝完了,哪里有半点女子的娇柔,只是为人倒也和气,从不为难她们这些下人,说话做事也是懂礼的,有时帮她擦身,右手还有薄薄的茧子,也不像是个大家闺秀的模样。她们只知道府中王爷遇刺,是这位姑娘救了王爷,至于她的出身来历却一概不知。
长亭歇了一会儿,百无聊赖地睁开眼,叹口气,实在是憋闷的得慌。
她养伤多日,幸好她体质好,身体恢复起来很快,这两日已经可以下床走动了,偶尔去院子里坐坐,赵权住的院子很大,阔朗肃然,周边种的都是些高大的树,长亭心中暗自想:以赵权的精明,怎么会在院子里面和周围种这些树,他就不怕刺客隐身其中?
但是长亭倒是很喜欢那几棵银杏,因着是秋天,银杏叶黄,飘飘洒洒落在院中,有时铺满一地,反射着秋日的阳光,让人昏昏欲睡。
长亭早起试了试自己的内力,已经恢复了七八成,她粗通医理,知道自己身上的上也已经好得七七八八,她自小练剑也是吃苦惯了的,受伤也是常有的事,养成这样,在长亭看来,也就算是好了。
只是侍女精细,总不要她出院子,平日里伺候也是小心翼翼,真把她当瓷娃娃一般照料。
长亭坐起身,躺了这么久,浑身骨头都发硬,长亭掀被下床,侍女忙过来蹲下,要伺候她穿鞋,长亭实在是不习惯别人帮她穿鞋,三两下自己穿好了鞋,站起身来问道:“衣服呢?我想出去走走。”
侍女互相看了看,见长亭语气断然,不敢拂逆,忙回身取了件湖绿色的长裙过来,捧在长亭面前,躬身道:“让婢子伺候姑娘更衣吧。”
长亭看了看她捧来的衣服,果然是赵权这些日子送过来的,皱眉道:“我自己的衣服呢?”
那侍女嘴角含笑,回道:“姑娘的衣服被刮破了,送去缝补了过两日就送回来。”
长亭无奈,她在这儿养伤期间,赵权每日里总会差人送东西过来,有时是些市井好玩有趣之物,有时是些新奇吃食,再有就是女子喜欢的锦衣华服,或是些胭脂水粉,金银首饰,长亭每每推辞,来人却总说不敢违背王爷命令,放下就走,长亭无法,却早觉得不自在,就从未用过这些东西,倒是侍女有时会挑拣两样有趣之物给长亭逗乐。
侍女见长亭似是不喜,忙又取了另一件绯色衣裙过来,恭维道:“姑娘肤白如玉,这颜色倒是十分衬姑娘。”
见长亭脸上并未露出喜色,忙道:“姑娘若不喜欢,婢子再去换过?”
长亭看了看她,也不想为难她,勉强笑了笑,道:“就这件吧。”
那侍女向另一侍女点了点头,两人过来服侍长亭更衣,这衣裙乃是宫装,并不比寻常衣物,穿起来还有些繁复,长亭只得由着她们,这两个侍女很快就为长亭穿穿戴好了。
长亭哪里穿过这样的衣裙,虽然华美精致,可套在衣服里的人却不像自己,裙尾曳地,本是凸显女子袅娜之态,长亭却觉得行动不便,提着裙角,也没招呼侍女,就快步出了房门。
秋日阳光正好,长亭站在门口,面朝着阳光,深深地吸了口气,养病多日来的憋闷心情顿时散开了去。
长亭伸了伸腰,踱步走到银杏树下,仰着头看了一会儿,侍女见她仰着头呆望着上方,也不说话,小心上前体贴道:“姑娘,头仰久了仔细头晕,不若去那边坐坐吧。”
长亭想想也是,回头笑道:“你去帮我搬把椅子出来吧,头仰久了是有点晕。”
侍女见她言笑晏晏,似乎心情很好,不禁也笑了,忙命人去库房里找那把不常用的躺椅。
长亭不禁犯疑,问道:“你们王爷平日里不用吗?这院子里夏天晚上躺着观星是再好不过的了。”
侍女正色道:“王爷素来勤于政务,极少花心思于这些上的。”
长亭想起赵权的样子,心想这人心智倒是坚定,难怪年纪轻轻就可位高权重。
下人把躺椅安放在了树下,长亭毫不扭捏地坐了上了去,一手枕头,仰面而卧,嘴里还舒服地叹了口气,侍女们面面相觑,嘴角都有笑意,长亭嘴角含笑,慢慢地眯上眼,嘴里叽叽咕咕似乎还在说什么。
赵权缓步走进院子,看到的就是这幅场景,长亭躺在椅子上,手枕着头,一脸悠闲惬意,嘴里似乎念叨着什么,时不时还摇晃一下脑袋,穿的倒是他赏的衣裙,一身绯色,裙角随意地落在金黄的银杏叶上,秋日下午的阳光洒在她身上,衣裙上大朵大朵用银线织就的菡萏像是阳光下盛放开来,十分耀眼。
这女子哪里有半点矜持安分的样子!
赵权手一抬,止住要行礼的侍女,众人登时屏声静气,不敢出言,赵权眉头微皱,眼中似是带了一丝不悦,缓缓走近了长亭。
长亭肤色白皙,竟十分适合绯色,阳光下她一头乌黑的头发只简单挽了个少女的发髻,全无钗饰,垂下的头发就散落在肩头,好些还滑落在了躺椅上,越发显得肤如凝脂,眉如墨画。
赵权眼中一柔,正要说话,长亭睁开了眼睛,只见她似是毫不惊讶,坐起身来,有些不好意思道:“王爷怎么会这个时候过来?请恕长亭无状。”
赵权知道自己的脚步声瞒不过她,不禁笑了笑,见一片落叶飘在了长亭身上,她也没有注意,慢慢说道:“昨日太医来报,说姑娘的病恢复得很快,本王很是欣慰!今日得闲,正好过来瞧瞧姑娘。”
长亭客气回道:“谢王爷挂怀,我的病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赵权点点头,道:“如此就好,只是太医叮嘱,姑娘还需多养些时日,万不可落下病根。”
长亭正要说话,忽然上面掉落了什么东西下来,长亭眼尖,足下一点,向上飞了去,赵权一惊,退了一步立定,只见长亭飞身一跃,足点树干,空中旋身几次,似乎连着接了什么东西,而后落定在地。
赵权眼中惊诧,皱眉道:“你干什么?!”
只见长亭看了看他,嘴角却带着笑意,似乎全没注意到他已心生不悦,手上猛然捧了个鸟窝出来,指着鸟窝对他惊喜道:“王爷你看,这里面还有个刚破壳的小鸟!”
赵权看了看那鸟窝,里面真的有一只雏鸟,还有几颗蛋,倒是难得长亭接了个全,赵权本想斥责她两句,却见长亭眼中含笑,直溜溜地看着那只雏鸟,嘴中还念念有词:“肯定是你把窝给打翻了!幸好你遇到我,要不你娘回来肯定骂死你了!”
说完扑哧一笑,赵权看着长亭鲜活喜悦的眼睛,心中不悦竟烟消云散,心道:“她大病初愈,倒也不好再斥责她,以后再教她规矩不迟。”
长亭又道:“好了,不逗你了,我送你回去吧!”
赵权出声阻拦道:“你的病还未痊愈,怎可再高来低去,再说你一个女子,攀来攀去成何体统!”
长亭暗暗撇了撇嘴,对他笑道:“王爷不必担心,我的病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真的!再说,送它回去又不费什么力气,您放心吧!”
说完不待赵权说话,一手捧着鸟窝,足下用力,飞身而上,赵权皱眉看着她,却不想出言惊到她,只见她极力一跃,竟有几丈高,前力将尽时,足下再点住一根极细的树枝,可那树枝似乎承受不住,“卡”一声,断了开来,长亭身微微向下一沉,似乎就要摔下来。
树下侍女忍不住心惊,“啊”地叫了出来,赵权手也缓缓握紧,紧盯着高处的身影,幸好虚惊一场,长亭一手攀住树干,再借力往上一飞,一下就到了极高处的一处树桠,长亭一手抱住树干,一手将鸟窝放好,纵身一跃,银杏叶黄,稀稀疏疏地随着长亭飘落下来,她一身绯色,竟像一只枯叶中的蝴蝶,轻飘飘地落了下来。
赵权握紧的手慢慢松开,皱眉看着落在他面前的长亭,长亭方才一番起落,脸上有些运动后的红晕,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波光流转,煞是动人,赵权心中一动,嘴角微扬,只听长亭说道:“王爷您看,我的伤真的没什么事了!”
赵权对着长亭笑意盈盈的眼睛说道:“你的伤还未痊愈,以后不得如此!”
长亭踌躇了一下,看了看赵权,商量道:“王爷,您看我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在您的院子住了这么久,叨扰您太多了,我想这就搬回原来的小院去。”
赵权神色未变,嘴角笑意加深,忽然间伸出手来,长亭一惊,并不敢动,赵权的手伸过她耳边,轻轻地在她头上摘下了什么东西。
长亭往后退了一步,看着赵权,赵权扬了扬手上的枯叶,眼中蓄起笑意,挑眉道:“本王送你那么多首饰你不戴,这个算什么?”
第16章
长亭不知该怎么回答,眼神有些回避,赵权又上前一步,站在长亭面前,负手而立,居高临下道:“这诺大的晋王府都是本王的,本王住哪里又有何区别!姑娘若是住倦了这里,晋王府居处甚多,姑娘随意选便是!”
赵权身材修长,长亭在他面前只到他下颔处,两人却也已经离得很近,长亭听他语气似有轻佻,不禁皱眉看他,却正好对上赵权低下的眼睛。
长亭似是第一次离他这么近,赵权眉毛极浓,如铁画银钩般,双眼却似深渊,墨黑深邃,似是情深一片又似冷然无情,让人全然琢磨不透,长亭退了退,躬身道:“王爷说笑了,长亭怎敢僭越?”
赵权见她似乎有些躲避,心中大悦,朗声笑道:“姑娘救了本王性命,本王正不知如何感激,只要我晋王府有的……姑娘尽可拿去!”赵权音色沉沉,最后一句特意放低了声音,似是蛊惑般响在长亭耳边。
长亭听得心惊,不禁偏了偏头,离赵权远些,赵权难得见长亭露出这种女儿家的羞怯模样,心中竟莫名有些得意,但他知道长亭的性子,不好再逗她,回头对跟来的人招了招手。
难得兴致很高地对长亭说道:“你看本王今日给你带了什么来?”
长亭并无期待,眼中还有一丝不耐,推辞道:“王爷实在不必为我费心……我什么都不需要……”
赵权似是根本没听她说话,从随从处拿起剑,横放在长亭面前,朗声笑道:“这个也不想要吗?”
长亭一愣,盯着他手中的剑,登时满面惊喜道:“我的剑?!”
说完双手小心翼翼地取过剑,似是有些不相信自己地眼睛,双眼放光道:“真是我的剑?!”
宝剑依旧,长亭爱如珍宝般用手轻轻抚过剑鞘,失而复得的喜悦充斥着她的心,长亭惊喜道:“这是……这是怎么找到的?!我以为掉进湖里再也找不回来了?!太好了!居然找到了!”
赵权看着长亭欣喜万分的脸,他倒没想到长亭如此珍视这把剑,不过是着人调查爆炸一事时,偶然想起长亭那天似乎带了剑在身上,而后让张勉去办这事的,不过见长亭如此兴奋,不禁也有些欣慰,笑道:“你能舍命救本王,本王难道还找不回一把剑?!”
长亭满是感激,激动道:“多谢你!真的太感谢你了!”赵权看着长亭满眼真挚,竟似毫无保留,心想,一把剑竟能让她如此高兴,果然还是个山野丫头,眼神却一软,柔声道:“你高兴就好!”
长亭握着剑柄,心中顿时涌起血肉相连的感觉,不禁“噌”地拔出了剑,剑身冷冽,暗纹依旧泛着隐然的光,长亭抬眼看着赵权,满脸期待地问道:“王爷,我可以试试剑吗?我已经好久没练剑了……”
赵权似乎被她内心地喜悦所感染,微一沉吟,点了点头,叮嘱道:“小试即可,不可牵动伤势!”
长亭笑着点了点头,说道:“您放心,我的伤已经好啦!”
赵权听她语气雀跃,看了她一眼,往后退了几步,长亭对他笑了笑,拔剑出鞘,以指抹剑,心情就像是刚得到此剑时一样,兴奋珍视。
轻轻挽了一个剑花,人随剑走,使出师父教她的第一套剑法,众人只觉得眼花缭乱,却也感到森然的剑气,长亭有如一团火游走在剑光之间,衣裙翻飞间,偶尔能看到她凝神静气的脸。
长亭大病初愈,又得回宝剑,心情再好不过,旋身之间,剑气缭绕,树上落叶纷纷,长亭玩心一起,以剑画圆,激起地上落叶纷纷上扬,长亭内息不断,落叶竟不断向心而转,越旋越大。
长亭对着赵权扬眉一笑,翻身一跃,手中的剑极自然地自空中划过一条优美地弧线,长亭收剑落地,站在赵权面前。
只见原来无风自转成圆圈的落叶,随着长亭方才划下的弧线,竟似有灵性,纷纷追逐而去,像是成群的蝴蝶般,竟是在空中划下一条金黄色的曲绕弧线,引得侍女们纷纷惊叹出声。
赵权从来不喜欢女子舞刀弄枪,五大三粗地成什么样子,长亭虽是身形纤纤,可女子动起手来,总脱不了山野江湖的粗气。
他是见过长亭比剑的,剑法空灵飘逸,倒不似他所想般的粗鲁难看,耳边传来侍女们的惊叹,赵权看着面前的长亭,暗想:只是她这样的性子,恐怕野性难驯。
赵权看着空中飞过的落叶,再看看一脸得意的长亭,心中若有所思,对长亭的侍女道:“好好伺候姑娘,她若想搬回去就搬回去吧。”
侍女躬身应是,长亭不知他为何突然间肃然起来,见他答应自己搬回去,心里稍安,赵权看了看她,语气恢复那个高高在上的王爷,疏离道:“姑娘好好养病,缺什么只管让她们去取,本王得空再过来看望姑娘。”
长亭一直知道他不喜自己,直待她救了他,方才对她另眼相看了些,只是对她好时又有些怪异,倒不如像现在这般疏离客气的好,当下客气道:“谢王爷关怀,王爷贵人事忙,实不必挂怀这些小事。”
赵权点了点头,不再说什么,负手出了院子,长亭跟着侍女们行礼送别,看着赵权的背影,长亭皱了皱眉。
说是搬回原来的小院,其实长亭哪里有什么东西可搬的,初夏和几个侍女倒是忙着把赵权这些日子送过来的东西清点出来,一一上册,着人送到了挽月楼,长亭并不在意,反正她走时又不会带,至于她们要放哪儿便随她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