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采薇已是痴了,片刻后收回眼,退了两步,脚下薄纸清脆,薛采薇矮身将它捡了起来。
那是一副画,并未被揉成团,薛采薇看了看赵权,心中暗叹,便是急怒之下,你终究还是舍不得损坏它。
薛采薇展开那画,心中却一震,那画上用水墨画了一个场景,落叶缤纷下,一人持剑御风而来,她发丝清扬,裙角翻飞,好似天上的神女,却无神女的清冷气息,她的面目却并未细勾出来,寥寥几笔,仿佛看不清她的模样,却不知怎的,望着她的人却好似能看见她扬眉一笑的英姿。
薛采薇嘴角溢出一丝苦笑,果然是她……
当然是她,除了她,还有谁能让他那般痴恋不已。
薛采薇望着那画许久,只慢慢将画卷了起来,明月好似玉盘,它可照得清人心的牵挂与纠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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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亭与祁风在蜀郡游玩了两日,傍晚长亭忽觉疲累,同祁风用过晚饭后,便让店家打水在房里好好洗浴一番,她洗浴完正擦着头发,忽的心中警觉,窗外似有声响。
来人轻功虽好,亦刻意收敛,却绝瞒不过长亭,她不动声色,拿了只簪子将头发简单绾了个髻,却并未拿剑,随手在妆台上拿了个茶杯,运力往窗外掷去,只听“砰”地一声,茶杯似被人打落,长亭虽隔着窗,却将那人形迹摸得通透,她秀眉一扬,再掷出一只,外间衣袂声响,接着又是打落茶杯的声音。
长亭暗想,这人武功倒是不弱,正要掷出第三只茶杯,利刃破窗声响,只见寒光一闪,一只匕首以极快的速度飞向长亭面门。
长亭嘴角微扬,却没把这点伎俩放在眼中,她侧身轻巧避过,那匕首“噔”一声,沉沉地插*入一旁的屋柱中。
外间衣袂声响,竟是远去的声音,长亭正待要追,敲门声响起,祁风的声音传来:“江姑娘?怎么了?我听到你屋中有打斗的声音。”
长亭暗想方才那人似乎并没有要伤她的意思,不禁顿下脚步,和声道:“祁兄请进!”
祁风推开门,皱眉问道:“江姑娘?方才可是有什么事?”
长亭自如一笑,指了指柱上的匕首,笑道:“没什么事……”说着却发现那匕首上似乎刺了书信。
长亭微微皱眉,探手便将那匕首拔了出来,果然,匕首上串着一页书信,长亭与祁风对望一眼,均想不到谁会这般鬼鬼祟祟地给她送书信。
长亭却心有所感,忙拆开那书信,急目几行,面色却突变。
第130章
祁风见她面色不对, 在旁问道:“怎么了?”
长亭将书信递与祁风, 有些神思不属地低声道:“有人要对赵权不利……”
祁风接过书信, 急目看完, 讶然道:“此书信上说,赵权此刻就在蜀中?”
长亭点点头, 却不知想到了什么, 自西山别后,长亭虽是四处游荡, 却一直刻意远离京城,远离赵权所在之地,蜀中离京城何止千里,谁会料到赵权亦会在此, 且就在蜀郡城中。
祁风将书信合起,看了看长亭,见她有些六神不定的样子,不知怎的,心里竟隐隐有些酸痛心疼之意,面前的女子,为了所爱之人,身中剧毒却绝口不提, 明明命不久矣却为着不让他痛失所爱而远远离开, 如今,不知是缘分或是冥冥中的注定,二人竟不约而同到了蜀中。
祁风叹了口气, 低声道:“信上说埋伏赵权的人,此刻就在蜀郡郊外二十里处,赵权会在亥时左右经过那处……”
二人刚用过晚饭,此时距亥时不过一个多时辰罢了,祁风顿了顿,继续道:“你我即刻赶去,还能为赵权示警。”
长亭眉头紧皱,心如乱麻,她没想到赵权会在蜀中,她早已打定主意今生再不出现在他面前,便是痛,亦只有西山一次。她送绮罗姐妹回蜀中,亦是想着蜀地山多道阻,离京城又是千里之地,赵权该不会到此处,她便是毒发于此,他也永远不会知道,也不枉她的心。
长亭咬了咬唇,无意识地走了几步,心中念头纷乱,握了握拳,坐在桌边,终是故作镇定道:“赵权手段心计皆是上乘,想算计也他不是那么容易的……”忽然想到上一次赵权落入他人陷阱,猛地心又提了起来,深呼出口气,低喃道:“你再不会这么傻了……”
长亭竭力说服自己,赵权绝不会再上第二次当,可焦虑担忧却充斥着她的心,她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沾唇欲湿,却哪里真的喝得进去,祁风知她内心纠结犹豫,轻声安慰道:“若你不想出面,我可以替你去……”
长亭抬眸看向他,勉强笑了笑,终是按捺不住心中对赵权安危的焦虑,起身拿了剑,释然道:“这本就是我的事,怎好让祁兄一人涉险,还是我去罢。”长亭与祁风都知道,这封书信来得本就蹊跷,其中是否有诈谁也不知,送信的人早已离去,此刻事急又去哪里找对证?便是信上所说为真,但万一示警不成,赵权若落入陷阱,那送信的人自然也十分凶险。
祁风轻轻一笑,洒然道:“既如此,那便让祁某与你一同前去罢,左右还有个照应,你万勿拒绝。”
长亭知道祁风脾气,摇头一笑,道:“那长亭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
二人展开轻功,一前一后往信中所说之地赶去,长亭因玄功大成,体内真气流转似是遵循着某种难以言说的天地至理,仿佛与这天地连成一体,只用一缕小小的真气,她便能一直飞掠下去。
祁风跟在她身后,长亭有几次回眸,她虽知祁风武功不弱,却不想在她全力施展轻功之下,祁风竟也能不急不缓地跟在她身后两丈处,长亭心中暗赞,只是一心惦记着赵权,便急速往前奔去。
还未到信中所言之地,以长亭的耳目,便已听见前方密林之外有刀剑相击的声音,长亭心中一凛,顾不得其他,将内息运转至高速,急速往打斗声处掠去。
她甫一出密林,便见前方低洼处有两队人马厮杀成一处,她极目四望,却未在其中发现赵权的身影,长亭心中一急,只见其中有数十辆马车,上面尽是木箱,似是装运着什么货物,而其中一辆马车却有帷帐,一方的人马只丢下那些货物,拼死护着那辆马车而退。
场中似有人低喝:“保护殿下!”是周人的口音。
长亭心中一凛,足下运力,便已飞掠而去,对方人多势重,约莫数百人,是己方的数倍,长亭夷然不惧,甫一加入战圈,便以雷霆万钧之势将攻向马车的敌人杀得人仰马翻,长亭低呼一声:“赵权!”
马车中却并无回应,长亭想上前撩起帷帐,可对方势猛,顷刻间又围杀过来十几人,长亭低喝道:“快带他走!”说完剑芒大盛,杀得对方无一人能靠近马车,己方之人见长亭这般勇猛,只高声喝道:“保护殿下!”一人跳上马车,趁着间隙,急急赶着马车往后退。
那马车退得极快,己方的人也不恋战,纷纷往后退,眼见就要入密林,对方似是受了指令,纷纷呼喝着追过来,誓要将马车中的人杀死。
密林中一人立在高处,他一身玄衣,面色冷沁似铁,周围尽是潜伏的精兵,他冷冷地注视着密林边缘,身旁的焦衡禀道:“殿下,我方人马已全数退入密林,对方已中计冲杀过来,请殿下下令放箭出击!”一语说完,赵权亦是眉目冷冽,手一抬,正要挥下,却好似看到了什么,忽然顿住,焦衡未听见赵权随即下令,讶然抬眸,却见他微有失神,手亦停在那处,竟好似微微颤了颤。
焦衡正自愕然,赵权手一挥,断声喝道:“不许放箭!直接出击!”
焦衡惊愕,他们埋伏密林之中,本就是要借地形之利,用箭杀伤力大己方损失最小,却不知为何赵权会下令放弃射箭,但军令如山,焦衡怎敢怀疑赵权的决定,即刻喝令出击。
长亭采取的游战之术,仗着轻功边退边将冲在前方的人杀掉,可是敌人终究众多,她的游战圈也越来越小,但她丝毫未有退意,正有些艰难时,密林中传来冲杀的声音,对方有人大喝道:“不好!林中有埋伏!快退!”
长亭顿感压力骤轻,她回身便往马车处奔去,还未近马车,却不知对方何人抛出一个火器,那“呲呲”燃烧的引线,于黑夜的密林中分外显眼,长亭大骇之下,轻身跃起,破日剑急射而出,那剑好似携着风雷,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转瞬便已触向那火器。
“嘣”一声巨响,破日剑蕴含着长亭一身的真劲,将那火器击得粉碎,火器燃爆在空中,震得下方的人多多少少都受了些伤,火星稀稀落落落在马车顶上,那马车却安然无事。
长亭方才跃身空中,离火器又是最近,虽在射出破日剑的瞬间便急往后撤,终究还是受了些反震之力,她落在地上,后退了几步方才立稳身形,她轻咳出声,运转真气化解了方才所受的反震力,却只担心着车里的赵权,忙奔上马车,撩开帷帐,急声唤道:“赵权!你没事罢!”
可马车里空空如也,哪里有赵权的身影。
长亭身形忽然一松,竟似是松了口气,己方冲杀声已反压至密林外,长亭落下帷帐,轻巧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她正要去拔自己的破日剑,却听身后马蹄声响,长亭似有所感,心“咚咚”直跳,却还是忍不住缓缓回转过身去。
映入眼帘的是一匹高大骏马,那马通体毛色黑亮,十分神骏的模样,稳稳地载着马上之人从暗夜中缓缓走出,马上之人亦是一身玄衣锦袍,眉目却分外冷冽,这一刻,好似同暗夜融为一体,又好似黑夜中的王,只睥睨着他脚下的一切。
他策着马缓缓朝长亭走来,却直视前方,好像视面前的长亭为无物,眸光好似聚着寒冰,又好似一面镜子,让人看不清他心中所想。
长亭的目光在赵权出现那一刻便已追随在他身上,有那么一瞬好像流露出深切的哀伤与眷恋,却在下一刻,她的目光已变得无悲无喜,平静淡然。
赵权缓缓走近她,却一刻未停,直直地走过她的身边,仿佛她真的不存在一般,连垂眸看她一眼也不肯。
长亭心中一窒,耳边忽然响起西山那日赵权最后与自己说的话。
他眉目欲裂,咬牙切齿地对自己说:不要再出现在本王面前,本王今生都不想再见到你!
言犹在耳,那般沉痛与决然,长亭的心没来由地剧痛起来,好似万蚁啃噬,她忽然明白过来,是蛊毒发作了。
长亭面色未变,也再未看赵权一眼,只缓步走到破日剑前,伸手将犹自颤抖的剑拔了出来,却一刻未停,持剑便背着赵权往反方向一步一步稳稳走去。
祁风疾步而来,乍然看见赵权,心中一惊,却抱拳施礼道:“晋王殿下!”
赵权却停了下来,沉沉地看了他一眼,却并未回话,猛然一打马,往密林外奔去了。
祁风看着赵权的背影,微微一叹,再回头,却见长亭已步入密林深处,他疾步往前掠去,未走多远,却不见前方长亭的身影,他心下疑惑,却听不远处有低喘声响。
他猛然一惊,朝那处奔去,却见长亭倚坐在一棵下,紧紧攥着胸口,似是痛苦到了极点,“嗯!”她终是忍不住低呼出声。
祁风大骇之下,忙扶起她,以金针扎入心脉数个穴位,又喂她吃了颗药丸,半跪在地,单掌运气替她度过此关。
第131章
长亭体内毒蛊缓缓平复, 她睁开眼, 望着祁风虚弱地笑了笑, 低声道:“我没事了, 多亏了祁兄。”
祁风眼神复杂,踌躇道:“你方才应是相思蛊毒发作……”
长亭想起方才赵权冷然的神情, 心中一黯, 缓缓起身,眸光渐渐清明, 她轻声道:“祁兄,我们先回客栈吧。”
祁风站起身来,与长亭一起展开轻功,回了蜀郡城中。
夜色渐深, 长亭屋中却点着一盏油灯,她孤坐在桌前,目光沉静,却有些恍惚,不知在想些什么。
门外有一人身影映在门扇上,长亭缓缓侧头看去,“笃笃笃”敲门声轻轻响起,长亭似是毫不惊讶, 轻声道:“请进。”
门“吱呀”一声开了, 门外走进一人,轻轻袅袅,纤细婉约, 她对着长亭一笑,来人竟是薛采薇。
薛采薇敛衽行礼,朱唇轻启道:“江姐姐,许久不见。”
长亭站起身来,含笑道:“采薇不必客气,深夜来此,不知有何要事?”
薛采薇望着长亭,昏黄的油灯下,她一双乌黑细密的眉秾丽飞扬,衬得本是妩媚的秋水翦灵动英气,端的与众不同,薛采薇忽然想起赵权所说:你与她,终究是不像的!
的确,她白生一双与长亭相似至极的眸子,却与她全然不同,府里有人私下议论,她沾了江姑娘的光,一双眼睛像极了江姑娘,殿下才会对她另眼相看,不过是拿她当替身罢了。
薛采薇每每听了这些闲话,只不置一词,心中却嗤笑不已,赵权是什么人,怎会真的拿自己当替身?他内心高傲目无下尘,怎会拿自己当心爱之人的替身?那岂不平白折辱了他的心意?
更何况,她心里清楚,她和长亭虽生一双相似的眼睛,性情却全然不同,赵权爱的又岂是皮相?若真论皮相,还有谁比得过逝去的绾姬?
所以她从不将自己往长亭打扮,从不刻意学她一丁半点,这或许是她有自知之明,又或许,她心底不愿承认的,她到底是不想活在他人阴影之下,她也想让赵权记住她原本的模样。
多可笑,她明知赵权放她在身边,不过是思之欲狂时,拿她一双眼睛凝望他人罢了。
薛采薇心中千回百转,却忍不住涌起一股酸意,眼前的女子,她得到了天下女人都梦寐以求的情爱,晋王赵权的挚爱,没有人能懂那是怎样炽热的爱,没有人能想象那会有多幸福,幸福得会让女人心甘情愿化为飞蛾,就像绾姬一样,即使生生逼死自己,也无怨无悔。
长亭亦回望着薛采薇,眸光清亮,却没有先开口的打算,许久,薛采薇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轻声道:“江姐姐,你为何不肯回到殿下身边?你该知晓殿下看你有多重。”
长亭微微一笑,吁出口气,怅然道:“我与他志向不同,在一起未必是好事,与其互相束缚,不若各自放手,虽有遗憾,却另有一番天地。”
薛采薇若有所思地望着她,徐徐道:“江姐姐,我知道你和殿下志向不同,可若是真的深爱一人,怎会轻易放手?难道你不能为他改变么?”
长亭眸中闪过一丝沉痛,却并未开口,薛采薇继续道:“你可知殿下十分思念你?自一年前殿下从燕国边境回来后,他白日里行动如常,可夜里却常常一人在倦勤院独坐至天明……他从前是什么样的人,姐姐难道不知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