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亭运了运功,真气流转下,寒气散了几分,脸上也有了血色,正要问身边的红棠,就见侍卫将落水的女子救上了船,长亭忙走过去,因是女子,侍卫不敢自专,将女子放在甲板上,跪侍一旁,等待赵权发话。
长亭靠近后见女子衣衫尽湿,曲态毕露,幸而赵权对侍卫□□甚严,并无一人侧目观望,长亭观得那女子面色苍白晦暗,人事不醒,知她是溺了水,也等不及叫大夫来,忙将她平放于甲板之上,为她按压腹部及胸*口,及至那女子侧头吐出两口水,这才停了手。
那女子吐出了水,气息虽是微弱,却也活了过来,只是迷迷糊糊,仍未醒来,长亭见她衣衫单薄,不堪秋风侵袭,忙去解自己身上的披风,一只手却按住了她的手。
长亭讶异回头,秋阳正盛,逆着光,她看不太清楚赵权的脸色,只知道他皱着眉,意味不明地看了看她,收手将自己身上的披风解了下来,又看了看她,将披风仍在她手上,并未多话。
长亭心中有些异样,却不及深想,忙将赵权的披风裹在了那女子身上,让侍女将她扶到船舱里换衣休息。
长亭回过身,只见赵权神色漠然地看着她,长亭忍不住“阿秋!”一声,忙用手掩住了嘴,却有些遮掩不及,她神色羞赧,不好意思地看向赵权,只见他微微侧了侧脸,极浓的双眉缓缓皱在一处,神色极不自然。
长亭暗想怕是从未有人在他面前如此失态,不禁脸上发烧,讪讪道:“对不住……王爷,唐突了唐突了……”说着越发不安,赵权这样的人,说是“唐突佳人”也不为过,只见赵权面色发青,神色似是极为厌恶,抬手想要擦脸,似又嫌脏。
四下里人声安静,长亭忙用手裹了披风,抬手去帮他擦脸,赵权身量很高,长亭举着手,刚要靠近赵权,赵权头一偏,长亭心想果真惹恼了他,歉然道:“我真不是故意的,我帮你擦擦吧!”
赵权侧眼看了看她,长亭举着手,眼神惴惴的模样,赵权神色一冷,从怀中摸出一张精细的绢子,擦了擦脸,扬手就扔到了河里,随即冷声道:“回府!本王要沐浴更衣!”说完一甩袖,似是极低地“哼”了一声。
侍女们纷纷躬身行礼,却又静若寒蝉,长亭哪想到赵权说翻脸就翻脸,好好的说不游湖就不游湖,想来自己是真的太无礼,惹怒了他,不禁拢了拢披风,忙跟了上去。
赵权在前走了几步,只听身后极小声的“阿秋”声,心中更是烦闷,猛然止步转身,正要训斥长亭几句,却被一人撞到了心口,长亭“啊”一声抬头。
她因怕自己打喷嚏声音太大又惹怒赵权,只得用披风捂着口鼻,谁知还是被赵权听到,她又只顾着遮掩口鼻,没注意前方,正好撞到了转身的赵权。
长亭正好撞到了鼻梁,双眼不自觉地汪了一汪水,幸好口鼻皆被披风掩住,不至于太难看,赵权低头看着长亭,只见披风遮住了她半张脸,仅露出的双眼泪眼汪汪地看着他,眼睛似乎有些委屈,赵权皱着眉,却并未做声。
长亭忙向后退了两步,吸了吸鼻子,狼狈道:“惊扰了王爷,请王爷恕罪!”说着秋风一吹,身上寒意更浓,激得她不禁又“阿秋”一声,长亭低着头,已经不敢去看赵权的脸色。
赵权垂眼看着长亭,心中暗道:江湖女子,果然肆意妄为!
长亭低着头,只见赵权月白色的锦靴停在自己前面,半晌却没有动静,不禁缓缓抬头看向赵权,却见他目光沉沉,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
赵权见长亭抬头,面上却不露什么,看着长亭的眼睛,见她不知闪避,心中怒气更盛,这女子,胆大妄为,丝毫未将他晋王府的威严放在眼内,总要让她长点教训才好!
看了看左右,冷声吩咐道:“将跟着江姑娘的几个人,拉下去各打十杖!”
长亭倏然睁大眼睛,一脸不能置信地看着赵权,宫廷杖责不比其他,便是身强力壮的侍卫也得吃大苦头,更何况红棠这些娇弱的女子。
赵权沉着脸,负手而立,居高临下地看着长亭,神色威严持重,长亭忍了忍心中之气,拱手问询道:“敢问晋王殿下!跟着在下的几位有何过错?竟要受这等刑罚!”
赵权看着长亭气得通红的脸,冷然道:“我晋王府自然有我晋王府的规矩!姑娘须知从来只有客随主便,可没有主随客移的道理!”
长亭心中不忿,却还是压抑住怒气道:“王爷言重了,在下人微言轻,怎敢要求王爷为在下改动规矩,只是万事总逃不出一个理字,王爷身处高位,长亭却要向您请教如何以理服人?”
赵权冷笑道:“想不到姑娘竟是滔滔雄辩之士,姑娘要一个理字,好!本王就给你,她们身为王府下人,却对你照顾不周,未能劝阻你做不当之事,本王责罚她们,乃是理所应当!这就是我王府的规矩!”
长亭愤然,抬眼看着赵权,反问道:“敢问王爷!在下做了什么不当之事?!竟需王爷这般教诲?若是在下有行差踏错,王爷自可责罚在下,为何要牵连无辜?!王府规矩难道就是不分青红皂白,任意打骂下人吗?!”
“你放肆!”
赵权怒极,他哪里想到长亭胆敢当面顶撞他,不禁厉声喝道。
周围侍卫“噌”地掣出了刀具,只待赵权一声令下,便要拿下长亭。
长亭夷然不惧,依旧与赵权对视,四周的侍女吓得早已跪下,红棠膝行两步至长亭腿边,俯首叩头,颤声求道:“姑娘!姑娘……姑娘莫再惹王爷生气了,姑娘好意婢子等都明白,只是王爷责罚实是应当,婢子等伺候姑娘不周,姑娘伤势未愈,又入水救人,若再有损伤,该如何是好,我等未能及时劝阻姑娘,自是错了。王爷也是担心姑娘,如此责罚已属开恩,婢子等皆是心服,绝无怨言,姑娘莫再为我等顶撞王爷,求姑娘明鉴!”
说罢俯首再叩,伏身不起,后面几个侍女也是跟着红棠,叩首在地,有胆小的,已经瑟瑟发抖。
长亭听得心思电转,慢慢垂下目光,心中暗悔,赵权这人冷心冷情,又处高位已久,哪里会把这些侍女的性命放在眼中,那宫廷责杖,岂是这些花骨朵一般的小女子能够承受,莫说是十杖,就是一杖,体弱些的都要病一场,十杖下去,轻则伤筋断骨,重则身废命陨!
况且此事因她之过,赵权不过是惩罚她的肆意妄为罢了,但是连累无辜受罚,她又如何能心安?
第19章
长亭心中有愤慨,有不忍,此事如此不公,却又如此理所当然,可叹她人微言轻,再争论下去不过徒惹赵权生气,害人害己罢了!
长亭心中暗叹一口气,她无论如何也不愿旁人因她受罚,缓缓垂首,拱手敛目,沉声向赵权禀道:“还请王爷息怒!长亭出身山野,未服教化,方才出言无状,惹怒了王爷,请王爷责罚!”
赵权看着低头的长亭,缓声道:“姑娘言重了,姑娘曾救我性命,隆情高义,本王岂是恩将仇报之人,不知者不罪,本王不会怪罪姑娘的。”
长亭低头禀道:“谢王爷宽宏大量,只是在下有一不情之请,还请王爷体恤。”
赵权似是冷冷一笑,道:“姑娘请说!”
长亭道:“在下方才细想,王爷责罚府中侍女确实有理,在下出言无状,擅自揣测,实在是无礼至极,王爷雅量,不怪罪在下,长亭羞愧。只是这些侍女皆是因在下受过,师父常言在下命格过轻,若因在下之过累及他人,业障终究还是报在在下身上,在下谨记师父的话,不敢累及他人,愿代她们受过,还望王爷体恤,莫要因在下之失,累及他人。”
赵权盯着长亭低垂的头,只听她语带沉重地认着错,心中怒火渐消。
“命格过轻”亏她想得出来!
赵权嘴角微松,语带从容道:“代为受过?姑娘救我性命,我怎能对姑娘动刑罚?如此可大为不妥。”
长亭按住心中火气,沉声问道:“长亭愿以他法代替责杖,不使王爷为难。”
赵权极低声地笑了笑,问道:“不知姑娘想以何法代替?为奴为婢就罢了,本王府中奴仆成群,姬妾众多……”
说着靠向长亭,低声道:“不缺以身相许的人……”
长亭听他语气轻浮,却是以极蛊惑的语气说来,不禁拱手却步道:“长亭蒲柳之姿,未服教化,又身无他长,只有一身武艺尚可,愿以一年为期,护卫王爷周全,决不食言!”声音峥然有力。
赵权不禁哑然失笑,长亭莫名,抬眼看着他,赵权仪态疏朗,闲闲而立,秋日暖阳下,更衬得他意气风发,本就是极俊逸好看的面容,如此笑来,更是眉目如画,似远山含黛秋水多情,长亭暗想,这人真是空有一副好皮囊!
不禁垂下眼,不欲泄露心事。
赵权靠近长亭,闲闲问道:“怎么姑娘以为本王府中竟会缺护卫吗?姑娘身手虽好,可双拳难敌四手,本王已经调集神机营精英护卫王府,恐怕用不上姑娘!”
长亭一时无言以对,转了转眼睛,皱眉道:“王爷府中自然不缺护卫,只是总有侍卫照应不到之时,若有刺客,长亭不才,愿以性命护卫王爷周全!”
赵权又笑,道:“想为本王卖命之人多如过江之鲫,无非功名利禄四字,姑娘稍显特别,为她人求情愿搭上自己性命,倒也难得……”
看了看长亭,见她神色虽是平静,却隐隐有不忿之色,不欲再逼她,继续道:“姑娘既然开口,本王也不再推辞,就如姑娘所愿,免去这几个侍女的责罚!”
红棠几人本已吓得伏地不起,她们中以前就在挽月楼的,好容易未被赵权被刺一案中波及,能继续留下来,已是酬神拜佛。
谁知道今日却因长亭被赵权责罚,本不敢辩驳,谁知长亭竟因此和赵权争执,惹得赵权大怒,晋王府中谁不知赵权治下极严,前些日子被带走的侍女侍卫们,哪里还有生路,吓得她们瑟瑟发抖,大气都不敢出。
却不想峰回路转,长亭求情代为受过,晋王竟真准了,往日里府中哪个姬妾的奴仆犯了错,赵权从来都是严惩,不看谁的情面,再受宠的都一样,今日倒破了例。
长亭抬眼看向赵权,却不想他真的同意了,表情微松,拱手行礼道:“谢王爷体恤!”
红棠等人喜出望外,也忙叩首行礼谢恩,又转向长亭,诚心行礼道:“谢姑娘高义!”长亭扶起她们,歉然道:“这叫我如何敢当,本就因我而起,连累你们受罚,我如何过意得去。”
红棠握着长亭的手,惊道:“姑娘的手怎么这么凉,想来是方才入水受了凉,姑娘这一身湿衣也该快快换下来才是,若真是风邪入侵,可不是说着玩的。”说完看向赵权。
赵权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红棠会意,忙扶着长亭往船舱里走去,长亭自幼就熟悉水性,千汨山剑湖的水常年冰寒,长亭练功紧要时也常常借助其寒气,是以她所练功法并不惧寒,只是见红棠焦急的模样,也不愿再因自己连累他人,便由着红棠将她引进船舱。
红棠边走边指挥着随行的几个侍女去为长亭备热水沐浴,准备替换的衣物,还有出行时备好的丸药,也吩咐人去取了热水化开给长亭服用,侍女们忙忙碌碌地去了。
长亭沉默不语,虽不愿给他人添麻烦,却见这些侍女人人神色肃然,若自己由着性子,恐怕倒会让这些侍女难做,只得由着她们。
红棠犹嫌简薄,口中歉然道:“委屈姑娘了,船上不比府中,事事都只能从简,姑娘稍微洗浴一番,去去身上的寒气,婢子已叫人去为您准备驱寒的姜汤和丸药,姑娘只得将就一些,等回到咱们府中,再请太医过来为姑娘仔细诊治一番,好教王爷放心。”
长亭皱眉,有些不悦,她并不愿与赵权扯上关系,却不好再说什么,侍女们很快就备好了热水,正要过来为长亭更衣,长亭道:“还是我自己来吧,你们先下去,我不习惯沐浴有人在旁。”
侍女们面面相觑,红棠稍微知道长亭的性子,过来向长亭行了礼,领着其他侍女们退了出去。
长亭将湿衣脱了下来,步入浴桶中,沉下身子,赵权此人生性高傲,目无下尘,做他的护卫自然不怕什么,只是不知能不能借此跟在他身边,好打探下师兄的下落,赵权这么精明,恐怕也难……
一年为期,她倒是作茧自缚,长亭想得心中烦闷,干脆缓缓地将头也没入了水中……
长亭猛地从水中抬起头,呼出一口气,暗想:也罢!走一步算一步,也不定是坏事,指不定哪天就打听到师兄的下落了呢,何苦如此烦扰!想想心中稍解,倒开始享受这热水沐浴了。
她本不是爱忧心的人,她师父更是个事事洒脱不羁,有酒皆醉的性格,何时见过忧愁,教得长亭本性也散漫洒脱,倒有这样一个好处,万事不忧心,也不知是好时坏。
外间侍女有些焦虑的低声问询她听得清楚,不欲她们担心,快速地洗了洗漂在水面的头发,胡乱地擦洗了身体,便起身用布擦干身体,换上侍女为她准备好的衣物,用布绞了绞头发,便去开了房门。
外间红棠等凝神静气,见她开了门,一头鸦黑的头发散发着氤氲的湿气,神色倒是有些轻快,忙躬身问道:“姑娘,让婢子为您擦干头发吧,江上风大,回去该头疼了。”
长亭点点头,笑道:“也好,如此有劳你了。”
红棠客气道:“姑娘言重了,照顾姑娘乃是婢子们分内之事。”
说完柔和地扶着长亭进了屋子,吩咐着侍女为长亭用布仔细擦干头发,清洗换下的衣物,收拾房间等,不一而足。
又取来香囊环佩之物,为长亭佩戴妥帖,长亭头发浓密乌黑,一时也干不透,红棠在妆匣中取了一只别致的玉簪,用发带为长亭松松等挽了头发,簪上玉簪,倒是十分清爽怡人,长亭看了看镜中的人,哪里像是平日里的粗糙的自己。
她素来在闺中打扮上没有什么天赋,她师父是个大大咧咧的粗人,连个辫子都给她扎不好,每日只教她练剑修习内功,师门又处深山,周围没有人家,她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满山疯跑,从未觉得哪里不妥。
倒是后来师叔回山,看她一个女儿家总没有女儿家的样子,为她梳洗过几次,长亭贪新鲜,倒腾过几次,劲头过了也就罢了。
仍是如她师父一般,粗衣乱发地满山跑,直至后来师兄到了山上,师兄出身簪缨大族,长亭耳濡目染,方才好了些。再后来,又时常虽师父下山游历,多见了些市井繁华,自然有了些女儿家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