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均腿一哆嗦,伏地喊冤,江涵冷冷俯视着他,只道了一句:“还要让朕派人把与你行过苟且的官员全念一遍给你听听么?”
李均脊背往下塌了塌,也不知是被吓住了还是怎的,涔着冷汗半天没说出话来。
果然没过几天,他就在狱中见到了几个熟人。
众臣皆被小皇帝突如其来的这一下整的有点儿发懵,可这个懵圈的情绪还没缓过神来,小皇帝却下了道旨意,字里行间皆隐含怒中带喜的意味,宣布清除贿党的事情完满结束,动作戛然而止。
众臣琢磨了一阵子,最后在心里轻轻叹了一句,唉,雷厉风行这些日子,还以为转了性,到头来仍然是把嫩葱。
李均落网,明里暗里牵出了不少人,原本大可顺着这些线索继续深查下去,江涵却只发落了与李均有直接接触的那一小圈子官员,就以为事情圆满了,未免考虑太简单,行事太稚嫩。
可圣旨已经传到了众人耳朵里,或喟然长叹或暗中庆幸,事情也只能这么办。
小皇帝一声不哈的把人查了,先前却硬是半丝风声也没漏出来,苏阆揣度着,这种事情十有八.九是佐枢的手笔。
这让她她隐约有点儿小骄傲。
即便要大半夜打扮成纨绔去逛青楼,苏阆也觉得自己头上是闪着金光的。
直到她莫名其妙的拍下舞姬初夜的那一天。
是夜月黑风高,华月楼灯火喧嚣,倒是从所未有的热闹。
听闻前些日子疆外来的舞姬从华月楼的前厅移到了后头的海香阁,从舞姬成了清倌儿,今天晚上就要修成正果了。
华月楼是京中第一大酒楼,海香阁是华月楼名下第一大风月场…家教稍严的纨绔公子们的第一禁地。
封策把事情交代下来时,苏阆冷眼瞧着旁边苏城,隐约看见他的手藏在袖子里兴奋的摩拳擦掌,眼皮子跳了两跳。
兄妹二人满心以为自己到的挺早,可到得阁中时,才发现雅间儿早就满满当当的塞不下人了,只好在台下角落里找了个空位坐下,要了一壶小酒。
海香阁的规制同前头华月楼的无甚差别,布置却大不相同,阁楼中纱帐朦胧垂垂幔幔,红烛灯火点点布在楼里,投下许多暗昧的光影。
新来的舞姬甚是张扬,佐枢查出来的身世倒没那么见不得光,甚至叫人有些意外。
姑娘生在北狄,出身苦长得俊,八岁时就被爹娘给卖了,而后在人贩子手中几经辗转,委身到了华月楼里的烟花地,现下唤作寐儿。
虽说北狄与大陈关系不怎么样,但两边朝廷可都没拦着人们双方互串着赚钱,当然也不能磨灭北狄的姑娘到这里来当花魁的伟大理想。
苏阆望着台上那抹火红热烈的影子,心间不知为何竟漫出了几分同情。
出神间,一个伙计挤过紧紧挨挨的人群,朝苏城堆笑道:“客官,二楼雅间儿里有位公子想和您说两句话,您看…”
苏城闻言,顺着伙计的手指望去,笑容在脸上僵了僵。
二楼雅间儿里的人撩开纱帐,露出鲜萝卜棒子似的打扮和略圆的一张脸来,傲慢地冲他招了招手。
苏二眉头一皱:“戚子言?他怎么来了?”
苏阆恍然回神,眉梢欢快的跳了跳:“这有什么好意外的,都被他瞧见了,你就上去呗。”
伙计早就忙的不可开交,听苏阆这样说,自觉话已带到,赶紧告退去忙活别的事情了。
苏城一言难尽的站起身,朝她道:“我去应付应付,待会唱价的时候你瞅着点儿,有没有平日里咱们盯着的人。”言罢转身去了。
戚小侯爷仍是和平常没有什么区别的华贵打扮,但想是已经喝了许多酒,脸上挂着两抹酡红,转着酒壶冲上来的苏城笑道:“表弟,你竟然也来了,被本小侯爷逮着了吧?”说完,毫不避讳的打了个酒嗝。
苏城素来看不惯他摆爷谱的轻狂样,又怕与他纠缠过多耽搁了自己的事情,只好淡淡回了一句:“彼此彼此。”
戚子言昂着下巴轻哼一声,一指对面的空位:“坐。”
苏城笑了两声:“不了,在下还约了人呢,表兄你自己乐吧。”戚子言却一把扯住他的袍袖,双眼迷蒙的看了眼下方,没认出男装的苏阆来,轻嗤道:“就那个小白脸儿?你瞧他那等瘦弱样子,清倌儿可不一定看的上他!”
苏城看着他吃过酒肉沾的的油油腻腻的手抓在自己衣裳上,突然有一种很想朝他脸上撂一拳的冲动。
那厢却像是卯足了劲儿要在苏城跟前显摆,死拽着他不让走:“怎么,跟本小侯爷坐在雅间里,不比跟他凑成一堆长脸么?再说了,就你们,”他淡淡打量了苏城一眼,“也唱不起寐儿这一夜,好好看着本小侯爷是怎么一举把寐儿包下来的。”
几句话说的苏城心里咯噔一下,这小子财大气粗的,要是待会儿当真头一个就一嗓子吼出个谁都出不起的高价来,藏在楼里的人都不吱声了,前些日子他们在华月楼费的这些力气还怎么回本儿?
戚子言又摇头晃脑道:“你要是不捧我这个场,本小侯爷就把今个儿你来这里的事情告诉姑夫去,到时候看他怎么收拾你。”
苏城无言叹了口气,其实他同苏阆一样,并不怎么喜欢热闹,只是对从未闯过的禁.区存了许多的新奇和叛逆感,来之前才兴高采烈的,一旦那股子新奇劲儿过去,回荡在他心里的就只剩了八个字:索然无味,不过如此。
何况也不见得真是什么好地方,更何况还有戚子言在跟前。
他脑子里无奈的转了个圈儿,扯着脸皮做出一副局促的模样赔笑道:“好表兄,你可千万别!兄弟我好不容易才溜出这一趟来,我就坐你跟前捧场还不成么。”
戚子言甚满意的颔首。
苏城正待落座,楼下突然响起一片嘈杂欢呼声,声浪一波波朝双耳袭来,震得人头发丝儿都颤了颤。
唱价开始了。
苏阆听见台上突兀的一下敲锣声,也抬起头来,不过一会儿功夫,阑干内只剩了寐儿一个人站在台上,身段亭亭,红裙白肤,隔着点点灯火和两层轻纱,妖妖魅魅。
她无端想起荞荞对着小摊上的大白菜挑挑拣拣的那一次,不由得皱了皱眉。
戚小侯爷兴奋的探了探脖子,正要伸手去招呼他带来的小厮,被苏城一把拉住:“慢着!”
那厢不悦的看了他一眼:“你作甚?”
苏城拉着他坐回座位上,倒了杯酒,煞有介事道:“你慌什么,是你的早晚是你的,现在人们都不认识你,嗷一嗓子下去散了全场的人岂不扫兴,待银子一点点提起来,你最后撂个高价把他们压下去,岂不是也能在这海香阁里露个脸,多么有格调。”
戚子言闻言琢磨半晌,觉得也对,遂耐着性子坐了下来,握着酒杯听着价儿朝下看。
苏城松了口气,只一心想把这尊大佛灌倒,连连哄着他喝酒,一边朝楼下苏阆暗暗使眼色。
苏阆会意,站起身来去瞧那些曾在佐枢笔下出现过的脸孔,奈何离高台太远了,周围又幽幽昧昧的看不大准确,只好拨开前面人群,朝阑干近处挤了过去。
眼瞧着半壶下去,戚子言却无论如何也不肯喝了,一边支棱着耳朵听唱价,一边拨开杯子道:“别灌我!本小侯爷还等着和异域佳人共度良宵呢,若是喝醉了老子找谁哭去!”
苏城笑道:“小侯爷不是号称千杯不醉么,怎么今晚上才半壶就不行了?”
戚子言平日里大话说的一套一套,这会儿却不敢再造次了,现在他一想起美人儿就脸红耳热,万一真醉了误了好事,非得悔青了肠子不行。
想到此处,他将酒壶往桌案底下一扒拉,哐当一声响,竟有些急了:“谁说本小侯爷不能喝?我还等着和美人儿喝交杯呢…你莫再灌我!”
说着身形先晃了两晃。
苏城啊呀一声,扶住他的肩膀,冲身旁小厮道:“怎么都摔起东西来了,别是真醉了吧,你们快去弄些解酒茶来。”
小厮们面面相觑,站着没动。他们想说,这位爷不醉的时候也经常摔东西。
三人僵持间,戚子言很合时宜的打了个酒嗝,险些没翻上来,雅间里一阵酒气弥漫。
苏城忍了忍,没把他推到楼下头去,瞪着两个小厮道:“没看见都成这样了?还不快去!”
小厮们估计也是受不了这个味儿,忙不迭的弓腰去了。
戚子言胸腔内一阵火热翻滚,但是脑子却还清醒,捉住苏城的袍袖问:“唱到多少了?”苏城佯装去拍他的背,扶住他道:“八百两,还早呢。”
他说的一脸不屑,实则心里已经暗暗把楼底下那群小败坏骂了好几遍。睡一觉咋就那么值钱呢,你们爹娘的钱都是天上飞来的吗?
戚子言放心的点头,才比出个五的手势要冲他炫耀,突然有一股酥麻感从后颈蔓延到脑壳,旋即整个人都晕乎起来,眼前闪烁两番,砰地一声栽在案上,呼呼睡了过去。
苏城甩甩方才撂在他后颈睡穴上的两根手指头,莫可奈何的翻了个白眼。
苏阆被挤的心烦意乱,两只耳朵嗡嗡的,只好抬手扶住了台前栏杆,才勉强给自己杀出了一点地盘,抬头去看苏城。
苏城弹了弹方才被戚子言拽过的袖角,冲苏阆一扬眉,比了个口型:“成了。”
灯火灼灼几欲晃花人眼,苏阆皱眉摇头,表示没看清他在说什么。
小厮尚未回来,苏城还没法扔下姓戚的直接下去,只好指指他又使劲比了一遍:“成了!”
苏阆觉得自己这下看清了,他是在问自己看着了几个,遂抬起脖子无声说了个三。
苏城莫名其妙的皱了皱眉。
苏阆已经快被人群拥的没了耐心,也没注意台上那个敲锣的在看她,扬手伸出三个手指头,晃了晃。
当的一声铜锣响,唱价的人兴奋的喊了一嗓子:“三千两!”
第25章 搭救
大堂中倏地寂静了。
苏阆被台上突如其来的一声吼唬的一哆嗦,旋即被众人齐刷刷扫过来的目光激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都看着她干嘛?
敲锣的眉花眼笑,伸手比着她道:“还有哪位爷比这位公子出的高么?”
大堂里继续寂静,台上一直静立着的红影身形微微一动。
苏阆愕然的看了看自己的手:“我?”
苏城猛然反应过来,刷的睁大了眼。
阿棠要拿三千两睡一个姑娘?
…扯诞呢!
可台上人漏着笑的话语在寂静一片的大堂里那样清晰:“可不是公子么?”
苏城咕咚咽了口口水,赶忙去摇身旁趴在桌上的人:“喂,快醒醒!你的美人儿要被抢走了!喂!”
可戚子言就像睡死了一样一动不动。
苏城出了一脑门儿汗,身边的人倒打起了鼾。
楼下当的一声铜锣响响彻大堂:“恭喜这位公子抱得美人归——”
苏阆:“……”
按规矩,这就是一捶定音了。
话音才落,阁顶一条红绸哗的落下来,苏阆刚要为自己反驳一下,还没来得及张开嘴,已经被舞姬紧紧揽住,不过眨眼的功夫,人已经随她一起顺着红绸被拉上了三楼回廊。
被寐儿一把推进房门时,还听见她轻轻在自己耳边吹了口气,妖妖笑道:“都说陈中男子多俊美,果然不错。”
香房里绫罗软帐,红烛亭亭,满室暗昧,扑面而来的暖香和脂粉气熏的苏阆脑子一晕。
苏阆脚下尚未立稳,被扯着红绸的寐儿拉过去,险些扑倒在罗红的长案上,案边摆着的酒淋淋漓漓撒了一桌。
寐儿顺势欺压上来,带着银铃的雪白脚踝压着她的腰,一只手攀住她的肩膀,娇艳红唇冲着她的脸就压了过去。
苏阆慌忙伸出两根手指挡住她的唇:“等等!”
寐儿的脸停在半空,半是热烈半是含羞的看了她一眼:“公子?”
苏阆挣开她,把自己的衣领往上拢了拢,遮住平平坦坦的喉咙,背过手暗暗去蹭沾在指头上的嫣红胭脂。
寐儿噗嗤一笑,眼中水波流转:“公子怎么还害羞了?”
……害羞你妹!
寐儿许是察觉到苏阆异样的神情,深褐色的眸子里缓缓沁出了一股不易察觉的荒凉,仍笑着道:“公子不想奴家伺候你么?”说着捉住苏阆的胳膊,要把她往软榻上带,攀在肩上的衣带顺势滑落,露出一个白生生的香肩和半抹锁骨,好不摄人。
苏阆被她眼底隐藏着的情绪一震,一时竟没想起来反抗,不曾想那舞姬力气倒十分大,一个动作就将她甩到了榻上,两腿一跨,坐到她腰上,手指压住她的肩膀,带着时轻时重的力道,缓缓下移。
苏阆暗惊,心知她再这样滑下去肯定得露馅,忙一把扼住她的手腕儿,寐儿嗔她一眼,不情不愿的停了,长发仍垂下来,不时搔着苏阆的侧脸,眸波突然悠悠一转,手指捞过案上酒杯:“要奴家喂公子么?”话毕轻轻押了一口,含在嘴里,手压着她的肩胛骨,极媚然。
苏阆猜到了她所说的喂是什么意思,胳膊上登时起了一层的鸡皮疙瘩,反手将她一把推开,坐到案边,寐儿歪在榻上,轻轻蹩了眉,声音有些委屈:“公子这是何意?”
苏阆吸了口气,朝她道:“听着姑娘,这是个误会,我没有要买你这一晚上的意思,趁外头人还没散,你赶紧出去把话说清楚。”
寐儿没动,娇俏道:“我知道公子害羞。否则也不会方才在台下时只看着我拿口型却不像其他人似的大声叫嚷,公子是内敛的人,奴家很喜欢,当然也懂得,多喝些酒就好了。”
苏阆被这海香阁中人察言观色的好本事弄的头疼。
苏阆低头瞅了眼自己身上的衣裳,心里更是绝望。若说自己是个穷鬼睡不起觉她指定不信,且还不知道会被理解成什么样子。
对方听不懂人话,自己就只能跑路了。
她莫可奈何的举起酒杯:“好好,来,喝酒。”言罢自己先干了一杯。
寐儿垂下眼睫,笑了两声,将口中酒水咽了,慢慢站起身,胳膊攀住了苏阆的脖子,身上有股子莫名的香气萦萦绕绕,苏阆本能反手推了一把,香气缠绕进鼻尖儿,灌进肚子里的酒水却好似缓缓灼热起来,蒸的人难受。