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词在一旁劝慰道：“我知道，我都知道，艺术是不能用金钱去衡量的。可是，这不是为了生活嘛……”
欧阳澈根本听不进去林词的话，他一脚踢翻了调色盘，烦躁不安的走来走去，嘴里说道：“都是你，都是因为你这个女人，让我不得不对残酷的现实低头，都是你害的……”他越说越暴躁，索性弯腰拿起地上堆着的各色颜料来，远远的丢了出去，弄得满地都是。
油画颜料的价格不菲，见此情景林词非常心疼，忙跟着将地上散落的颜料都捡了起来。欧阳澈却蓦然从她手中抢过那些颜料，丢到了楼下。林词忍不住高声喊了起来：“你这是做什么，买颜料不要钱吗？”
“钱钱钱，你心里只有钱！除了钱，你还知道什么？”欧阳澈大吼起来：“娶了你，真是我的不幸！”
娶了你，真是我的不幸！不幸！幸……这句话如雷贯耳，直直刺进林词的心田，使得她的身子晃了两晃，险些倒了下去。原本有了些血色的脸一下子变得惨白，眼神十分伤痛。欧阳澈喊出那句话后，自己也有些后悔，走到林词身前，说道：“小词，我刚才一时失言，你不要放在心上，都是我的错……”他赔礼道歉之后，见林词还是不说话，便又说道：“你不要生气了，我这就去好好画。”说着，自己收拾好调色盘等东西，又开始画了起来。画了一会儿之后，他搁下画笔转头看去，见林词还是一语不发站在原地，自己也不耐烦了起来：“我已经道歉了啊，你还要我怎么样呢？——对了，颜料不够了，你去给我买些回来。”
林词低下头，道：“你这两天好吃好喝的，也不问问，钱是从哪里来的吗？”
听到钱这个字，欧阳澈的脸色又垮了下来。他按捺住心里的怒气，问道：“钱是从哪里来的？”
林词轻轻的笑了笑，说道：“是我找柳嘉荫借的，借了五千块。”原本她是想瞒着他的，知道他一定会不高兴。可是现在，她就是想要说出来。
欧阳澈听了这话，一时间没有任何反应，竟然没有大吼大叫。林词抬眼看向他，却见他紧紧的咬着牙齿，腮帮子上面的肉一鼓一鼓的，青筋都暴了出来，可见他心中是如何的愤怒。果然，不多时他伸手抓住林词的衣领，厉声责问道：“谁让你去找他借钱的？你是嫌我还不够丢人吗？啊？——还是说……”他的眼里仿佛冒出了火焰来，又道：“还是说，你跟他，真的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
林词静静的看着眼前这个男人，仿佛第一天认识他似的。看着看着，两行清泪，骤然从眼眶中滑落下来。“我真后悔。”她平静的开口说道，“当初我不听父母的话，果然是错的。”
刚开始听到林词这句话的时候，欧阳澈还没有反应过来。等到他反应过来了之后，愈发愤怒，抓着林词单薄的肩膀摇晃个不停，像是要将她摇散架似的。他吼道：“你后悔嫁给我了？你后悔嫁给我了是不是？”
林词的眼神没有丝毫闪避，直直的看着欧阳澈，说道：“是，我后悔嫁给你了。穷无所谓，我不是捱不住穷日子。你清高你自负自大又自卑，还不断的酗酒，我也可以忍受。可是，你不该不相信我。欧阳澈，我林词，后悔嫁给你了。”
“啊——”欧阳澈放开林词，发疯一般狂叫起来。他踢翻了画架，摔碎了茶杯，心里的火却还是没有发泄出去。他疾步冲到墙边，握着拳头用力的打在墙壁上。没几下，手上就见了血。看起来，十分可怖。
林词被这样癫狂的欧阳澈吓坏了，她伸手捂住自己的嘴巴怕自己尖叫起来，眼泪不断的往下落。这时，一直没有出声的苏素说话了：“快离开，他现在已经失去理智了，难保不会伤害你。”
林词流着泪说道：“可是，我离开了，他不停的伤害自己该怎么办？”说到底，她还是不能完全放下他。就在这短短几句话的交谈间，欧阳澈已经停止了捶墙的举动，蓦然转头看向林词。他一双眼睛布满了血丝，看向她的眼神，犹如笼中困兽一般，可怕极了。在这样的视线下，林词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几步。可惜她的动作远远没有欧阳澈快。他大步的走过来，一把抓住她的头发，使劲的将她往后方推去。只听“砰”的一声响，林词的脑袋撞在了墙壁之上，瞬间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看着软软倒下的林词，欧阳澈停下了所有动作，呆呆的看着自己的双手，喃喃自语道：“我，我都干了些什么……”他缓缓的眨了眨眼，神智渐渐的恢复。看着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的妻子，他奔过去抱起她，哭泣着说道：“小词你怎么样了，你不要吓我……”他只顾着哭泣叫喊，完全没有想到，这个时候，林词最需要的是医生。
还好，没过多久，房东太太上楼来摘菜来了。看到这场景也吓了一跳，道：“哎哟，这是怎么了？她额头上怎么有血？”
欧阳澈抬起眼睛看向她，喃喃的说道：“都是我不好，是我一时失手……”
原来是夫妻口角了，房东太太人到中年经过的事多了，也并不意外，只道：“你抱着她哭有什么用？赶紧送医院啊！”
闻言，欧阳澈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抱起林词，朝着楼底下跑去。房东太太在他身后大喊道：“喂，你身上带钱了吗？”听了这话，他忙又跑回屋子里去拿钱。手忙脚乱的，等将林词送到医院之时，已经过了一个多小时了。
林词在做梦。
梦里，她再次来到了与欧阳澈初见面时的那片田野之上。碧蓝的天空下开满了金黄色的油菜花，金色的海洋仿佛一直蔓延到了天际。四周那么安静，除了风声，什么声音都没有。这片天地中只有她一个人，那么寂寞，那么孤独。她身上穿着纯白的连衣裙，迈动赤/裸的双脚，朝着前方漫无目的的走去。走着走着，她看到了他。
千年万年，仿佛无尽的轮回中，就为了这么一眼。
他站在田坎上，穿着雪白的衬衣，面对着画架，专心致志的挥动画笔，丝毫没有察觉到她的靠近。她走到他身旁，朝着画布上看去。当看清楚那上面绘着的图案的时候，禁不住吃了一惊。
纯白的画布之上，绘着一只张大了嘴巴的，浑身漆黑的恶魔般的东西。长而尖利的牙齿上血淋淋的，仿佛刚吃了人一般，十分可怖。那恶魔似乎察觉到了她的视线，蓦然转头看向她，从画布上一跃而出，化身成巨大的怪物，朝着她猛扑过来。“啊——”在尖叫声中，林词醒了过来。
视野之中，是雪白的天花板和橙黄色的顶灯。再往自己身上一看，她看到了和天花板一个颜色的被子。这里是，医院吗？我是怎么了……正努力回想着，她忽然觉得后脑一阵抽痛，使得她倒抽了一口凉气。终于，想起了之前发生的事。心中，一片冰凉。正觉得难过的时候，门外，隐约传来了两个人说话的声音。其中一个是欧阳澈，另一个，好像是柳嘉荫的声音。
只听柳嘉荫问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无缘无故的，她怎么会摔倒？还摔得要进医院？”
欧阳澈不耐烦的说道：“林词是我的妻子，你那么关心她做什么？”
柳嘉荫顿了顿，说道：“作为朋友，关心一下不是应该的吗？”
“朋友？”欧阳澈似乎冷笑了一声，道：“柳嘉荫，你的龌蹉心思，真以为我不明白？”
☆、第18章 包子画家之妻
柳嘉荫沉默了一瞬，而后说道：“那是我的心思，与林词没有关系。她是清白无辜的。——她究竟是怎么摔倒的？”
欧阳澈又冷笑了一下，道：“你说呢？”
柳嘉荫的声音骤然提高，里面含着愤怒：“你打她了？你这个王八蛋！”
欧阳澈的声音很冷，仿佛含着冰渣子一样：“她是我的老婆，我要怎么对她，你管不着！”
柳嘉荫大概已经出离愤怒了，外面传来了两个人扭打在一起的声音。林词想着不能再任由他们继续下去了，便硬撑着从床上爬了起来，光着脚跑出了病房，对着两个打成一团的人喊道：“够了，都住手！”话刚出口，她便感到眼前一阵眩晕，晃了两晃，眼看就要摔倒下去。柳嘉荫见状吃了一惊，忙跑过来想要抱住她，却被欧阳澈抢先一步。他看着自己空落落的双手，退后一步，不说话了。
欧阳澈抱起林词，走进病房将她放在床上，说道：“医生说你还要留院观察，期间最好安静躺着，不要下床。”
林词扭过头不看他，默默的闭上了眼睛。欧阳澈见状，眼神显得十分痛苦，喉咙也显得有些哽噎了：“小词，我……”他看了站在一旁的柳嘉荫一眼，将后面的话咽回去了。
柳嘉荫抿了抿唇，没有说要离开的话，而是看向林词问道：“林词，你现在觉得怎么样了，还痛吗？”
林词睁开眼看向柳嘉荫，笑了笑说道：“不要紧了，应该没有大碍。”
柳嘉荫正要开口说什么，却听一旁欧阳澈说道：“你先回去吧，小词这里有我呢。”
柳嘉荫道：“我回去，然后你又对她施暴吗？”
欧阳澈忍住心里的火气，道：“我不会那样对她，之前，也是无心的。”
柳嘉荫道：“我不相信你。”
“你——”欧阳澈觉得自己忍无可忍，转身看向柳嘉荫，正要伸手揪住他的衣领之时，躺在病床上的林词开口说道：“柳嘉荫，多谢你来看我。我现在没事了，你先回去吧。”
柳嘉荫的眼底闪过一丝痛楚，默然了一下之后说道：“好，那我先回去了，明天再来看你。”
林词颔首道：“好，慢走。”
等柳嘉荫离开之后，房间里安静下来。这间病房里另外两张床铺都是空着的，只有林词一个病人，倒也十分清净。远处其他病房里人们的话语声隐隐传来，更衬出这里的寂静。墨绿色的窗户敞开着，雪白的窗帘被风吹了起来，飒飒的飘动着。
欧阳澈朝前走了两步，眼带祈怜之色看向林词，嘴唇嚅动着喊道：“小词……”
林词转过头去，再次闭上了眼睛。忽然她听到“咚”的一声响，却是欧阳澈跪在了病床前。她的手剧烈的抖动了一下，却依旧紧紧闭着双眼，一语不发。
欧阳澈握住林词搁在被子外面的白中泛青的手，慢慢的摩挲着，嘴里缓缓的说道：“我知道你怪我，这也是应该的，我太不是东西了……可是小词，我变成这样，也是有原因的……你知道，我从小就没有了父母，跟着亲戚们长大。从这个家庭，换到那个家庭，辗转了好几次。在遇到你之前，可以说，我没有过过一天幸福的日子，看够了冷眼和白眼。我从小就觉得，自己是个多余的人，没有家的人。没有人需要我，没有人爱护我……是你给了我幸福，让我觉得，自己是被需要的。我不能没有你啊，小词……你相信我，我会改的，我会让你过上好日子的……”说着说着，他将自己的脸埋在林词的手心，哭了起来。眼泪流在她掌心，热热的，似乎令她冰冷的心脏也再次热了起来。
就在这个时候，苏素的声音在林词脑海里响了起来：“看起来，你想要原谅他了，是不是？”
欧阳澈在这里，林词不方便跟苏素交谈，于是，苏素继续说了下去：“我猜你就是想要原谅他了，你也未免太过心软了。是，他的身世是很可怜，可是那又不是你造成的，你对他并没有责任。他的性格缺陷已经形成了，你知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辈子恐怕他都改不了的。你继续跟着他，只能继续受苦。何必呢？”
缓慢的眨了眨眼，一滴泪从林词眼角流了下去。她张口对欧阳澈说道：“你先出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见林词又愿意跟自己说话了，欧阳澈停止了哭泣，犹带着泪痕的脸上露出小心翼翼的讨好笑容来：“好，我出去。你肚子一定饿了，我去给你买饭回来。皮蛋瘦肉粥好不好？我知道你喜欢吃这个。”
眼神复杂的看了欧阳澈一眼，林词点了点头。欧阳澈欢喜的站起身来，离开了病房，还带上了房门。见房间里只剩下自己了，林词便对苏素说道：“我……真的没有办法对他狠下心来……我该怎么办？我恨这样的自己……”说着说着，她禁不住抽泣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